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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敏感,心裏立時就咯噔了一聲。她太了解他了,這樣太不正常。

鶴葶苈轉過身,腳步生生地頓在了離他三步的地方。想說些什麽,可看着他斂起來的眉眼,又失了聲。

“葶寶乖…”江聘動了動唇,往前走了兩步抱住她,将下額放在她的發頂,輕輕地哄了句。

這話一出,姑娘的淚瞬時就到了眼眶了。

她幾乎能猜得到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麽,這一點也不難。怪不得他一直未曾開口提起這件事,原來,他早就打定了這樣的主意。

食言而肥。鶴葶苈咬着唇,透過淚看他棱角分明的臉。依舊好看,越來越好看,可怎麽說出的話就那麽讨厭呢。

太讨厭了,不想理他了。

看她嗚嗚咽咽地哭,卻又躲閃着不讓他抱的樣子,江聘的心酸澀得像是泡在了梅子汁兒裏。他不管不顧地摟住她的身子,緊緊地,不讓她動,要将人揉進骨肉裏似的。

鶴葶苈擡腳踹他,要離開,江聘發了狠,幹脆脫了她的鞋子将人給端了起來。一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托着她的臀,讓姑娘的腿纏在他腰上的姿勢。

面對着面,能數清她的睫毛似的。沾着淚珠兒的,黏成一縷縷,長又卷翹。眼眸被潤澤得清澈剔透,唇微微撅着,好委屈的樣子,楚楚動人。

江聘好心疼。

他嘆了口氣,往旁邊走了幾步,背靠在牆上,将她往懷裏又攬了些。用鼻尖貼着她的,柔聲跟她講道理。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寵溺又溫柔。

江聘個子高大,手臂強壯有力,這樣的姿勢也并不覺得多累。只是懷裏姑娘的抽泣聲讓他心口酸麻,很難受。

他原本是想帶着她走的,他也舍不得她。史上也并不是沒有将領在行軍路上帶過家眷,辛苦些罷了,危險倒是沒想象中的那樣多難。

他本來把一切都打點好了,可是老夫人的一席話又讓他打起了退堂鼓。

大冬日的,風大天寒,路上困難重重,他的小妻子那樣嬌氣,怎麽受得住。到時候她若是生了病,染了風寒,又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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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好,溫柔懂事,有了難處也不愛跟他多說。他忙于戰事,自是會少了時間顧及她,她得受多少委屈。

還不如留在家中,他不能太自私,為了自己而傷害了她。

鶴葶苈垂着頭不看他,越聽他說,心裏就越難過。

見她這樣子,江聘親親她的額,笑着問她要不要睡。

“要你管?”姑娘自己跳下去,轉頭瞪了他一眼,自己噔噔噔地跑到床上去。把被子全都纏在自己的身上,睡到床的最裏側。

江聘站在牆邊看了她一會,走過去給她掖被子。她的腳還露在外面,他便拽着被角想給她掩上。姑娘使了勁一踹,正好踢在他的肩上,順便蹭過了他的臉。

不輕不重的一下,沒一點疼,江聘還是故意悶哼了一聲給她聽。

“江聘你真的是太煩了,你今晚不要睡在我旁邊了。”鶴葶苈用被子捂住頭,罵他,“把燭吹熄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她蜷縮成一團,不時抽一抽鼻子。可是無論江聘再怎麽好言好語地哄着,都不再給一絲回應了。

夜深了,江聘滅了燈,坐在床邊看她。不時摸一下她的發,換來她不耐地扭動,只能苦笑。

到底該怎麽辦呢。

72、章七十二 ...

