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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唇瓣親吻在她嬌嫩臉頰上的聲音。啵唧。

啵唧是江聘的小棉襖,在他被兩個兒子氣得暈頭轉向時,是她給他在冬日裏送來暖陽。

只要啵唧笑起來,甜甜地叫他一聲,說句“爹爹抱”,江聘的心情瞬間就會變得晴朗。用鶴葶苈的話來說,他把臉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啵唧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女孩子,像她的娘親一樣。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是盛滿了星星。說話的時候甜甜軟軟,輕輕笑起來的時候,美的人心都要化了。

她自小受盡榮寵,矜貴卻不驕縱。鶴葶苈很用心地教導她,把啵唧教得懂事又乖巧,待人和氣,溫柔有禮,自有一番自己的風度氣韻。

江聘說,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美好得像幅畫兒。

咕嚕對着外人脾氣暴躁得像匹小狼狗,可一旦見着妹妹了,立刻就軟成了只長毛狗。只會腆着笑,牽着她軟綿綿的小手,領着她慢慢地走。

從房門口出去,繞着院牆走一圈,再到中間的榕樹底下坐一坐,抱着她聽蟬叫,看她歡喜地拍着手笑。

睫毛像是蝶翼,小身子軟軟的,蜷成棉花似的一團。

呼啦也會坐過來,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笑着哄她,“乖,叫哥哥。”

她很聽話地喚,尾音像是沾了蜜,甜的能溺死人。

啵唧喜歡陽光,喜歡蒲公英,喜歡小兔子。喜歡一切暖暖的、軟軟的事物。

咕嚕和呼啦喜歡她。

他們總是一人攥着她的一只手,兩大一小,微微彎着腰逗弄她玩兒。小姑娘輕聲地笑,銀鈴似的嗓音順着風傳遍了整個院子,讓聽着的人不禁莞爾。

江聘環着鶴葶苈,靠在門邊瞧着三個兒女,靜靜的,唇角有弧度。她放松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小聲地給他哼着歌兒。慢悠悠的,曲調輕緩。

日子像是條在溫暖日光下緩慢流淌的溪,波光粼粼,盡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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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好的時候,咕嚕和呼啦總是偷偷帶她溜出去玩兒。江聘都知道,卻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因為每次回來的時候,啵唧總是會很歡欣。對于江聘來說,女兒高興了,這比什麽都重要。況且,兩個哥哥絕對不會讓她受丁點兒的委屈。

他們會帶着她去郊外的山上,踩着青草地,把蒲公英的絨毛吹得高高遠遠。或者讓她枕在自己的臂上,用手背遮擋着眼皮兒,從指縫裏看天上的雲朵。

草地裏會有小野花,白的紅的黃的,叫不出名字,長得千奇百怪。呼啦手巧,就把那些花兒采下來,編成花環戴在她的頭上。

啵唧就仰着臉,眉眼彎彎地說喜歡他。她的頭發絲兒細軟,被風輕輕一吹,就會從背上飄起來,淩亂的,卻襯得她更加好看。

缤紛的花朵,小女孩嫩白嬌豔的臉蛋兒,還有嫣紅的唇瓣。都沾染了春天的氣息。

明麗,生機勃勃。

咕嚕會帶着她騎着馬策着鞭沿着無際的草原跑下去,把她小小的身子攬在身前,聽她帶着笑的驚叫,也跟着咧着嘴樂。

天藍如鏡,風輕柔,馬踏黃花。

有時候他們會跑到河邊去,咕嚕挽了袖子去逮兩條大魚,呼啦便就地生了火,直接烤了吃。

啵唧喜歡魚蝦類的東西,就安靜地坐在一邊,笑盈盈地托腮看着哥哥們為她忙活。再适時地給上幾句誇獎,用那種甜糯的調子喊哥哥,說你們真好。

看着這樣讨人喜歡的小公主,做什麽就都也心甘情願了。

啵唧比她的娘親膽子要大一些,在她還不很大的時候,就已經可以自己一個人騎着馬慢慢地逛了。

棗紅色的馬駒馱着穿着藕粉色裙衫的小姑娘,小步小步地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走。她會側着臉跟陪着她走的哥哥們笑,發上的步搖一顫一顫的,好看的緊。

