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巍峨雄偉的雲殿之後,別有洞天,女帝新辟了一座宮殿做寝宮,古色古香的規格,讓人看盡了富麗堂皇的宮殿後,覺得眼前一新,入目之處格外舒服。

奕清歡出自江北之地,軍中磨煉了數年,後舊楚處于煙雲籠罩的歲月裏,文帝為保江山,娶她為後,平定了十數載後,他便起了廢後奪兵權的心思。

可這個心思剛剛在腦海裏産生,邊境出了戰事,他不得不仰仗于皇後出征,前有惡狼,後又猛虎,她剛出帝京,不知何處出來的暴民集結成了義軍,包圍淩州,殺了文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在回來後,聽從了下屬的建議,登位為帝。

國事解決後,她便将心思放在了安陽身上,可今日的接觸,讓她不解,一個人的變化竟可以這般大。

此時的安陽更像一個懵懂無知,對着外界充滿好奇的孩子,而這種情況與之前心狠之人天差地別。

文帝曾有一年病重無法理事,而當時唯有中宮嫡長的安陽才有能力監國,那時不過十四歲而已,許是年少時的凄苦讓她銘記在心,無論行事還是姿态總顯得老成一些,無論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孩子。

彼時,她握着兵符不假,可文帝忌憚她,刻意分開了二人,防止她篡權。

因此,每每行事,安陽的态度都是十分苛刻,朝臣敢怒不敢言,唯有兢兢業業,生怕行事不妥,惹惱了她,牽連的可就是滿門了。

她站在了屏風外,屏退了伺候的宮人,聽着裏面淅淅瀝瀝的流水聲,不知為何,她的心跳加快了幾分,忙碌的她數次想要去依水宮,可每每都止步在宮外。

那一箭,終究是她的錯,按照安陽的性子,如何會不恨,今日輕飄飄的幾句話讓她感覺不安。除了相貌以外,她已經感覺不出眼前人就是她的安陽了。

她的腦子裏有一個想法便是—李代桃僵。

念此,她深深吸入了一口氣,緩步踏進去,越過屏風後,一覽無餘。

淩州城內沒有溫泉,宮中也無法引郊外的泉水至此,勞民傷財之事,做了會惹得百姓怒罵。因此,宮內只有沏了湯池,裏面都是燒好的熱水。

熱氣氤氲,缥缈的霧氣在少女身上纏繞,雪白的肌膚沉浸在水中,朦胧不明的水汽中,還是那張稚嫩的臉頰,烏黑的眼睫上落滿水珠,一顫而落,讓奕清歡停滞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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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身想走,偏偏腳步黏在了青磚之上,她回眸去看,安陽也察覺到她的存在,兩只眼睛亮晶晶,透着水汽格外天真,握緊了手中的布巾遮住了胸前春.光,忐忑道:“您有事嗎?”

聲音帶了些軟糯的鼻音,臉色如常帶了些虛弱之色,奕清歡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了白玉的石階上,淡淡道:“你為何這般緊張?”

“你沐浴被別人偷看,難道你不緊張?”

安陽看着仙風道骨般灑脫的女帝,今日看清了她的模樣,才知她真的很美,美得讓人心動,也不知道會被哪頭豬給拱了。

可惜得很。

養病的日子對于人來說也算是一種折磨,藥湯不斷,也會讓人迅速消瘦下來。熱水中消瘦單薄的身姿,看着讓人心疼。

女帝向她招招手,溫和道:“我也是別人嗎?”

安陽不知何故,橫豎她這副身體也算是她的女兒,總不會殺了她,她沿着湯池的池壁走了幾步,仰首望着她溫和的眼眸,她沒有感受到惡意,便笑道:“你說不算,那便不算。”

“你倒真是聽話。”女帝微微俯身,蹲下來,身後的裙擺逶迤而落,光線下裙擺上的絲線折射出十分美妙的光線,讓安陽看傻了眼。

她已然分別不出,裙擺上繡得是何物,兀自出神時,冰涼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肩胛骨上,秀發撥至胸前,涼意讓她不禁打了冷顫。

女帝常年習武,體溫算不得寒冷,反而比常人溫熱一些,但安陽在熱水中浸泡了很久,體溫升高了許多,自然就會覺得她的指尖很涼。

其實她将人留在此處,不過是想看看她肩胛骨上是否還有那個紅豆大小的胎記。

事實證明,她的猜想是錯的。

指尖依舊在摩挲着那塊細膩的肌膚,須臾後,手下肌膚泛着紅色,她才恍然大悟地回神,拿過一旁的錦帕替安陽擦了擦臉頰,忍不住伸手撫摸,笑道:“聽中州王說,眼前的事情你都忘了,為何不告訴我。”

安陽覺得女帝有些古怪,明明那麽溫柔的人,眼中透露出的情緒總是傷感,讓人莫名感傷,她垂下眼眸,避開了女帝的視線,“忘了……我不記得了,我又沒見過你,也無法親口告訴你。”

“罷了,再提也無用,不過你為何要出宮?”