這天晚上, 鶴葶苈做了一個夢。很孤單…很讓人覺得難過的一個夢。

那是個午後,寒風瑟瑟,卻是沒有一點點的陽光。烏雲壓城,遮天蔽日。壓抑, 煩躁, 慌亂。

有烏鴉在飛。

城門被攻破了, 随着馬蹄的踢踏聲, 刀光劍影,遍地是血腥。滿街都是奔逃的百姓,入耳的只有猖狂的笑聲還有一聲聲慘烈的哀嚎。

明明都是熟悉的音調,明明是獨屬于中原人的臉龐,可卻又是那樣的陌生。陌生得讓人呼吸都不再順暢,只覺得暈眩。

那一片的紅服潮水般的湧過來,像是血海。

本來安靜漂亮的城主府成了煉獄, 花枝被折斷,牆底下倒着一具具屍體, 都來自于她熟悉的人。

可是那些每天都會看見的人啊, 現在只是沉默地躺着。沾滿血跡, 看不清原來的臉。

老夫人和貴妃都不見了,奶娘也死了,就剩下她一個了。絕望,無助。

她抱着兩個孩子,戰戰兢兢地躲在床底。聽着一陣陣腳步聲紛亂地響着,偶爾會有兩聲男人的調笑, 聽着就讓人心寒,卻在一聲聲地叫着她的名字。

“小美人…出來啊…”

她在哭,又不敢出聲音,只能伏在地上,狠狠咬住唇。地上涼,她把外衣脫下來給兩個孩子裹上,再摸摸兩張小臉兒,示意他們要安靜。

孩子們意外地乖,只是睜着大眼睛看着她,咧開嘴笑。

他們純淨得像是天使,似乎能淨化世間的一切污濁。若是平日,她定會也跟着笑,可現在卻只能穿着單衣,不斷地顫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過來,用劍鞘敲着床板,跟旁邊的人說,“就剩床了。”

她慌亂,急忙摟着孩子往裏面躲。鹹澀的淚流了滿臉,唇被咬破了,嘴裏好苦。

外面突然安靜,她抖着唇,等死般的盯着那一小片亮光。

黑色的靴子停下來,那裏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臉。陌生又熟悉,像極了那個只見過一次的新皇,嘴角勾着放肆的笑。他很高興的樣子,把劍尖伸進來,敲打地面。

“又見面了…”

孩子突然哭起來,她急忙護住,再扭過頭卻只見到閃爍的劍光。新皇揮了劍,直直指向她的孩子,她來不及驚叫,趕緊用後背擋住。低頭,孩子卻不見了。

只有一點點帶着血的劍尖從她的胸前穿出,不太疼,但是冰冷。

她什麽也聽不見了,只有江聘似有似無的聲音在她的心中一遍遍的響着。那日進城之時的情景好像又在眼前重現了似的,他湊在她的耳邊,聲音溫柔又缱绻。

他說,我在呢,再不離開。

可是…你在哪兒呢?

你是個騙子啊。

再然後,她便就驚醒。發濕的透透,鶴葶苈用手背摸了把鼻尖,濕黏的,全是汗。睜眼時,眼前只有紗幔,帶着點清冷的月輝,朦胧的,很美。

可是那種絕望的心悸感覺還在啊。她只要一閉眼,眼前就全是那片似是無邊無際的荒蕪。

就像是很久前,那場似是無止無休的遷徙。

怕了,真的是怕了。不想離開,不肯離開,不敢離開…

“阿聘…”鶴葶苈轉頭,想要去抱他,可入手的卻是一片冰涼。身旁哪裏有他在呢,被褥都沒有一點的褶皺,他根本沒有來過。

意識到這件事的一瞬間,她便就懵了。

別是偷偷的走了吧…別這樣啊…你真的是太壞了…

鶴葶苈匆匆掀了被子,赤着腳,瘋了一樣往外跑。她從來沒跑的這樣快過,好像只是一眨眼,便就到了門邊。風刮過汗濕的臉和發,激得她打了個哆嗦。

絲綢的布料摩擦着她柔嫩的肌膚,又滑又涼。

她站在門邊,看着那個依靠在旁邊柱上的背影,心倏地一松。心還在砰砰地跳着,呼吸急促猛烈,鶴葶苈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喚他。

“阿聘…”

