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共乘

十一  共乘

冷風嗖嗖地刮過，天空下起夾雜着冰粒的小雨。長汀城中心汽車站內，林吹身穿厚實的外套，背着背包坐在候車大廳的在排椅上，行李箱和裝被褥的大袋子放置她面前，她低頭盯住雙手握住的手機，其中右手大拇指在手機屏幕上不停地快速滑動。

“開往半塘鎮的車要走了，要上車的趕快上車了！”約摸半小時後，一個大叔在停車區那邊喊道。

去往半塘鎮的乘客紛紛從排椅上站了起來，帶着自己的行李物品準備去停車區上車。

林吹聞聲關掉了手機，帶上行李朝人們共同奔走的那個地方走去。沉重的行李使得林吹即使加速行走也趕不上其他輕裝便行的乘客，林吹知道自己大概占不到座位了，于是故意走得很慢。她無法獨自一人一次性帶走全部行李，待她把所有行李物品搬上車，車內幾乎沒有空餘的座位了。

林吹站在車上東張西望，用目光搜尋可能的空座，她一個座位一個座位地望去，看見了坐在後排雙人椅位置之一周曉曉。周曉曉在宿舍和其他室友聊天時，曾提到過自己來自半塘鎮。林吹想過周曉曉會坐客車回家，但沒想到有一天她們會如此巧合地在同一輛車上相遇。其實兩人共乘同一輛客車，這也是正常出現的情況，畢竟她們要回去的是同一個地方。

“林吹，來這裏！”林吹對這聲叫喊聲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周曉曉的聲音。周曉曉發現了林吹。她瞪大眼睛望着林吹，沖林吹招手，臉上滿是驚喜的笑容。

恍惚間，林吹眼中的周曉曉好像和林珠重合了，她好像很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了。她的心思只在林珠這個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清醒的瞬間，她擡腳去了周曉曉那邊。她在心裏提醒自己，林珠已經從她的世界徹底剝離了。

周曉曉這邊也沒空座位，她坐在外側的位置，裏面靠窗的位置坐着的是另一個陌生的乘客。林吹想，她只能站着了。

“要不你和我擠擠坐吧？”周曉曉雙手環抱着自己的背包，向林吹眨了眨眼睛。

林吹搖搖頭，果斷地拒絕了。

客車哼哧哼哧地駛出了汽車站。

不久，外面的雨下得越大了，靠窗的乘客們忙不疊地把窗戶拉緊了。雨夾雜着冰粒啪啦啪啦地敲打着窗戶，雨珠很快爬滿了玻璃窗。車內坐滿了人，又冷又悶，乘客們不時交頭接耳，發出嘈雜的說話聲。

客車行駛到一半，坐周曉曉旁邊的乘客下車了，林吹幸運地坐在了周曉曉身邊。

“真是太好了，林吹，原來我們都是半塘鎮的。我們以後可以一起坐車回家。”周曉曉看見林吹坐下了，興奮得雙眼流露出期待的光芒。她憋了一肚子的話，現在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對着林吹說了。

乘車是一件很無聊又漫長的事，聊天不失為一個消磨時間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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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回家。”林吹說。她不願和誰作伴乘車。這個學期她沒回過家，天氣變冷了，她的被褥還是她打電話，讓林志托人寄送到學校來的。

“我其實也只在國慶假回去過，一天假哪夠我回家呢？”周曉曉明白林吹說的話是在委婉地拒絕她的提議，想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她不能強迫別人認同自己的觀點，也不能因為別人的拒絕就有不好的情緒，她就努力擺出笑臉吟吟的模樣說道。她的笑容比在學校時還要耀眼，這既包含了與林吹相遇的歡喜，也包含了回家的欣喜，但還隐隐摻和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種暗藏的異樣情緒，很容易被人忽視。

林吹這次面對周曉曉的笑容，卻覺得刺眼，她的笑容是真切的，可是林吹總感覺有一絲怪異，她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索性将頭偏向了暗綠色的玻璃窗。窗外是一瞬而過的影影綽綽的樹林、田野。

周曉曉不懂林吹的想法，以為林吹嫌她說話煩，她就收斂笑容，乖乖閉上了嘴巴。

過了一陣子，林吹主動問道：“你住在鎮上還是村裏？”

