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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歡迎光臨,美、呃……”

Spa館負責迎賓的小趙話音一窒,猶豫地看着新進來的顧客,這是什麽美得雌雄莫辨的時髦精啊?叫帥哥還是美女?看身材長相更像是男生,但是皮膚白得發光,留了一頭長發,眉毛看起來是精修過的,穿着也是女生會選擇的工裝“中性風”,萬一是那種,天生長得特別帥的小姐姐呢?

她猶豫片刻,決定暫且略過稱呼:“您好,有預約嗎?”

江嶼眠随意掃了一圈大廳:“我找章月穎。”

他一說話,小趙就松了口氣,終于确定來人性別了,不是因為聲音,而是找老板還直呼其名的,十個有九個半是男的,來算賬的。

“老板今天不在,您有什麽需求,咱們店裏的老師都是專業的,找老板有事的話我們也可以代為轉達。” 邊上的同事已經為客人倒好了水,她把水遞過去,一邊熟練地應付,一邊在心裏想,老板的風流債真是一個比一個好看。

江嶼眠确實是來算賬的,不過跟小趙想的有點出入,不是什麽風流賬。

他跟章月穎是同學,高中同學,留學的時候還恰巧碰上了。章月穎畢業回國前一天拉他去喝酒,他喝得人事不省,酒醒之後發現自己在酒店,腰疼得不行,第一反應是被人割了腎,照完鏡子才發現多了一片文身。

文身圖案不完整,看着是要分次做的大圖。

床頭有只粉色的zipo,火機下壓着張紙條:“寶貝兒我趕飛機去了,醒來別洗澡,文身我給你弄了一半,圖在抽屜裏,你自己找人紋剩下的。”

江嶼眠認得出自己的風格,知道抽屜裏的圖是他自己畫的,但他完全沒印象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畫這麽張“文身設計稿”,更不知道自己背上的文身是怎麽回事。

他打章月穎電話,已經關機了,并且從此再沒聯系上過。

洗文身比紋身更麻煩,又是自己畫的圖,江嶼眠幹脆找人做全了。

這是六七年前的事,其實江嶼眠早都忘差不多,回國也沒想起來要找人,昨晚上吃飯的時候江太太忽然提起來:“前幾天你姐帶我去的那家美容院是你同學開的,離你那裏很近的。”

“人家那叫溫泉spa,”江語晴知道的更多一點,“叫章月穎,短頭發的,鎖骨這裏紋了朵玫瑰,她說是你給她畫的圖?”

雖然常來,江語晴也只見過章月穎兩次,沒留聯系方式,江嶼眠就自己找來了。

江嶼眠知道工作人員多半不會給他老板聯系方式,就問她要紙條寫自己的電話,剛寫完看見章老板從樓上下來了。

小趙臉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江嶼眠倒沒在意,放下筆随手把紙條折起來塞進口袋。

章月穎也看見他了,停下腳步,站在樓梯上自上而下地打量他,認出他之後緩緩露出個笑:“回來了?”

Spa館很大,顧客群體主要是女性,章月穎沒帶江嶼眠上樓,去了後面一間可以看面花園的芳療室,還叫人送了下午茶過來。

但江嶼眠不是來敘舊的,開門見山地問:“我那天喝醉了,文身怎麽回事?”

章月穎有些詫異:“你忘了啊?”

她拿了一瓶精油,笑眯眯的:“我剛學的推拿,你給我練練手我就告訴你。”

她一邊說一邊眼神還往江嶼眠腰上看,明明就是想看文身。

江嶼眠往她鎖骨掃了一眼,她直接把領口往下拉,露出整個圖案:“我找了三家店才找到師傅說可以百分之百還原的,沒辜負你的稿子吧。”

江嶼眠連自己的圖都不記得了,何況她的,江語晴要是不提,他都不知道這事。

單看文身,花葉顏色濃淡不一,紋理細膩,難度很高,稿子畫得好,章月穎找的師傅手藝也确實不錯。

他點點頭,看在他的文身有一部分是章月穎動手的份上,脫了上衣,趴在按摩床上,背後的文身展露無疑,那是一枝杏花,淺紅色的。

枝條自左下向右上延伸,肩胛骨的位置正好停着一只蝴蝶,章月穎的手拂過腰際飄零的落花,贊嘆:“真美。”

她壓了兩泵精油在掌心搓開,覆手在江嶼眠背上開始練習,手法生澀,好在江嶼眠身材清瘦,她找穴位找得還算準,力度也拿捏得不錯。

江嶼眠閉眼放松,這段時間伏案久了疏于鍛煉,肩背确實有一點酸痛。

但他不開口,章月穎這半吊子也分辨不出他那裏不舒服,只是按照學到的順序,從上到下地按,按到腰的時候,江嶼眠感覺有點不對,略微側身躲了一下,又很快趴好。

“你用的什麽東西?”

“印度神油。”

江嶼眠:“……”

他一下撐着胳膊坐起來,章月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就是普通檀香精油,你不知道印度神油怎麽用的麽?”