含了團棉花似的,含糊不清,軟糯糯。滿滿的都是委屈,還有恐慌。

幾乎是同一時刻,江聘便就回頭。他站在那不知有多久了,呼出的氣帶着白霧,月光從他背後灑下來,影子很長,頭發上有銀色的光。

“怎麽了?”見着她紅通通的眼,江聘的心漏跳了一拍,趕緊過去把她抱起來,用外袍裹好。姑娘悶悶地不說話,他也不敢耽擱,趕緊關上門往屋裏走。

被子散亂地堆在床上,有一角落在了地面。江聘單手撿起來,抱着懷裏低落的小妻子坐在床沿,用臂環的緊緊。

他輕聲哄着,把冰涼的腳丫放在自己暖融融的肚子上,伸手揉她的亂發,“葶寶不要怕,不要哭。”

“我做噩夢了。”鶴葶苈吸了吸鼻子,在他胸前蜷成一小團,“我夢見了很糟糕的事情,你不見了,我很慌。可是醒了,你卻真的不見了…”

那一瞬,好像只被抛棄了的小兔子。眨了下眼而已,全世界就都變了。

“我在的,只是睡不着,想出去吹吹風。”江聘貼着她的臉,細碎地吻她,一遍遍地道歉,“我不該這樣的,是我不好,你不要氣…”

“你真的很不好…所以我離不開你了。”鶴葶苈仰頭望他,沒點燈,看不太清他的臉,只瞧得的那雙黑亮的眼睛,盛滿了溫柔。

她軟着嗓子求他,哀戚的像某只可憐的小動物,頰邊沾着淚,“阿聘你不要鬧了,你帶我走好不好…”

“葶寶乖。”江聘嘆氣,橫抱着她塞進被子裏,自己也脫去外衣躺在她的身邊,“你不知道路上有多苦,你受不了的,我會心疼。”

“你怎麽這樣呢…”姑娘摟着他的胳膊,蝦米似的卧着,半晌的沉默後,從唇縫裏洩出了聲無奈的嘤咛。嘆息似的,讓人聽了便就難受。

江聘心裏縮了一下,忙低頭去瞧她,卻只看到黑漆漆的發頂。她好像睡了,呼吸緩和,怎麽喚也不理。只是睫毛掃在他臂上的感覺,有些癢。

“葶寶乖。”他嘆氣,卻也只能說出這句話。

他讓他的小心肝難過了,他又何嘗不難過?可是…還能怎麽辦呢?

這是個難眠的夜,懷裏的姑娘一夜都沒有變換姿勢。就那樣埋在他的懷裏,像只孤獨的小獸。

長長的頭發絲絨似的鋪在他的胸前,散發着屬于她的溫暖的香氣。

天蒙蒙亮的時候,江聘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懷裏有拱動,他下意識地側過身去拍拍她的背,喃喃着不知道哄了句什麽。

鶴葶苈滞住,随即俯身親了親他的臉,勸了句。江聘笑起來,用頭頂蹭她,小豬兒似的哼了聲,有些可愛。

多好的早晨啊。要是以後的每一天都這樣,該多好。

江聘不愛賴床,無論前一晚睡得多晚,第二日一早還是按着時間醒。半夢半醒的時候,他還在心裏嘀咕,想着該說些什麽哄他的姑娘。

昨個他怕是把人家給氣得狠了,別是再不理他才好。

可是一睜眼才發現,她正笑盈盈地坐在不遠處的小凳子那,輕輕地搖着小搖籃。見他醒了,鶴葶苈趕緊過來,揉揉臉,親一下,像以前的很個早晨一樣。

“我給你熬了很香的紅棗粥,糯糯的,不很甜。”她坐下來,瞧着他笑,“我想你會喜歡。”

看着她腫的像核桃似的眼睛,江聘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他去牽她的手,唇瓣開開合合,卻是說不出什麽話。

