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點

一 起點

早上，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發出刺耳的鈴聲，我就在這一陣吵鬧聲中醒來，這鈴聲順道喚醒了我心中的惶恐不安。然後我馬上瞥了一眼嗡嗡直響、屏幕亮着白光的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時間是六點半。好啊，我該上班了，我該工作了。我立刻催促着自己從床上坐起來，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連床鋪也沒來得及整理，便抓緊時間洗臉刷牙，哦，還有梳頭發，再拿上我的公文包，腳步匆匆地出門了。

現在是冬日，瞧，外面的天空是多麽深邃，雖然它看上去昏昏沉沉的，可還是能夠看到幾顆微弱的星光，就像一個半睡半醒的少女，即将睜開惺忪的睡眼，她那朦胧的面容是最迷人的。可是我只來得及擡頭看它一眼，我就又要繼續低頭趕路了。我得走一段小路，再走到公交站。

公交站照例很冷清，根本沒什麽人。我站在站牌旁邊借助東張西望來打發時間，不久就看到一個蒼老的環衛工人正在掃大街，又看見馬路上飄過一輛黑色汽車，還有一個騎自行車上學的少年。一陣激蕩的冷風迎面吹來，把我的臉都刮痛了。與此同時，附近的樹發出了飒飒的響聲，我知道那是樹葉在風中不住地顫動着，像個泣啜得發抖的小孩。我真希望這公交車能早一點到來，這樣我就不必受這寒風的侵蝕了。但是我知道，它永遠都不會按時發車，每天每次它都會晚點。我只能漫長地等待着它的到來。

這就是我的冬晨，一個緊張忙碌、卻又平淡無奇的早晨。幾乎天天如此，根本不會有什麽變化，也不會遇上什麽新奇的事——不過這是我之前的想法了，因為最近我遇到了一件我人生中最離奇，最古怪的事！但這事說來話長，你們且聽我慢慢道來:

事情是這樣的，在某一天，具體是哪一天我也不記得了，總之就是有這麽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匆匆忙忙地走到公交站等車，在等待的途中，我已經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哈欠了，你們不要覺得是我太困，而是我太累了。我等了好久，才看見一輛公交車慢吞吞地向我這邊駛來，它開到公交站前，在我面前緩緩停住，哼哧一聲，公交車的門打開了，我趕緊鑽進了車裏。雖然終于坐上了公交車，但我感覺今天的公交車比平時來得更遲了一些，因此心裏極度不滿，這破公交車來得這樣慢，簡直是害我遲到。好在今天的車裏乘客不多，我站上車後，迅速地掃視了一圈車內，看見有大片的空座位，我心裏很得意，于是就近坐了一個靠窗的單人座位。

這時天已經大亮了，我把腦袋湊到推開玻璃的車窗前，一股風使勁往車裏灌，吹得我直打哆嗦。我看見外面的房屋、樹木不斷變換，可奇怪的是，馬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沒有一輛車從這輛公交車身旁經過。我趕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七點半了。真是咄咄怪事，平時這個點馬路上就算人不多，也應該有許多車了，然而我卻看不到任何其他事物活動的跡象。似乎這條大道上，只有這輛隆隆作響的公交車在運行。

我立刻變得緊張不安起來，連忙縮回頭，把車窗的玻璃拉上。外面的世界太寂靜了，我不想再往外看了，而且也沒什麽好看的風景。我雙手抱緊了放在大腿上的公文包，再次環顧車內。這次我觀察得很仔細，包括我在內，車上一共只有五個人，一個是司機大叔；一個是穿着暗紅色毛絨外套的老太太，老太太一頭灰色短發，眼睛細小，臉上布滿皺紋，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多歲了，坐在車內前排的位置上；一個是身穿大衣的老頭，老頭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看上去精神矍铄；最後一個是穿着褐色皮夾克的中年男子，他胡子拉碴，體格健壯，坐在後方的座位上，我和他之間正好隔了一排座位。我打量他時，發現他正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着我，這目光真是讓我心驚膽戰，我注意到他後，馬上把臉轉了過去。接下來的時間裏，我感到如芒在背，我敢肯定，這個陌生男子一直在盯着我，我害怕極了，心裏想着快點到站，好讓我下車。