再長大一些,啵唧就跟着咕嚕學會了射箭。她力氣小,也射不多遠,卻也樂在其中。雖然技術不太好,但那繃着小臉彎臂拉弓的模樣也是別有一番英氣。

飒爽的樣子,有些江聘的影子。

等到了秋天的時候,天氣有些變涼了,樹葉落下來,堆積了滿地。金黃色的,風一吹卷起來,像是一只只空中飛舞的蝴蝶。

啵唧便就穿着娘親親手縫的小披風,跟着爹爹和哥哥們一起去踩落葉。她笑的羞答答,拽着江聘的袖子,繡鞋碾過卷起來的葉子邊兒。咔嚓一聲脆響。

江聘朗聲大笑,舉起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肩上,說,我家的小公主真厲害。

玩夠了,她就和哥哥一起把葉子都掃起來,弄成花朵的樣子。不是很像,但也看得出大致的形狀,很有趣。

啵唧便會拉着鶴葶苈過來,指給她看,再絞着手指很羞澀地擡眼看她。說,娘親,啵唧愛您。

怎麽會有這樣可愛的小姑娘呢?鶴葶苈心都酥了,她蹲下來摸她柔軟的頭發,輕輕吻她的嘴角。

乖,娘親也愛啵唧呢。

小姑娘在一天天地長大,眉眼越來越精致,也越來越惹人喜歡。

她愛讀詩書,喜歡琴畫,擅長琵琶。垂着眸子用細長的指頭撥弄琴弦時,唇瓣微抿,下額精巧,如瀑的長發鋪散,美的不可方物。

旁邊的香爐上青煙袅袅,盤旋着向上。屋裏只有琴音铮铮,雅致醉人。

啵唧的長相和娘親極為相似,卻又多了些嬌豔。一颦一笑間,就像是朵欲滴的玫瑰,輕易地就撩了人的心。

溫柔的月光下,她和鶴葶苈穿着一樣的衫裙,挽着臂站在一塊兒,笑得同樣好看。就像是一對兒精致的瓷娃娃,江聘連大聲地說句話都舍不得。

這倆寶貝疙瘩是他的心尖肉,只要看她們一眼,渾身的氣就都暢通了。

月下,美人,身後是盛開的山茶花。

裙擺微動,耳垂上的珍珠墜子瑩潤有光。她們看起來不像是母女,更像是姐妹。

一對兒漂亮的姐妹花。

江聘已經不再青澀了,也沒了年輕時那種一言不合就拍桌子瞪眼睛的暴脾氣。整天面對着如水的姑娘,他的棱角也磨平了許多,眼裏總是帶着笑。

他的肩膀依舊寬闊,腰背依舊挺直,微微挑眉的樣子還是街頭混混那樣痞氣沖天。

鶴葶苈拉着啵唧的手,小碎步地朝他走過去。兩人咬着耳朵商量了一小會,又都笑起來,伸了臂看他,異口同聲。“抱!”