鶴葶苈不在意他的失言,只是彎了腰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個吻,悄悄說了句愛他。

江聘呆呆地看着她輕快的背影,綁了絲帶的辮子一揚一揚的,好看極了。她不偏心,親了爹爹,也要親親兩個孩子。

她努努唇,嬌俏俏地笑了下,娘親愛你們呀。

她好像和往常沒什麽區別,還是會給他送午膳,給他捏捏肩,閑暇的時候唱首甜甜的曲兒。

仍舊是每日裏圍着他和孩子轉,照顧得細心周到,是個極為溫柔的妻子和娘親,讓人愛慘了她。有時候也會去老夫人和貴妃那裏,說說笑笑,倒也歡快。

卻…也好像有了些區別。她更愛發呆了,有時吃着吃着飯,看着看着月亮,便就失了神。對着他的時候,更是這樣。

有一次,她在他沐浴的時候繞到他的身後,輕輕為他洗發。他正享受着,卻聽見她低低的抽泣,她問,阿聘,我是不是讓你好為難?

他心驚,想回頭,姑娘卻不讓。她的淚滾落得愈發大滴,滾燙的落在他的脖頸上,再化進水裏,再看不見。

她像是自言自語似的,指尖微顫。

阿聘,我不是個好妻子是不是?我也不是個好娘親。我讓你和孩子都好難過…

江聘心都要碎了,他站起身想要去抱她,嘴裏連着聲地說不是、不是。

她明明那樣好的啊,那樣那樣好。

可她仍舊是垂着眉眼,嬌弱得像朵被風吹過的花兒。眼裏含着露水,楚楚的,瞧得人好心疼。

江聘攬着她細弱的身子,心裏亂糟糟成了一團兒。

他懂得她的難處,她到底還是個姑娘,今年不過十六歲。是被嬌氣地寵慣着養大的,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麽委屈和難處。

而在她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他卻沒在她的身邊。

她獨自撐過了那樣幾乎暗無天日的歲月,其中難處,他甚至不敢細思。她心中有疙瘩,結的死死的,誰也解不開。

那次的失态,也只發生過一次而已。後來的幾天,鶴葶苈還是像以往那樣,總是笑着,一如既往輕柔明快的像陣風。

只是她不再穿裙子了,頭發也總是束起來,簡單又漂亮。白天的時候也不總是黏着人了,自己在一旁繡繡花看看書便就是一天。

有一天的午膳,江聘看到她僅僅是就着蔬菜湯吃了個小饅頭。平時總是離不開的茉莉花兒和桂花酥也不要了,簡簡單單也吃的很高興。

江聘問她為什麽,她笑笑,不說話。

可他又怎麽能不知道呢。他的小妻子在用行動告訴他,她沒那麽嬌氣,不矜貴的日子,她也能過得了。

可她睡着後的樣子騙不了人。她拉着他的手,整夜也不松開。江聘湊到她的唇邊,能聽到她偶爾的喃喃。

她說,你答應了不離開我的。

江聘的心擰着,卻只能嘆氣。

天越發冷了,下着大雪。達城的冬天不比上京,這裏的雪下起來,能到小腿肚兒。這次的雪沒那樣兇,卻也到了腳踝。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江聘用過了晚膳,急匆匆地便要去軍營。鶴葶苈攔住他,紅着眼睛,只是瞧他,不說話。

他領會得到她的意思,只是搖搖頭,嘆了句,“葶寶乖。”

她的淚瞬間便就湧出來了,顫抖的肩看得人心疼。江聘沒辦法,一遍遍地重複着那句話,要抱她回床上去。

鶴葶苈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要他走。她啞着嗓子,鼻音濃重,“阿聘,你去吧,軍務要緊。我好着呢,理解的。”

那張強顏歡笑的臉看得人喉頭發緊,江聘想再說些什麽,可有士兵跑過來催。他沒了時間,只能再叮囑幾句,快步離開。

鶴葶苈靠着門站着,直到他的背影在風雪中消失不見。

老夫人也和她說過,行軍路上不比平時。她年輕時也曾跟着老将軍去過一次西津,路上遇到敵軍突襲和暴風雨,衣食又都極為簡陋貧乏,差點死在路上。

何況她呢。

可是…沒關系的啊。

江聘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屋裏的燈已經熄了,他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去,一眼就瞧見披着外衣趴在桌上睡着的姑娘。