“啊？”周曉曉正感到一絲困倦，打算眯着眼睛小憩一會，林吹突如其來的發問讓她有些發懵。

“哦，我住鎮上。”

“我想我們應該上過同一所學校吧？”林吹頭靠在窗戶旁邊，暗沉的雙眸倒映着天空的殘影。

“那是當然。”周曉曉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

窗外的雨聲漸漸變小，也許雨很快就會停了。

周曉曉見林吹遲遲不出聲，抱着試一試的心态說道：“你家在哪？其實，有機會的話，我們還可以在鎮上見面或者一起玩。”她預感林吹會回應她的話，今天林吹的話比平常多。

但周曉曉的期待終究落了空，林吹沒有回答周曉曉的提問。周曉曉抿了抿嘴唇，閉上了眼睛。

客車行駛了一個多鐘頭，最終抵達了半塘鎮，乘客們陸續下車。

林吹推了推陷入熟睡的周曉曉的肩膀，見周曉曉睜開眼醒來了，便起身拖着行李箱下了車。

外面雨停了，烏雲散去，被雨水沖刷過的地面到處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水窪。冷風精神抖擻地不停呼嘯，如同揮舞一柄冷峭的利刃，一刻不停地刺撓人們。

周曉曉的行李也不少，身上背着一個背包，外加一個行李箱和裝被褥的袋子。兩人相互幫忙搬行李，人和物都彙合于路邊的一家賣煙酒的店鋪門前。

“我家離這裏不遠，剛才我打了電話，我媽很快就會來接我了。你呢？你不打個電話給你家人嗎？”周曉曉蹲下身，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雖然穿了棉襖，但周曉曉禁不住冷風的侵擾，還是冷得縮成了一團。

“這個學期你都沒回去過，你的被子肯定是你家人幫你送到學校的吧？”周曉曉瞥了一眼林吹的大袋子，說道。

刺骨的風嘯和沸騰的人聲吞沒了周曉曉的話音。林吹沒能聽清周曉曉的聲音，她知道周曉曉一定說了什麽，可她不會去追問。這之後周曉曉就不說話了。

兩人等了大概十一二分鐘，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撐着一把傘走來了。中年婦女盡管氣色不佳，卻笑容可掬。

“媽，你可算來了，等得我快冷死了！”周曉曉看見母親來了，雙眼噌的亮了起來，站起來說道。

“說什麽傻話呢！好了，快回家吧！別在這站着吹風了。”周母溫柔地笑着，伸出手捏了捏周曉曉的肩膀。周母又看向林吹，道：“欸，這是你同學？”

“對啊，她家也在半塘鎮，她叫林吹。”周曉曉握住行李箱的提杆，說道。

“你好，林吹同學，以後多來找我們家曉曉玩啊！”

“哎呀，要下雨了，媽，我們趕緊回去吧！”周曉曉撒嬌似地扯了扯周母的衣服，她可不想聽母親唠叨個不停。

“哎，你着什麽急呀？”周母嗔笑一聲，親昵地伸手拍了拍周曉曉的手，随後扭頭對林吹道：“那我們走了。對了，你有帶傘嗎？可要早點走，不然又要下雨了！”

“有的，我馬上就走了。”林吹罕見地朝周母淺笑了一下。

母女倆向林吹道了別，帶着行李物品走了。

過了一會兒，周曉曉突然折了回來，對林吹說：“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周曉曉說話呼出的白色熱氣在林吹眼前像浮雲一般消散了。好像送來祝福的不是周曉曉這個人本身，而是周曉曉呼出的熱氣。

随着熱氣的散去，一眨眼，這個背着背包、臉上常常帶笑的女孩跳着跑着、在人群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周曉曉像只快活的小鳥一樣飛走了。

林吹凝視着周曉曉湧入的那片人群，在心底祝福她：“新年快樂。”她能感覺到，周曉曉回家的心情是多麽的激動和開心，她自己也有點被周曉曉母女溫馨和諧的團聚場面感動了。

這樣的場景，她注定不會擁有。

天下起了濛濛細雨。林吹從背包裏取出傘，撐開，走到馬路邊攔住了一輛三輪摩托車：“師傅，麻煩載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