江聘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劍眉筆挺,星眸閃爍。

他伸手将小妻子摟進懷裏,側頭親親她的臉。再把小女兒環進臂彎裏,揉揉她的發。

輕柔的夜風吹過來,他靠在院牆上,旁邊挂滿了青綠的藤蔓,開着細碎的小花兒。有淺淺的香味兒傳過來,很香。

他最愛的兩個姑娘摟着他的臂,碎碎地跟他說着話兒。聲音清澈溫柔,聽到耳朵裏時說不出的舒服。

說她們今個染了什麽顏色的指甲,簪了多好看的發釵,研究出了什麽樣子的髻。還翻了翻食譜,做了道很美味的湯,送了一碗給街角的李大娘。

因為李大娘昨個見她路過,給了她一只好吃的燒餅,牛肉餡的,很鮮嫩。

中午的時候去剪花,意外撲到了一直斑斓的蝶。娘親說它可憐,就又給放走了。它盤旋着飛走的樣子很好看,比在她手心裏安靜卧着的樣子更好看。

還有啊,她想到了一種很好看的花樣子,明日裏裁身外衣出來,給爹爹穿。如果他喜歡的話,再給他多做一些,和娘親裁的換着穿。

大部分時是啵唧在說,鶴葶苈偶爾應兩句,江聘看着她的眉眼,安靜地聽。啵唧笑起來,他也跟着笑,誇贊她,好話兒都不會重樣。

人家都說,原來的時候,将軍是妻奴。現在呀,是妻奴加上女兒奴。

江聘聽了,只是笑。說的對,他就是,并且甘之如饴。

不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江聘擡眼過去,籬笆門那裏,兩個兒子在吵吵鬧鬧地說着些什麽。咕嚕擰着眉,比比劃劃。呼啦沉着臉,別過頭不理他,身旁跟着條黑色的狗。

到了最後,咕嚕好像急了,扯着他的衣領子往江聘那裏走。狗也急了,撒丫子往前追。

“走!找爹給咱評評理!你說你是不是該還我錢?”

這聲音,說不出的義憤填膺,“二百兩,說黑就黑了?就買條狗?”

“還個鬼啊…”江聘懶得理他們,擡腳踹了個堆在牆底下的空花盆過去,噼裏啪啦碎了一路,“滾滾滾,別來煩你老子。”

咕嚕機敏地躲開,驚呼一聲,又扯着呼啦往外走,找別的地方去打架。狗吠了兩聲,又急匆匆地跟上去。

他們的樣子太有趣,啵唧看得笑起來,埋在江聘的懷裏磨蹭。江聘也笑,攬着她的肩膀哄,說不出的寵溺和溫柔,“啵唧乖。”

話出口,他又轉了頭,吻了吻身旁小妻子的發,“唔…葶寶也乖。”

鶴葶苈咬咬唇,捶了下他的腰,“老不正經。”

“唔…待會到了床上,更不正經。”江聘勾唇,湊到她的耳邊,用很小的聲音跟她咬耳朵。

姑娘更是嗔怒,耳根紅起來,別過臉不說話。江聘擡眼看星空,彎着眼睛樂。

夜色啊,溫柔如水。幾只小蟲子嗡嗡地飛過來,再嗡嗡地飛走。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江聘斂着眉,細細地想。

哦…歲月靜好,美的不動聲色。

83、章八十三 ...

孩子長大的時候, 父母就老了。鳥兒長大的時候,就要飛走了。

可家卻還是一直在那裏,等着孩子回來,等着倦鳥歸巢。愛也在, 還有花香和暖風。

時光在飛逝, 啵唧也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大眼睛水潤潤, 總是在笑。

她生長在熱烈的達城, 夏有驕陽似火,冬有寒雪飄飛,這就養成了她獨特的性子。既有着屬于鶴葶苈的中原女子的柔婉之氣,也有着山水養育出來的明豔生機。

丹唇列素齒,翠彩發蛾眉。走在街上,總有男孩子會回頭瞧她,遇上膽子大的, 還會跑過來塞給她些小東西。

啵唧倒是沒什麽,只是抿着唇笑, 擺手說不要, 可她那兩個哥哥卻是會立即就炸毛。先是狠狠地瞪回去, 心情不好時,說不定還會撸了袖子跟人家打一架。

咕嚕是武力暴擊,呼啦則拉着妹妹的手轉身就走。

這是他們家從小嬌嬌地養到大的小公主啊,懂事了後就再也沒舍得讓她哭過。渾身上下一丁點傷痕都沒有,心裏面住的都是溫暖的陽光。

他們傾盡全力把這個小姑娘養成了現在這樣美好的樣子,怎麽可以随便便宜了那些無恥之徒?

