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怪人還是不受歡迎的人（四）

十 怪人還是不受歡迎的人（四）

傍晚，街邊昏黃的路燈接連亮起，橘紅的夕陽在暗淡的天幕中徐徐垂落。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少年邊低頭看手機邊走在校外的大街上。少年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看，根本沒注意前方不遠處的另一個少年正與他相向而行，馬上就要相撞了。

另一個少年在和他的朋友說笑，似乎沒注意到他即将撞上別人。

嘭地一下，雙方不可避免地撞了一下對方的肩膀。頭發亂糟糟的少年的手機被撞掉了，另一個少年沒有理他，繼續和朋友向前走。

“砰！”——頭發亂糟糟的少年撿起屏幕碎裂的手機，忽地轉身撲向那個一走了之的少年，上去就是一拳砸在他的身上……

“喂喂，裴永飛！裴永飛！這都第幾局了，又輸了，你行不行啊？”明亮狹窄的客廳裏，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手捧着手機坐在地板上，其中身形強壯的少年是裴永飛，另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是裴永飛的朋友劉昊。劉昊和裴永飛曾是小學同班同學，後來又上了同一所高中，不過不是一個班的。自從裴永飛在校園裏偶遇劉昊後，劉昊就纏上了裴永飛，經常和裴永飛混在一起。

“那你自己玩吧。”裴永飛不等劉昊的回複，立即重開了一局游戲，正巧手機顯示電量不足，裴永飛急忙爬向擺在客廳中央的矮木桌，木桌上亂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種零食包裝袋和吃剩下的食物，裴永飛扒拉了一下這些放在桌子上的垃圾，從中摸出了一個髒兮兮的沾滿油漬的充電器和數據線。

“我靠，裴永飛，你什麽态度呀？你就是這麽對你大哥的嗎？”劉昊輸了幾把游戲，心情十分暴躁，直接沖着裴永飛發火。

裴永飛拿了充電設備後馬上爬回原地，原先的位置安了個排插，方便他邊充電邊玩手機。至于正在氣頭上的劉昊，他才懶得理睬。

劉昊過完了嘴瘾，氣消了一半，他看了看客廳的窗戶，外面黑不溜秋的，時間應該不早了。想到這麽難得的假期，居然白白浪費在裴永飛家裏，劉昊忍不住在心裏哀嘆和抱怨裴永飛。他上午拉着裴永飛去泡網吧，準備痛痛快快地玩個一天一夜，奈何到了下午五點左右，裴永飛就臭着張臉一言不發地扔下劉昊出了網吧。劉昊死皮賴臉地逼着裴永飛帶他去他家裏玩，強行待到了現在。現在他差不多玩膩了，想着找點什麽其他的樂子玩。

劉昊關掉手機，把手機塞進褲兜裏，爬起來，赤着腳在整個屋子裏晃來晃去。他在屋子內無聊地東游西逛了幾分鐘，終于又回到了客廳。瞧着裴永飛無視他的态度，劉昊心裏又不爽了，他飛快地掃了桌子一眼，忽然想到一個好玩的點子，半是厭惡半是嘲諷地說道：“哎，裴永飛，你這桌子多少天沒收拾了，我上次來你家玩也是這樣。”

不光是桌子，地面也落了許多灰和腳印，客廳已經很久沒打掃了。

劉昊又故意裝樣子嗅了嗅，做了個嘔吐的表情，道：“媽呀，臭死了，裴永飛，你多少天沒洗澡了！”

“不想待着可以滾。”裴永飛怒瞪了劉昊一眼，又繼續埋頭打游戲了。

劉昊一臉嬉笑，壓根沒把裴永飛的話當回事，他用手指着客廳前面電視機櫃臺上擺放的一張被黑色相框裝裱起來的彩色照片，說：“沒有你奶奶的照顧，你和大馬路上乞讨的叫花子也沒啥區別了吧？”

裴永飛頓時臉色陰沉，放下手機，對劉昊怒目而視，沉聲道：“滾！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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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昊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嬉皮笑臉地說道：“怎麽了，說着說着還來氣了？我開玩笑而已。”

裴永飛握緊了拳頭，憤怒的眼神像是一團愈燃愈烈的熊熊火焰，只需劉昊再添一把火，這熊熊怒火就會沖破殘存在裴永飛腦際的最後一絲理智，侵蝕一切。

劉昊發現裴永飛用這種可怕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他也漸漸察覺到一絲不對，一種恐懼感如藤蔓般悄無聲息地攀上他的心神。他擔心裴永飛動真格，便趕緊說道：“那個，我今天不住你家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玩！”随後他就溜之大吉了。