他搖搖頭,過去抱她,卻意外地在她的手裏摸着了個小匣子。

江聘擰眉,抱着她去床上安頓好,輕步走回去,對着月光看裏面的物件。

全是信,一封又一封,厚厚的一沓。都是給他的。

在那段日子裏,她有了時間就會寫信。可是他不見了,寄不到,就只能存起來,小心地封進匣子。

江聘細細地瞧,艱澀地咽了口唾沫,唇抿得緊緊。

很多的字都是花的,上面沾着她的淚。

這些信…她沒給他看過。他從不知道。

江聘回頭,那個姑娘正貓兒一樣地蜷縮在床上。蓋着厚厚的棉被,只有個小小的突起,那樣玲珑的一團兒。

黑雲過來,月也被遮住了。這個夜,分外冷。

第二日,他還是離開了。

與一年前別無二致的景象,江聘着着銀色的盔甲,有風雪。只是,他不再是那個默默無名的小卒。他騎着馬,手上捏着銀劍,回頭望。

鶴葶苈站在城牆上,再也忍不住心裏的苦澀。

底下是壓壓的銀甲士兵,她捂着唇,看着那些人和馬離開。去她看不見,摸不着的遠方。

這個白天,原來也這樣冷。因為…沒了太陽。

江聘離開了,連背影也看不見了。老夫人給她又披了件風衣,拉着她冰涼的手。

鶴葶苈勾了勾唇,卻連個勉強的笑都再扯不出來。她失了魂兒似的,由粟米扶着,回了那個半個時辰前還有他在的院子。

短短一段路,卻好像走了漫長的一輩子。每走一步,心裏都會痛。

說好的,不離開呢?

風雪還在,軍隊走不了太快。江聘打着馬在隊伍的中間繞着圈圈,面沉如水。誰也不知道他在煩惱什麽,也沒人敢去問。

中午的時候,沒生竈,只是随便在路上吃了些幹糧。江聘勒了馬,在路邊随意地坐下,頭埋進臂彎裏,枕在膝上。

瞿景看不下去了,拿了個饅頭過來,塞到他的手上。笑着跟他打趣,“我在懷裏一直捂着的,溫熱呢。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可別浪費了。”

江聘一直在沉默,直到瞿景的手都舉酸了,他才擡頭。嘴唇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自己咬的,沒了血色。眼尾紅紅,眸裏都是脆弱。

“小五兒,我覺得她好像沒吃午飯。”

“嗯?”瞿景愣住,又回過神來,不知該說些什麽,“哥,你…”

“我受不了這樣…”江聘喃喃,“你不知道她那時看我的眼睛裏,有多受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馬打了一個悠長的響鼻,江聘猛地蹿起來,一個翻身就上了馬背。

瞿景懵了,揚聲喚他,“你做什麽去?”

“我能保護好她的,肯定能的。”江聘回頭,随即便是一鞭子抽上馬屁股,踩着積雪離開,“我去接她回來。”

士兵們很自覺地讓開了條長長的路,眼盯着他們的主将。頸背挺直,快的像陣風。

江聘也不知道他跑的有多快,只是想着,越快越好。

他早到一點,他的姑娘就會少難受一會兒。他現在無比後悔之前的愚蠢,那樣嬌弱的姑娘都有這樣的勇氣,他向以勇猛為驕傲,怎麽就這樣慫了呢。

還好,還好。為時未晚。

江聘一路未停,生生到了院子的門口,才止住腳。雪在途中停了,粟米正在和阿柴一起掃院子,見到他,俱是一愣。

沒工夫理會她們,江聘急匆匆地下馬往屋裏跑。粟米把掃帚扔給阿柴,跟上去,“将軍,姑娘睡了。”

“睡了?”江聘擰眉,側臉去問,“用過午膳了?”