在啵唧那兩個哥哥的眼裏, 所有觊觎他們妹妹美色的人,都是無恥之徒。

嗯…江聘也是這樣想的。

從啵唧五六歲大,已經出落成了個小美人坯子的時候,他就開始擔心。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可他的小女兒怎麽能嫁給別人呢?

嫁給誰他都不放心,交給誰他都舍不得。誰能配得上他家的小姑娘呢?

誰能對待他的小啵唧,像他對待他的小妻子那樣好呢?視為珍寶,捧做掌上明珠。

一想起這事,江聘瞬間就會變得很頹喪。

鶴葶苈笑他杞人憂天,江聘卻是揣着這顆躁動不安的心,小心翼翼地過了十幾年。他一直拒絕想象啵唧穿上紅嫁衣,笑意盈盈地撲進別的男人懷裏的樣子。

他可能…會哭吧。

啵唧從沒想過這些。她每日裏和娘親膩在一起,學着各種各樣好玩的事情,快樂得像一只小鳥,對這些情愛之事沒一點念頭。

袅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

江聘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她,小啵唧喜歡什麽樣的男子呀,文的還是武的,沉默的還是愛笑的?

啵唧想也沒想,只是歡快地蹦到他的懷裏,摟住他的脖子蹭呀蹭。她說,“誰都沒有爹爹好,啵唧永遠都最愛爹爹。”

當時啊,江聘的那個心就像是被泡在了蜜罐子裏頭。甜的啊,渾身的骨頭縫兒都酥了。

可是不久後的将來,江聘就看清了這個世界的虛僞。

假的,都是假的。好聽的話兒,都是騙人的。

在啵唧十五歲的那年,瞿景邀請他們去宮裏過年。他說很想念小嫂子和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小侄女兒,當然,也想念侄子。

唔…還有侄女兒的爹。

江聘是欣然前往的,還帶了很多賀禮。一家人在達城迎來第一場雪的時候動身,一路慢慢地走,東瞧瞧西看看的,快活的很。

瞿景沒有辜負江聘的期望,他将大尚打理得很好,比他父親在位時還要好。民心所向,繁榮昌盛,一派大好河山。

瞿景也很好,內宮和睦,朝堂安穩,子女繞膝。

當年還總是青澀地和江聘嬉笑玩鬧的俊俏少年,也慢慢長成了一個成熟的皇帝。談笑間均是帝王氣概,眉眼間是雄姿英發。

百姓們愛戴他,說他是一代明君。

許多年沒見了,可到底血濃于水,再見時依舊親切。剛開始還有些局促,幾句話聊下來,當年的種種就又都回到了眼前。

曾經的鐵馬金戈,曾經的歡笑悲喜,曾經的轟轟烈烈…還有那些在一起相依為命時的日子。

歲月匆匆過去,可該珍惜的卻從來也沒有忘記。再提起,還是淚目。

兩個男人舉杯對飲,勾肩搭背地笑着看月亮。酒酣醉,眨眼便就是深夜。

一家人并沒留在宮中,而是住在了将軍府。

江聘封王離京後,瞿景便就從原來征西将軍府的舊址上重新修了一座撫遠将軍府,比原來的還要大要好。雖然沒人住,但還是一直都有派人打理,一切都是齊全的。

江聘住得很高興,每日裏帶着妻女到處去玩玩看看。對着那些被時光雕刻過的街景想想十幾年前,倒是也很有一番情趣。

要是…那個搶他姑娘的賊沒出現就更好了。

一想起瞿顯,江聘恨得咬牙切齒。

瞿景有三個兒子,瞿顯是嫡長子。才貌出衆,文武雙全,自小就有一番帝王氣度,六歲時便就被立為太子,十分得父親的寵愛。

第一次見到這個二十歲的未來天子時,江聘正帶着他的兩個寶貝疙瘩在屋裏烤紅薯吃。兩個兒子在旁邊坐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別提有多高興。