屏風處那裏還擺放着安陽脫下來的內侍衣服,想蒙混過關也是不成。

安陽默默嘆氣,望着女帝瑩白的指尖,忽而道:“外面那麽大,我不過想出去看看而已。”

理由有些蹩腳,但足以讓女帝解除疑慮,既然都認為她不記得眼前事,那就順手推舟。

“你這腦袋瓜子裏想的總是與衆不同,不過你眼下還是不适宜出宮。”奕清歡站起身子,望着孩子臉上失落的神采,黯然一笑,她竟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難怪,聽到她要立皇夫而無動于衷。

心中的自責又加深了一層,她擡腳離開時,心中依舊在悸動,她惱恨自己的無能,就不該相信舊楚文帝可以守住淩州城。

或許是她太過相信別人了,明知安陽的身世解開後,文帝便會棄之如敝履,她就該帶走這個人才是,縱使兵荒馬亂,也好得過眼前陌生人般的目光。

安陽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非安帝所出;明明知道宮裏是虎狼之地,她依然願意等着自己回來,可是那一箭帶走的是兩個人的希望。

那一年,她親眼看見床榻上的文帝親手扼住了安陽的脖子,口中是源源不斷的叫罵聲,絲毫不曾顧及自己的君主的形象。

病重之人,力氣小了很多,安陽使勁便推開了文帝,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挺直了背脊,面色雲淡風輕,唇角蠕動:“此事不過捕風捉影,我母親是不是你的親妹妹只有你們知道,我是孽種還是野種,我自己無法選擇,我不會背負你們留下的罪孽。”

那樣淡然的口氣,囊括的卻是驚天的秘密,她趨步上前時,安陽早已奪門而出,滿面蒼白的文帝抓住了她的手腕,聲嘶力竭喊道:“皇後,殺了她……殺了她……朕要廢了她的爵位。”

“陛下,您忘了,安陽乃是我所出,若廢了她,您讓我如何自處。”

文帝佝偻着身軀,雙手捏住她的手腕,死命地推開了她的衣袖,露出了潔白的手臂,皓腕之上一點紅色印記格外顯眼,他咆哮道:“你所出……要不要朕提醒你……朕從未碰過你……”

是的,她不過是收養了安陽罷了,這件事人盡皆知。

可是,舊楚滅亡,知道此事的人寥寥無幾,連當事者自己都忘了,她突然有些害怕,安陽若是真當她是母親,那她所有的努力便化為烏有了。

新周的貴族裏都是江北出來的人,都是靠着軍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舊楚的那些貴族大多死在了暴民的刀下,如今所剩無幾了。

如今,與舊楚确實沒有多大聯系了,而且大周的貴族并不看好安陽,舊楚的血脈裏總會留着文帝的暴.虐,況且當時監國,安陽的手段也是承襲了文帝的。

故而,那些人才會吵着立皇夫,綿延皇嗣血脈。

當這些貴族齊聚上林苑時,安墨白手執着女帝那裏讨來的令牌,進了後宮,企圖拐走安公主殿下去上林苑。

安陽不喜那些貴族,聽着那些毫無根據的謠言,試問誰會喜歡天天咒自己死的人。

她本就是異世的一抹幽魂,天地間游蕩,知曉權勢富貴讓人為之瘋狂,她是皇子不假,可女帝年輕,指不定還會有其他孩子,倒不如做一個逍遙之人來得快活。

安墨白如今雖是安氏一脈的族長,可到底太過年輕,她也希望安陽能夠繼承帝位,免得安氏一族凋零至毀滅的地步。

“小安陽,你就不想看看陛下喜歡何人,指不定你的後爹就在上林苑中了。”

安陽撚起一顆葡萄在九皇叔面前晃了晃,毫不在意道:“陛下喜歡的人,定是人中龍鳳,與我無關的,再者陛下也不讓我去上林苑,免得被她罵。”

安墨白細細地看了她一眼,奪了她手中的葡萄,丢入自己口中,戳了戳她的胸口,言道:“小殿下,你這裏就不疼嗎?不酸嗎?”

“為何要疼?為何要酸?我非她心上人,這酸疼二字與我不相幹的。不過,我也想看看陛下心系何人,就是被她看到了,定然要挨罵的。”

憶起女帝淺淺的音色,溫暖的瞳孔,她覺得好像沒有人能夠配的上她。

“不會,那麽多人,陛下不會一一去看的,我們找一個盲點坐下,趕緊地換衣裳,你這身宮裝出去,誰不知道你是病恹恹的小殿下。”

安墨白來時就做好了準備,給她準備了一套男裝,大周比不得舊楚了,那些認識安陽的人不是死在了暴民刀下,就是被女帝趕出了大周。

是以,男裝見人的安陽,很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

九皇叔:安陽,你好像就是那頭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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