粟米搖頭,“姑娘不吃。”

江聘的腳步微頓,下一步落下的速度卻是更快。

安靜的屋內,紗帳放下來了,他的小妻子正縮在被子裏,背對着他。她連外衣都沒換,發被蹭得淩亂,被子有一半還在地上。

江聘微微勾唇,坐過去,攬住她的肩,輕聲喚她的名字。

她沒睡的沉,兩聲便就醒了。嘤咛了聲翻過身,對上他視線的是雙不出意料的紅眼睛,嘴唇微微撅着,嗓子啞的不像話。

她沉默了半晌,然後竟是笑了下,“阿聘…我好像做夢了。”

“你夢見了什麽?”江聘扶着她的背讓她坐起來,邊接過粟米拿來的棉衣給她披上,邊笑着問她。

“我夢見…花兒開了。”鶴葶苈捏了捏自己的臉,有些苦惱,“可是,為什麽醒不過來呢?”

“不是花兒開。”江聘還是笑,拿下她的手握在手心,湊過去蹭蹭她的臉頰,“是我來了。”

她訝異地驚呼,張大了嘴,說不出話。再然後,便是猛地撲進他的懷裏,手臂纏着他的脖頸,顫抖着不松開。

江聘無奈,可也只得摟着她,溫柔地哄。

太陽出來了,雪後清亮的陽光透過窗子撒到窗前的地上。金燦燦的一片。

前路迢迢,可你在,便就有花兒開。

73、章七十三 ...

江聘帶着鶴葶苈離開之前, 老夫人和貴妃一起拉着她絮絮地說了許久的話。她們到底還是不願意她跟去的,但也再不堅持,只是由着他們去。

老夫人很擔心她,從小事到大事說了很多, 又叮囑了江聘許久。兩人只是笑着應, 安靜地聽着。

兩個小孩子乖順地躺在搖籃裏, 吮着手指看着爹爹和娘親。鶴葶苈蹲下來親親他們的臉, 溫柔地告別,他們便笑,揮着小手兒,大眼睛眯起來。

她心裏不舍,又伸手過去摸摸小臉兒。呼啦看着她的眼睛,忽的也擡了小手握住她的手指,咕嚕頓了下, 很快地也去握住。

瞧着拉着她的兩雙小嫩手,鶴葶苈又驚又喜, 卻也心酸。

她還是有些自私的, 為了自己, 忽略了兩個這樣小的娃兒。

江聘也蹲下來,親一親,抱一抱,兩個孩子意外地沒哭,反倒是一直在笑。他們松了手,小嘴巴開開合合地溢出些小奶音兒。

不成句。但軟綿綿的, 很好聽。

鶴葶苈眼角有些濕潤,江聘攬着她起來,輕柔地勸,“他們在跟咱們告別,說祝咱們一路順風呢。”