點一個小火盆,把生紅薯插在鐵條上放進去,估摸着熟了,再滅了火把東西拿出來。那種甜糯糯的香味兒飄了滿屋子,聞着就讓人歡喜。

啵唧和哥哥們玩鬧,拿着一個剛熟了的紅薯跑出屋子,臉上帶着燦爛的笑。手上的東西燙燙的,她一邊往上抛着一邊跑,發上的蝴蝶簪子像是活了一樣,翩翩飛。

哥哥們怕她凍着摔着,拿着小襖在後面追。女孩子雀躍地回頭笑了下,再轉回去時,卻撞進了個堅硬又溫暖的懷抱。

那個人很高,至少比她高了一個頭。她擡頭看,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額,披風的系帶是黑色的,上面有金色的絲線。

他的唇本來是抿着的,可見着她,又微微彎起。很好看的弧度,英氣十足。那個人怕她摔倒,用手扶了下她的背,厚實的手掌,溫暖,很大。

啵唧有些懵,可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環着她的那個男子低沉的聲音。很好聽,有些淡淡的、沙啞的感覺。他喚她的父親為叔父。

江聘擰着眉,應了句,眼睛卻是緊盯着瞿顯環着他女兒腰的手。

瞿顯低頭,看着懷裏女孩子的眼睛。水汪汪的,有些迷茫,黑眼仁兒又大又亮,裏面有他的影子。

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呢?心好像被輕輕敲了下,有一瞬間的酥麻。

一見傾心,一眼萬年。

他接過女孩兒手裏的紅薯,再将外袍脫下來,披在她的肩上,領着她往屋內走。配合着她的步子,小小的,有些慢。

瞿顯做得很自然,熟稔又親昵,像是以前就做過了無數次一樣。可明明這才是初見。

“妹妹好。”他低頭,撥了撥她發間抖動的流蘇,笑着問候。

啵唧乖巧地随着他走,垂着眼睫,小步子碎碎的。聞言,她有些驚慌地擡臉,對上他澄澈的眸子,有點羞澀。

“哥哥好。”她咬着唇,答得糯糯。

瞿顯笑的更開,視線落在她攥着袖角的纖細手指,目光再柔和了三分。顧不得旁邊江聘和兩個哥哥要吃人的眼神,他伸手揉了揉身旁女孩子的頭發,柔聲勸慰。

“不要怕,哥哥絕對不會欺負你的。”

很久以後,回憶起這日的初見,啵唧還是能清晰得記得許多的細節。那個在跳躍的爐火旁給她剝紅薯皮的男子,手指很長,手背上有明顯的筋脈。

他做的認真細致,一邊跟父親答着話兒,一邊把烤的紅黑的皮兒剝下來,露出裏面黃色的、香甜的瓤兒。再掏出帕子來,包住,遞給她。

他是很器宇軒昂的長相,眉眼間都是淩厲。不是很愛笑,除了對着她。

她甚至還記得他袖子上的圖案,修竹挺拔,底下有精致的雲紋。還有他腰上挂着的那塊玉佩,水頭極好,碧綠潤澤,是龍鳳呈祥的圖案。

臨走的時候,他把那玉佩送給了她。他說,這是暖玉,女孩子戴着,更好些。

低低的嗓音,很溫柔,有着淺淡的寵溺融在裏面。像是經他的手而剝出的紅薯一樣讨人喜歡,在心裏慢慢回味,香香甜甜。

他微微俯身,覆在她的耳邊,說他叫瞿顯。顯而易見的顯。

那一瞬,他眼底的柔情蜜意,顯而易見。

她輕輕點頭,羞紅了臉。

忽的就想起了首詩。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後來的那段日子,啵唧幾乎每天都能看見瞿顯的影子。他總是找各種借口來府裏,喝茶談天,一坐就是一下午。