接着自問自答:“也是,你用不上那個。

江嶼眠:“……別碰我腰。”

章月穎啧了一聲,繼續給他按背,看着文身露出點懷念的神色:“那天你哭得真好看,可惜我手機後來不知道去哪了。”

“我哭了?”江嶼眠不信。

“麻藥用少了。”章月穎也有點心虛,她雖然會文身,但是那天畢竟喝多了,沒有平時那麽周全,好在手還是挺穩的,文身的時候沒出錯。

“對了你那留學生怎麽樣了?”

她随口找了個話題,也無所謂答案——敏感成這樣,一看就很久沒做了,還能怎麽樣?

江嶼眠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說的是誰,章月穎回國時候他正在交往的那個,随口道:“你走之後沒兩天就分了。”

“怎麽?”

“吃什麽都aa,不是泡圖書館就是在打工,十天半個月見不上一面,送點東西推半天,沒什麽意思。”

章月穎笑他不食人間疾苦,随手就能送出去一輛車,一般人敢收麽?

江嶼眠不以為意:“又沒要他還。”

他沒說的是,分手的導火索還是文身,章月穎給他留個文了一半的圖,他到處找紋身師,留學生知道了,問他怎麽不跟他商量商量就直接去紋身。

江嶼眠莫名其妙,這人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次,偶爾見面就是約他吃飯,交往得比小學生還純潔,對于初戀就上床的人來說,這簡直過家家,他完全沒有“伴侶”的概念,商量什麽?

于是當天就分手了。

後面幾年也因為時不時冒出來想談戀愛的念頭,可有可無地找過幾個,都沒什麽意思,很快分手。

回國剛下飛機的時候,在機場看見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擁吻,他甚至想過要不去找林鶴書複合算了,很快又打消了念頭——他喜歡的是十八歲的林鶴書,貪戀的是記憶中青春活力的肉|體。

十年,二胎二婚都盡夠了,二十八歲,發福、發際線後移的大有人在,誰知道當年那個照着他喜好長的少年如今是個什麽樣子。

還是算了。

江嶼眠在這神游天外,章月穎冷不丁地問:“那你初戀呢?”

“什麽初戀。”

“你不是想知道文身怎麽回事嗎?”

“是我先說的,叫你給我畫圖,你給我畫了你背上這一枝杏花,我說很好看,但我要玫瑰。”

“你還說我懂個屁這是初戀,我不要你自己紋,還非要我給你紋上。”

這話要打個問號,章月穎那時候在學人體彩繪,觊觎他的身體挺久了,他一直不同意,有給他紋身的機會,章月穎一定比他積極。

“……我查了大半年也不知道哪國花語裏杏花是初戀,想來想去也只有你初戀了。”

她有點好奇地問:“誰啊,我認識嗎?”

江嶼眠沒想到自己喝醉了還惦記前男友,随口說:“認識啊,林鶴書。”

章月穎把溫毛巾拍在他背上:“愛說不說。”

江嶼眠:“……”

江嶼眠自己拿毛巾擦背,穿好衣服落後了她幾步,外面有點嘈雜,幾個人站在門口往外看。

“怎麽了?”章月穎出去就問,小趙回頭一看,是老板,立刻讓開一點:“好像有個人心髒病發作了,在急救。”

不用她說,她一走開,透過人群的縫隙,章月穎也看見了,地上躺着個人,還有一個在做心肺複蘇。

章月穎往外看了眼:“除顫儀呢,趕緊去拿,再拿點水和毛巾。”

門口的人立刻散開,準備毛巾的準備毛巾,拿除顫儀的拿除顫儀,江嶼眠看清了外面的情況。發病的人可能不好移動,就躺在人行道中央,頭頂沒什麽遮擋。

入秋快一個月了,天氣還是挺熱的,江嶼眠記得剛剛在樓梯下看見過傘架,過去抽了一把印着粉色logo的傘往外走,判斷了一下陽光的方向,站在病人的另一側,施救人側後方的位置。

撐開傘,陰影落下,遮住了病人的上半身,跪在地上急救的人沒有擡頭,江嶼眠只能看見他頭頂,動作有序而有力,明明是在急救,在他身上卻看不見“急”,從容不迫的。

應該是個專業的醫生,江嶼眠想。

沒一會兒,章月穎抱着除顫儀過來,放在地上,驚詫地喊了一聲:“班長?”

班長?誰,林鶴書?

不用他猜,地上的人已經擡起頭,江嶼眠的角度能看見他大半張臉,眉目清朗,鼻梁高挺但不突兀,棱角分明中還帶點符合東方美學的溫潤感。

如竹如玉、如松如柏。

28歲的林鶴書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沒有發福,沒有脫發,比當年更有味道了。

江嶼眠視線一錯不錯地盯着地上的人。

林鶴書卻沒看他,指導章月穎把除顫儀打開。

倒地上的男人有點胖,T恤收不到胸口,他雙手用力直接沿着衣縫撕開,電極片貼上去,調整了一下位置,示意章月穎退開,這時候才回頭看了一眼:“不要碰到他。”

江嶼眠明明沒有碰到人,還是下意識往外挪以示配合,一邊不忘調整傘的方向,在遮住病人的同時也盡可能給林鶴書擋擋。

江嶼眠:“……”

我什麽時候這麽貼心了?

他看着側前方專注操作除顫儀的男人,心想這可能就是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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