她笑起來,輕輕點頭。時間緊迫,也就不再多絮念,只由他牽着出了門,兩人相擁着跨上馬。老夫人和貴妃在門口看着他們,勾着唇擺手。

江聘點點頭,攬緊懷裏的她,揮了鞭子。馬嘶叫一聲,揚蹄跑遠。

踩碎了滿地的陽光,一去不返。

然後,便就又是一程新的征途了。萬幸的是,沒再分別。

路上是意料之中的辛苦,尤其是在這樣寒冷冬天。風刮在臉上,刀子一樣,再厚的棉衣都擋不住這份刺骨,無孔不入。

十餘萬人浩浩蕩蕩,看不見頭,望不見尾。漫天漫地都是白茫茫的雪,還有軍靴沉重地踏在地上的聲音,馬蹄把雪地踩出了一朵朵漂亮的花。

江聘肩負整個軍隊的指揮調度之責,即便是在路中,也是忙碌的。鶴葶苈也不磨着他,安靜又乖順,一點沒給他添麻煩。

她沒帶侍女,也沒帶那些瑣碎的衣裙釵環。整日裏都是素面朝天的,穿着簡單的棉衣褲,梳着長長的麻花辮子,見誰臉上都帶着淺淡的笑。

姑娘底子好,即便是這樣可以稱作是樸素的打扮,看起來也是好看的。有種別樣的美,不華貴,卻清淡的像春風吹來的玉蘭花香。讓人覺着分外舒服。

江聘怕她受苦,傾盡全力地把她安置地細致妥當。雖然事務繁忙,可還是抽出一切時間陪着她,事事經心。

鶴葶苈不鬧他,也不喊累,一點沒有貴家女子養出來的嬌氣勁。還總是勸他不要這樣緊張,她很好,過得很習慣。

她很有番本事,苦中作樂,自得其樂。

行軍路上,自然不比平時。沐浴都成了件奢侈的事情,有的時候髒了的衣服也要很久才會洗。這裏的風沙大,在戈壁沙漠遇上大風的時候,連天色都是黃的。

鶴葶苈習慣得很快。平日裏那樣愛幹淨的姑娘,現在整日裏穿着不幹不淨的衣物在風塵裏跑來跑去,卻也不抱怨。

江聘還是心疼,總覺得委屈了她。姑娘只是笑着搖頭,倒是反過來抱着他勸慰。

這條路上的艱辛她早就想到了,随軍也并不是一時沖動,是細細考量過的,是以從未覺得辛苦。只要和他在一起,便就有了底氣,再怎麽都不覺得難過。

鶴葶苈心思細密,想的總是多些。因為她的到來,還是或多或少得給軍隊添了些負累。雖然沒人說什麽,她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她本來就勤快,也不貪懶好擺架子,便也就力所能及地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生竈做飯的事情有專門的士兵負責,可到底是大鍋飯,做飯的又不是專門的廚子,食材也有限,燒出來的東西雖算不上難以下咽,到底還是不好吃的。

鶴葶苈以前在家中的時候便就喜歡鼓搗這些東西,現在随了軍,正好倒成了門好手藝。她對這些有着天賦和自己的領悟,生火搭竈用不着她,她便就在調味上下些心思。

江聘知道她心裏的那些小九九兒,也不阻攔。只是給裹緊了圍巾披風,便就随着她去弄。

她倒也是厲害。還是同樣的菜肉,經她的手加了些油鹽醬醋,燒出來的東西味道竟是驚人的好。

雖比不上精心調制出來的美味佳肴,在這樣的環境下,卻也是讓人歡欣愉悅。将士們行軍本來就疲憊,現在夥食變得這樣可口,心裏也是松快了很多。

到底是民以食為天,一時間,底下的士兵對于這個跟着将軍的小夫人的推崇之聲變得甚高。甚至直逼江聘。行軍的枯燥勞累也緩解了三分,軍心更是穩固。

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們對她很是尊敬,見了她總是要恭恭敬敬地停下來行個禮,說句夫人好。鶴葶苈心裏高興,做事也就越發精心。