江聘對這位太子侄兒的态度不算很好,可瞿顯也不在意。他每次來都要帶些小禮物,有時候是個漂亮的瓷花瓶,有時候是幅珍貴的畫兒,或是漂亮的首飾珠寶。

啵唧喜歡喝牛乳和羊乳,他就讓宮裏的廚子做好奶制的點心,裝在楠木盒子裏,趁熱帶過來。很香軟,濃厚的甜蜜味道。

第一次看着這個長得冷眉冷眼的男子,小心地從外袍下拿出那個小盒子的時候,啵唧的眼睛都酸了。江聘還在身邊,她手指互相攪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瞿顯輕輕笑,把點心掀開蓋子遞給她,小聲地說是給她的。

再後來一些,兩人熟識了,瞿顯就常常約着她出去玩兒。大街小巷地随意走,去看梅花,去賞菊。她喜歡音律,他就帶她去宮裏看樂師彈琴。

瞿顯還送了她一把名琴,名喚綠绮。琴身通體黑色,隐隐泛着幽綠,有如綠色藤蔓纏繞于古木之上,美的讓人嘆息。

他們在上京留了兩個月,瞿顯就陪了她兩個月。他不是很會說話,大部分的時間有些沉默,總是淺淺地笑着,把最好的東西都擺給她。

啵唧性格有些活潑,總愛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說很多的話。瞿顯不急也不燥,就安靜地坐着,聽她講,用那種能化了人的心的眼神瞧她。

他是一個特別好的哥哥,絲毫不遜色于啵唧的兩個親哥哥。但是,瞿顯不只是想做哥哥。

從見到她的那刻起,他就不滿足于此了。

就要離開的前一天,瞿顯帶着她去了八寶寺。寺廟的屋檐上挂了皚皚的雪,滿山的雪松挺直,看起來分外美麗。

空氣中有着屬于冬天的冷冽的味道,混合着檀香,鑽進鼻子裏,熏得人暈暈的。

瞿顯撐着把小傘,遮在女孩子的頭頂,自己的肩膀卻露在外面。不多時,就積了層薄薄的雪。

“我…就要走了。”啵唧擡眼看他,鼻尖兒紅紅。

“嗯,我知道。”瞿顯伸指抹去她睫上的霜花,輕輕點頭。

“你不說點什麽嗎?”女孩兒有些失落,垂下頭。

“好。”他答,擡手攬過她的肩膀,将那嬌軟軟的小身子摟進懷裏,“你等我。”

第二日,當他們坐上回達城的馬車時,瞿景和瞿顯都來送。

啵唧看着他溫和的眼睛,心裏酸酸的,探出頭,又問了句,“再說點什麽吧?”

畢竟…可能就是永別。

“好。”瞿顯笑,擡步走過去,湊在她的耳邊,聲音很輕,卻字字撩人。他說,“等我娶你。”

啵唧想,那可能是她這些年來,聽到過的最好聽的話了吧。

瞿顯沒有食言。在江聘他們回到了達城的半個月之後,他就也随着來了。

他不再叫江聘叔父,而是叫他将軍。他說,“将軍,我想娶香香。”

瞿顯不願意跟着大家叫她啵唧,只是叫香香。因為她的名字叫相憶,因為他一直記得初見時,她身上好聞的香氣,甜膩膩的,很香很香。

江聘快要被他那張嚴肅認真的臉給氣死。他也不顧這是未來的帝王了,也不顧這是他的侄子了,喊了家丁就把人給轟了出去,門關的死死的,再也不讓他進。

他在屋裏踱步了一下午,提筆給瞿景寫了一封信。把瞿顯給描畫成了個搶他女兒的登徒子,字字泣血,洋洋灑灑說了好大一通。再一千裏加急給送了過去。

可半月後瞿景的回信把他噎得差點暈過去。人家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管太多。

江聘的心都在滴血,他哭喪着臉去找妻子尋安慰,可鶴葶苈也不跟他一條心。她很高興地把瞿景另外給她寫的信看了好幾遍,再嗔了江聘一眼。

“阿聘啊,你真的是管太多。”

