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那之前

四  在那之前

林吹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馬路上，爺爺扛着被褥邁着大步子很快趕上了林吹。

他生氣地叫嚷道：“這麽大的太陽，你要是想走回去就一個人走回去，我看你有多大能耐！”

聽到這叫喊，林吹不由地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看了一眼，看見爺爺把裝着被褥的大袋子放到了地上，便急匆匆地去馬路的另一頭叫了一輛貨運三輪車。不一會兒，他朝林吹走來了，臉上的表情仍是那麽嚴肅，看上去好像不近人情。他在林吹身邊站住，沒有看她。林吹也不說話。很快，那輛三輪車轟隆隆地開過來了，駕駛座上坐着一個戴草帽的褐色皮膚的大叔。爺爺默默地把行李箱、被褥扛到車廂車板上，随後跳上了車。林吹見狀，也立即爬上了車廂。車廂上備了一條長板凳，林志和林吹坐在了一起。

“都弄好了吧？”司機大叔聲音洪亮地喊道。

“走吧！”林志大聲回應道。緊接着，三輪車發動的聲音隆隆作響，車子發出巨大的噪音跑了起來，車輪揚起的灰塵彌漫在空氣中，在陽光的照射下，似乎每一粒塵埃都清晰可見。林吹坐在林志身旁，只聽得林志一陣低語：“林勇那小子，有車不坐，騎什麽單車！”

三輪車飛速前進着，不到十分鐘，林吹和林志就到家門口了，三輪車停在了家門前的平地上。

“林勇這小子跑哪裏去了，這一路上也沒看見他？”爺爺在車上騰起身，觑看了家門一眼，家門緊閉，林勇還未回來。他氣呼呼地說完這句話後，便下了車，林吹緊随其後。司機大叔也下了車，幫他們搬行李。

行李都搬下車後，爺爺付了司機大叔車費，司機大叔開心地收下錢，回到駕駛座上笑着把車開走了。林勇的行李便由林吹和爺爺一同搬進了林勇的房間。

安置好這些行李後，林吹就去燒水洗澡了。爺爺放心不下林勇，立即打了個電話過去。等了許久，林勇才接通了電話：“喂——爺爺，什麽事啊？”

“天都要黑了，你不回家跑哪去了？”林志神情嚴肅，語氣卻很平緩，聽不出絲毫責備之意。

“我就出去玩會兒，晚上七八點就會回來。行了，沒事我挂了。”

電話斷了，林志盯着手中的手機，嘆了口氣。

天漸漸黑了，白日的暑氣在夜的照映下慢慢消散。大片的田野閃爍着月光的點滴，像是大地的繁星。蛙鳴聲躁動不安，池塘的游魚不時蹿出水面打了個滾。美妙的寂靜之夜在黑暗的遠山中展現。即使是在屋內，人們還能聽見夜的奏歌。

此時挂在大廳牆上的時鐘時針指向了八點，林勇還沒有回來。爺爺和林吹坐在大廳的方木餐桌前默默無言，餐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

這些飯菜都是爺爺親自下廚，特意為林勇做的。他年輕時不會做飯，二十多年前他妻子病逝了，他的兩個兒子在外面讨生活，獨居老人便自學了下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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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飯菜絲毫未動，家裏的兩個人都在等林勇。在沉悶的氣氛中，在頭頂昏暗不明的白熾燈的照耀下，林吹盯着桌上的菜，不由得陷入了幼時的回憶。

她從小就在林志的要求下學習做飯、洗碗、打掃、拖地等一系列家務事。在習慣這些事以前，她曾不理解，為什麽林勇可以在她洗碗掃地時站在一旁玩，她卻不能。當時想到這個，她就大着膽子“罷工”了。爺爺知道這件事後，頗為惱火地對她說：“別人家的女孩又聽話又懂事，知道主動為家裏幹活，你就只知道偷懶！”“為什麽林勇可以不幹活呀？”“他是男人，長大後是在外頭做事的，女人就應該做好這些家裏事！”爺爺滿臉怒容地說道。林吹被爺爺這麽一說，心裏委屈極了，眼淚嗒嗒地往下掉，她以為自己犯了錯，就不敢開口了。

那時年幼的她很喜歡爺爺，可不明白爺爺為什麽讨厭她。她自小很聽爺爺的話，以一種孩子般的天真的心思去揣測爺爺的想法，以為只要聽爺爺的話、努力做好爺爺交待的事，就能讓爺爺對她露出笑容和誇贊她。但時至今日，她都沒等到這些。

而這些林勇卻輕而易舉得到了。她曾一度羨慕、嫉妒林勇，因為爺爺對他那麽好；也一度厭惡林勇，恨不得林勇在這個家裏消失，因為林勇得到了她不曾有過、卻能看到的東西。後來她明白，無論做什麽，爺爺都不會改變他對她的看法後，她就心灰意冷了。她漸漸讨厭爺爺，讨厭這個家，而讨厭日積月累，終有一天會變成無聲的怨恨。她不知道自己的笑臉是哪一天消失的，也不知道她對許多事物的冷淡、沉默是從何時開始的，她只知道現在她變成了這個令人讨厭的模樣，而她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爺爺，林志造成的。

林吹想起這些刻印在腦子裏的往事，心好像猛地抽蓄了一下，仿佛有一條浸了毒的鞭子狠狠抽了她。她懷着冷漠憎恨的目光瞥了爺爺一眼，便站起了身，不打算吃飯了。恰巧這時，林勇已經回來，正把自行車停在門前。不等林吹離開座位，林勇臉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走進了大廳。

“哇，這麽多好吃的啊！謝謝爺爺，爺爺辛苦了！”饑腸辘辘的林勇看到滿桌子的食物頓時兩眼放光，他快步走到餐桌前，一面對着飯桌上的食物贊不絕口，一面把背包扔到爺爺替他擺好的座位上，随後入座。

林吹對着當前的情景猶豫了幾秒，又坐下了，沒有誰注意到林吹的舉動。其他人邊動碗筷邊聊了起來。

“你去哪了，這麽晚才回來？”林志溫和地笑着，夾了幾個林勇最愛吃的菜添進林勇的大碗裏。

“我就是去鎮上的一個同學家去玩了會。”林勇說完，往嘴裏塞了一塊肉。

整個晚餐途中，不時爆發出爺爺和林勇的笑聲和說話聲，林吹全程無話，只顧埋頭吃飯。過去那種被扔在一旁置之不理的感覺随着林勇的回歸再度填滿了林吹的內心，而且這種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表現得更為強烈。這讓她顯得既可憐又可笑。她表現得越沉默、越冷淡，她的內心就越痛苦、越受折磨。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