江聘跟她調笑,說她好手段。這群士兵他降服着都有些吃力,她倒是輕輕松松便就給拿下了。姑娘更是歡喜,撲到他的懷裏彎着眼睛笑眯眯,喜滋滋地邀功。

怎麽會不喜歡呢?她就像是道漂亮的風景,如同泥潭裏開出的清新的花。柔柔的,靓麗自然,給人帶來歡樂和幸福。

路上總有些磕磕絆絆,士兵們的衣裳有時候會破損。他們又不經心,口子就像是小孩咧開的嘴,越來越大。鶴葶苈見了,便會給他們些針線,讓他們自己去縫。

有時候那些手笨的不會,厚着臉皮來找她,她也不會拒絕。就和和氣氣地給補好了送回去,有閑暇的時間,還會指點一二。

這事剛開始的時候江聘不知道,便就罷了。後來被江醋王知道了他家小妻子天天還要抽空給傻大兵補衣裳,發了好大的一頓火,鶴葶苈無奈,便就不再做了。

一路上驚險是有的,難過是有的,甚至一些更不好的事情,也是有的。

不過沒關系,他們都挺過來了,情況在變得越來越好。

有時候,江聘會摟着鶴葶苈問,會不會後悔和他來。

如果她當初選擇留在達城,根本不會經歷這些風吹雨淋。她還會是那個被嬌寵着的姑娘,錦衣玉食,每日裏被安置得妥妥當當,看花彈琴,悠閑自在。

她便笑,說從未悔過。和他在一起,總是踏實的。

她寧願穿着粗布衣褲,陪在他身邊笑笑鬧鬧,便就高興了。比起每日提心吊膽德坐在窗前,想着不知道在何方,在作甚的他,現在簡直太好。

而能為軍隊做些事,就更是幸福。

除了苦難,還是歡樂更多些。鶴葶苈不是個愛愁眉苦臉的性子,江聘更加不是,只要能看着愛人的臉,心中總是住滿陽光。

有時候會遇上平坦的路面,得了空子,江聘就教她騎馬。由幾萬精兵護衛着學馬術,這倒是有史以來頭一份兒。

天氣晴朗,微風也算是柔和。士兵們有序地前進着,江聘遣了副将去調度,自己則是拉着他的棗紅馬到旁邊去,以權謀私地陪着他家的姑娘玩兒。

鶴葶苈以前沒接觸過這種事,唯一的一次也只是一年前由江聘帶着去馬場轉了轉。看着昂首擺尾的高頭大馬,她最開始還有些打怵。

江聘朗聲地笑,環着她坐在身前,用臂夾緊了,慢悠悠地駕着馬轉圈圈。姑娘小聲地哼哼,從原本的眼睛都不敢睜開,到後來興奮地看着向身後疾馳的景色笑。

到了最後的時候,不要江聘在,她也能一個人騎着馬不害怕了。雖不敢跑的飛快,但跟上隊伍的腳步還是綽綽有餘。

姑娘的翅膀硬了,江聘便就退下位來,任勞任怨地跟在她的身邊。看着她笑顏如花的側臉,無聲地笑。

有時候周圍地勢寬闊平整,環境又安全,鶴葶苈也會放了膽子由着馬跑起來。江聘不放心,就擺擺手派一隊騎兵跟上去,自己遠遠地望着。

她不會玩太久,跑到隊伍的前方便就停下來,等着江聘到。身後的騎兵們個個精神抖擻地跟着,黑色的大馬個個油皮發亮,氣勢十足。

姑娘昂着頭,彎着眼睛跟和她問好的士兵應着話兒,氣息因為激烈的動作有些不勻,鼻尖上染着汗。江聘過來揉她的頭發,笑着贊她有女将之風。

鶴葶苈捂着唇笑,從自己的馬上蹦下來要上他的,搖搖頭說不會搶江大将軍的功勞。旁邊的士兵聽了,肩膀顫動,卻又被江聘威脅,憋着不敢笑。

除了騎馬,她還學會了很多別的事情。比如說耍兩套不入流的劍法,拉着弓射出一支落地距離短短的箭,搓搓手耍些花拳繡腿。

剛開始是她自己想學,江聘不讓。後來想着能學些本領,對她自己也有好處,便也就教了。奈何姑娘實在是個太柔弱的姑娘,細胳膊細腿兒的,什麽也做不好。

江聘也不太在意,只當給她強身健體,逮着安營紮寨的空檔,便就教一教。

雖然鶴葶苈只是半瓶子酒,半點拿不上臺面。但兩人一起在月色下拿着銀劍比比劃劃的,倒也別有番意趣。

周圍的士兵見了,也只是善意地笑笑,見江聘心情好的時候,一起起個哄。姑娘便會臉紅紅地不再玩,江聘則沉着臉罵,摔了袍子要揍人。

這幅場景,也算是漫漫征途裏的一點生趣吧。

鶴葶苈變了許多,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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