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

“瀛綽,別扯亂話題,朕宣你來是讓你來解決此事,安公主不記得前塵往事,你行事時勿要牽扯到她。”女帝垂首,不予計較瀛綽的話。

“臣明白,臣會秘密尋訪此人,不會打草驚蛇。”瀛綽接過畫像後,屏息退了出去。

萬家燈火在夜色下朦朦胧胧,站在高處,放眼望去,猶如星盤上密布的星棋,好看得有些不真實了。

翌日清晨醒來時,安陽用過早膳就坐在庭院裏,細瘦的指尖拂過花上的露珠,日照過後,露珠便沒了影子,命實在短暫得很。

人心鬼蜮,宮廷險惡之地。

她本不懼怕任何人,但這裏的權勢讓她望塵莫及,且不說她沒有入仕的心思,就算她有,沒有傲人的手段也不能在朝堂上安然生活。

看透了這些,她又想着自己的封地,其實老死在封地,也不錯,就像九皇叔那般活得恣意盎然。

眼下,外間鬧得起波浪的都是安氏一些沒有權勢的人,失去了祖宗給的庇護,漸漸成為底層百姓,他們不甘心就想着舊楚江山,借以恢複自己宗親的身份與富貴。

她眯起眼睛,望着不遠處的柳條,稚嫩而柔軟,身旁的宮人見她不說話,都停住了腳步,敬畏的眼神很明顯,皇室唯一的公主,指不定就是後面的天子,而她們伺候周全了,指不定就是天子近臣了。

安陽默然嘆息,宮中的制度快要壓得她透不過來氣,院子站了會,回殿換了身男裝,從宮人那裏要了男子的折扇,一人往教坊去了。

宮內教坊都是由各地選拔過來的伶人,技藝娴熟,能歌善舞,最主要一點便是長得花容月貌。

長袖歌舞,花團錦簇,甚是喜眼。

教坊設于宮中,分左右教坊,本有內侍掌管,後設置教坊使,歸屬禮部。這裏鮮少有人會去,只有在宴會時才會用到這裏的伶人。

安陽進去時,庭院內清冷,更無人來迎接她,往內走去,步入練習的屋子,那裏的琴聲悅耳,紗幔之後,舞姿動人。

偏偏她進去後,琴聲停了,舞女也盯着她,好端端的美景就在眼前停止了。

屋內紅錦彩綢,百花盡綻,燦爛明媚的花葉,其間的女子穿着精致的綢衣,體态婀娜,眸色秋水,各州府地都是花了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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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女子走近她,着了一身紫色宮服,樣式似是女官,安陽笑言:“想必您是教坊使。”

她掏出玉佩,在教坊使面前晃了晃,“陛下命我來這裏看看。”

看着教坊使低眉颔首的神情,安陽頗有一種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感覺,近日才發現這枚玉佩帶來的用處竟是這般大,女帝看來也是個用心的人。

教坊使不惑之年,比起這些伶人,姿容老了些,但她待在這裏多年,熟知宮廷裏的規矩,眼前小公子未說明來意,只道聽陛下行事,她隐約猜出一二。

前朝就有伶人升為妃嫔的前例,陛下登位兩載,後宮無一人,朝臣追得緊,想必是想通了。她俯身退後一步,指着後面跪地的少女們,言道:“最近坊內編排歌舞,故而這裏都是上佳之色,您想見見其他人,臣可以命人喚來。”

安陽眨眨眼,屋內擺着很多樂器,不過占地很大,遠遠看不清楚,安陽走近幾步,半蹲在那裏,細細打量這些少女。

她看到南窗下旖旎綻放的鮮花,便走過去搬了過來,晨起瑩潤的水珠順着枝葉流淌下來,中間的舞臺高于平地,她便坐在那裏,笑道:“你們說花美還是你們自己美?”

一系列的舉措驚住了衆人,教坊使覺得眼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格外有趣,明明是女子卻一身男裝,耀陽的光芒鋪陳于上,她記得安公主好似也是這般的年齡。

重要的是,她手中的玉佩是江北之物,更是女帝貼身不輕易贈人的物件,如今出現在她手中,更加确信了少女的身份。

她站在一旁,靜靜等着事情的變化。

安陽手中的牡丹花是教坊使精心呵護的,嫩綠的枝葉綴着嬌豔的花朵,愈發顯得鮮妍高貴

伶人都不敢說話,膽大者悄悄擡首,觑着眼前溫熙平和的少年,心中砰砰跳了幾下,又将目光落在牡丹花上。

牡丹花乃花中之王,誰敢自稱比它美。

“沒有人說話啊,自慚形穢還是有話不敢說,我又不是陛下,無須拘束,盡管說。”安陽一面說一面搖着自己的十二骨紫檀木折扇,額間碎發被撩起,添了幾分風流之态。

屋內靜得可怕,安陽頗覺無趣,面對她都不敢說話了,見到陛下,指不定要吓得哆嗦。這裏的人都被權勢吸引,附骨入髓,定是她說得不明白。

她招招手示意教坊使過來,伏在她耳邊低語幾句,攥着清涼透肌的折扇,看着教坊使笑成了花,走過去道:“想說什麽盡管說,公子和藹,若是給了你們機會都不好好把握,你就一輩子老死在這裏吧。”