誰能懂得我的難過呢…江小爺徒傷悲。

咕嚕和呼啦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一輩子和他一樣留在達城。這次去了上京,他們便就沒再回來,各自封了官職,就留了下來。

現在可好,整個家裏,他又是單打獨鬥了。

江小爺到底是沒堅持得住,因為他的寶貝女兒知道瞿顯在門外跪了一天之後,哭了。從來都沒傷心過的小公主,在他面前哭的像只委屈的小貓兒。

江聘的心都要碎了。

最後的時候,他還是應了這門婚事。

那一天晚上,他拉着瞿顯的手,碎碎叨叨地念到了深夜,喝了兩壺酒,差點給瞿顯的手腕掰斷。

從啵唧愛吃什麽東西,喜歡什麽物件,講到了不許欺負她,要不然把你揍得娘都不認識。

到了最後,他腳步都有些飄了,卻還不忘回頭警告。不許欺負我的女兒,要不然揍死你。

鶴葶苈給他煮醒酒湯,拿毛巾給他擦臉,輕輕地擰他的耳朵責他。江聘先是埋頭生悶氣,最後竟是抱着她的腰哭了起來。

“葶寶…”那麽大的人了,眼睛紅的像是兔子,他用手指捏着鼻梁,聲音啞的不像話,“我覺得,心肝肉兒好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半。”

鶴葶苈嘆了口氣,緩緩地拍他的背。

瞿顯是個好丈夫,他對他的女孩子從始至終都是疼愛的。即便最後貴為天子,他頂着朝臣的重重壓力,也再未娶過其他妃子。

錦安公主嫁與太子,後封為皇後。椒房獨寵,帝後恩愛一生。

皇後的兩個哥哥也均是人中龍鳳,聲名遠播。

大哥為骠騎大将軍,封鎮國公,一生戎馬倥惚,立下戰功赫赫。二哥為大司徒,封衛國公,改革內制,忠君護主,百姓交口稱贊。

只是這兩位兄長卻是均在權勢達到鼎盛之時辭官退隐,遠居西北達城。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那一天,王府的桃花開的極好。遠遠望去,像是天上降落的朝霞。

一大家子難得聚在一起,夏天的晚風很清涼,大家就都坐在院子裏的老榕樹下,笑笑鬧鬧地聊着天。

花開的很盛,熱熱鬧鬧地一簇簇,看起來分外喜慶。

桌案上擺着一疊疊的小點心,還有一壺飄香的茉莉花茶。

江聘和鶴葶苈挨擠着坐在藤椅裏,看着圍成了一圈的兒女,靜靜地笑。兒女也都有了家室,有了兒女。

他們正在一步步地經歷着他們曾走過的歲月,不畏懼,不退縮。

或許有時也有着失望和迷茫,更多的則是對生活的感激和愛。

分別多時的家人聚在一起,總是有着不盡的話題。他們在笑着,吵鬧喧嚷,亂做一團。

鶴葶苈靠在江聘的肩頭,彎着眼睛看。風吹過,落下了她頰邊的一縷發絲,江聘瞧見,給她撩起來,別到耳後。

她側臉,對上他柔和的眸子,兩人相視一笑。

姑娘還是美的,喜歡花兒,喜歡鳥兒,喜歡月色,喜歡陽光。

江聘還是一如既往地寵着她,每個小細節都像是很多年前的一樣。給她绾發,給她描眉,再抹上一點嫣紅的胭脂。笑着誇她句,葶寶真美。

可不知不覺間,庭前的樹,已經長得那樣高大了啊。

那麽多個秋天匆匆而過,地上金黃的葉子積了一層又一層,又被一次又一次地融進泥土裏,滋養着下一個春天。

江聘握住身旁姑娘的手,悄悄地沖她擠眼睛。他說,“你瞧,我們都走到這裏了。”

“是啊。”鶴葶苈用指腹摸摸他的唇,莞爾,“而且,我們還要一直走下去啊。”

走到哪裏去呢?或許,是時光的盡頭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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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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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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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