劉昊離開後，客廳恢複了安寧。裴永飛默默站起來，臉色恢複了正常。他輕輕走到電視機櫃臺前，伸出手拿起了那張相片。這張相片過于幹淨整潔，與混亂肮髒的客廳相比顯得格格不入，仿佛被人每天精心擦拭過一般。相片上是一個慈祥和藹、滿頭銀絲的老奶奶。

裴永飛盯着相片出神，他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忽然，一滴眼淚順着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他拿着相片伫立良久，後來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相片，走進了另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和他的主人一樣，邋遢、髒亂。床上的被褥沒疊，就那樣胡亂地鋪着；衣服襪子像垃圾一樣被随意扔放在床上、地上；書本一會兒出現在床頭櫃上，一會兒出現在床底下。唯有地板還算幹淨。房間裏的藍色窗簾長時間是拉上的，陽光已經許久未照進來了，即使在大白天整個房間也會顯得很陰郁。

客廳的燈依然明亮地閃爍着，像是在等待誰的到來。從屋子外面經過的路人看見夜深了燈還亮着，也許會以為這家人還沒睡，不由自主地去幻想一下這家人的生活。衛生間的洗漱臺上，過去有兩副洗漱用品，現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副了，而剩下的這一副洗漱用品已經被擱置在這裏很長時間未使用了。廚房是最受冷落的房間，幾乎無人光顧。這個屋子的每個角落，無不充斥着荒涼、敗落。它是個被遺棄的家。

裴永飛走至床邊坐下，脫掉沾滿塵土的鞋子，蓋上被子躺在了床上。他躺在冰冷的被窩中時，心裏也和剛躺上床時的感覺一樣冰冷深刻。不過只要閉上眼睛，不在黑暗中凝視頭頂上方的天花板，他就能很快入眠，就能很快感受到溫暖和熱度。他今天是這麽過的，昨天、前天，很久很久以前都是這樣過的，他記不清從什麽時候起，就變成了這樣，或許他從來都是如此。

在昏昏沉沉的夢裏，裴永飛夢到了過去的一些事和片段。夢裏有一個總是一臉慈愛的老奶奶牽着一個瘦小的孩子去上學。這孩子生性膽小，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眼裏經常流露出恐懼、害怕的目光。他緊緊地依偎着奶奶佝偻的身軀，走進了學校大門。

畫面一轉，這孩子被幾個同齡孩子圍困在教室的一角，幾個孩子對他嬉笑怒罵、拳腳相加，看上去好像是在鬧着玩，但他們沒有誰在意蜷縮在角落裏的孩子正掩面偷偷哭泣。這時，一個赤着腳、皮膚黝黑的孩子出現了，他一出現，那些孩子立刻作鳥獸散了。他拍着胸脯對哭泣的孩子說：“以後我罩着你，你當我小弟！”

鏡頭再次轉變，孩子眨眼變為了十二歲的小少年，小少年和皮膚黝黑的少年在辦公室裏站一塊，滿臉怒容的女老師正劈頭蓋臉地對着他們一頓斥責。小少年一臉不屑地望着女老師，半聲不響地接受了女老師的批評。和他一起挨罵的少年心猿意馬，眼神飄忽不定，女老師的話從他左耳進右耳出。

各種各樣的畫面在裴永飛的腦海中交錯展現，畫面最後定格于躺在病榻上的老奶奶，她奄奄一息地對着站在床榻邊的健壯少年說了幾句什麽。少年卻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看似對老奶奶的話嗤之以鼻。

“永飛……不要打架了……要好好生活……”

過去的事，夢到這裏就中斷了，後面裴永飛做的全是離奇怪異的夢了。夢中的那個老人是陪他長大、悉心照顧他的奶奶，奶奶已經在一年多以前過世了。

那時奶奶說的話其實對裴永飛起了一定的作用。他确實有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脾氣，不再輕易地用武力解決問題。但是他不知道怎樣算“好好生活”。他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因此還按照之前得過且過的方式生活，每天沉浸在虛拟的世界中獲得的短暫快感，借助游戲打發時間。

于他而言，面對過去和現實太痛苦了，索性就沉淪在虛無的泥潭中吧。反正只要能吃能喝地活着，不就可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