可是坐過了一站又一站，這公交車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車上的人也都沒反應，好像習以為常了似的。我只好時不時透過玻璃窗看一下車外的景象，通過觀察景象判斷我坐到哪了，還要坐幾站才能到我下車的站點。

忽然，老太太開口說道:“停呀，司機！我要下車！”她聲音洪亮，一開嗓門，司機就把車停住了。老太太從座位上站起來，步履蹒跚地向着打開的汽車門走去。我的座位離車門很近，老太太經過我身邊時，她停住了。她眯起眼睛瞧了瞧我，對我說道:“孩子啊，你得小心點兒！”說罷，她沖我身後的方向努努嘴，又說:“不如現在就下車吧，還來得及！”我驚惶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那個中年男子仍然盯着我看，仿佛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立刻生出下車的念頭，剛站起身，打算跟着老太太一同走下車去，老太太卻突然步履生風，一晃神的功夫，竟已經不在車上了。我趕忙走向車門，車門啪的一聲合上了，公交車再次運行起來，我看見車外站在路邊的、那個剛下車的老太太的身影正在離我遠去。我呆愣在車門附近，一時間不知所措。片刻後，我又坐回了老位置。我偷偷瞄了中年男子一眼，他還在看我。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景致，一邊計算着離我的目的地還差幾站，一邊時刻想着坐在我後方的陌生男子，暗自祈禱着他早點下車，又或者我盡快到站下車。

不過，命運很少有眷顧我的時刻，而我也很少有清醒的時刻。

不知過了多久，公交車在某一站停了下來，這次沒人喊司機停車，是司機主動停車的。我感到很詫異，不明白司機的做法。車門開了，坐在我對面的老頭站了起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呀，到站了，我該走了！我還想多坐一會兒呢，還以為你不會發現呢！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嗎？幹什麽為難我一個糟老頭呢？”這話明顯是對司機大叔說的，可是司機大叔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話。

我想這正是個下車的好機會，便拿着包站起來，準備跟着老頭一塊下車。但是老頭似乎發現了我的企圖，突然轉過身對我說:“你是個傻孩子，這裏不是你的終點，你不應該在這裏下車，好好坐着吧，自然有你下車的時候。”說完，他發出一聲愉快的叫喊，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車門。

就這樣，我又一次錯過了下車的機會。這不能怪那個老頭，那個老頭雖然對我說話很和氣，我卻因為他的三言兩語遲疑了。司機大叔看來從不等人，在我遲疑不決之時，就當機立斷關上了車門。于是公交車繼續運行，我懊惱地坐回了原位。

這下子，除去司機，車上的乘客只有我和那個陌生男子了！我惴惴不安地再次回頭瞥了他一眼，他也瞧着我，臉上是陰恻恻的表情，好像在沖我笑。我的心怦怦亂跳，額頭沁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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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低垂着頭，坐在位子上思考該如何是好時，我感覺到他正向我靠攏。可是我既喊不出聲，又無法行動，就好像我被粘在這座位上了。我只能迎來最糟糕的局面:他已走近了我，就站在我身側，他的一只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身體僵住了，渾身發冷。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司機突然來了個急剎車，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猛然往前傾，而後我一頭撞在了我前面的椅背上。與此同時，他也因此沒站穩而重重地摔倒了，因為我聽見了劇烈的撞擊聲。

在這之後，公交車停了，車門也打開了。我飛快地看了一眼陌生男子，他果然如我所料倒了下去，看樣子摔得不輕，正欲爬起來。我抓住機會，毫不猶豫地奪門而逃。

但是在我跳出車門，雙腳落地的一瞬間，我兩眼一黑，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