其實按照舊楚規矩,宮內的女子都是君主的,不得與外人私相授受,教坊又是官署,與宮人無差別。

看着滿屋子莺莺燕燕,安陽心情有些低落,哀嘆君主真的好幸福,現在大周民風如此,若奕清歡納了這滿屋子的人,也不會有人異議,那些朝臣指不定會歡欣鼓舞他們的女皇終于開竅了。

教坊使說完,就有人擡首了,安陽看過去,一雙手肌骨瑩潤,五指并攏,格外修長,她走過去,看着那雙手,覺得與陛下挺相似的。

兩者應該相配,她滿意點頭,欲開口,後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今日怎地沒有聲音,又偷懶了不成。”

安陽險些忘了,九皇叔最擅長這些,她回過身,巧笑道:“王爺也來了,好巧好巧。”

安墨白方才進門就看到跪了滿地的伶人,錦繡的人群裏淹沒了一身男裝的人兒,現在看去,小安陽一身素衣,但因她實在是風華霁月,明珠在前,顯得身後的伶人沒了色彩。

但因她笑得十分誠懇,安墨白覺得此事有妖怪。

“咦,你也在啊,我是聽說這裏編排了新的歌舞,想着來嘗嘗鮮,你來這裏莫不也是如此。”安墨白走過去,湊近安陽,低聲:“想來你也精于此,怎地到這裏來玩,後日就要去弘文館,應該溫習課本才是,小心荒誕玩弄,陛下打斷你的腿。”

安陽眨眨眼,細細消化這句話,精于此三字,意味不大明顯,留下那個少女,其餘人都趕了出去,拉着九皇叔坐在舞臺上,吩咐少女彈首曲子。

看戲的安墨白還是一副水油光滑的模樣,陰柔纖巧的面容上湧動着笑意,随手掐了一朵牡丹花在手中把玩,也不顧及身後教坊使沉下的臉色。

她将花插在了安陽的發上,顯得有些詭異,聽着綿長的琴音,言道:“你看中這個丫頭了,往自己宮裏放人可以,但是教坊裏的人不大好,而且這些人大都是□□後送給朝臣的。”

“無妨無妨,我又不自己用。”

“那你預備送給誰,我就不必了,不缺。”

安陽瞥她一眼,言道:“我預備送給陛下,你說陛下溫潤如水,是不是也會喜歡這些同樣溫柔的姑娘,你看那雙手,十指尖尖,如荷塘裏的嫩藕一般,賞心悅目啊。”

安墨白被她不急不緩的話猝不及防地噎住了,幹瞪着雙眼,緘默了少頃後,不得已言道:“安陽,你是我見過最孝順的,就算陛下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未免也太……太……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了。”

安陽也被她的話驚着了,原來她的身世并不是秘密,也難怪前些日子,她勸自己小心些。

“你可知陛下只要納了這一人,朝臣就會有理由讓陛下立皇夫……”

“立皇夫,甚好的,九皇叔,這裏的人底細幹淨嗎?”安陽有些興奮,秀和柔美的下颚微微揚起,胳膊支在膝蓋上,看着對面女子的面貌,溫潤和煦,想來也是個溫柔的人。

陛下,定然會歡喜。

安墨白有些頭疼,她好像成了幫兇了,無奈道:“都是幹淨的,如同那些宮娥一般。安陽,你懂陛下愛好嗎?胡亂塞人過去,弄巧成拙,龍顏大怒啊。”

這句話成了重點,安陽側身看她,點頭:“所以,我先試試,美若天仙的女子,誰不愛,雖說我不愛,但是陛下應該會喜愛。”

安墨白語塞,見着小安陽将女子帶走,她站在門口,回首看了一眼教坊使,瞳眸如夜幕下漆黑的瀚海,深邃而幽澈。

安陽走在前,見九皇叔停住腳步,她也頓住,“九皇叔,你若留戀,多待一個時辰也好,我先去安排一下。”

“你如何安排?”安墨白回過神來,一步踏近。

“自是安排進雲殿啊,司寝的宮娥比較合适,我去找秦執事。”

安墨白再次一噎,悻悻道:“殿下安排真是周到,小王自愧不如。”

作者有話要說:

九皇叔:侄女安排得真妥當。

下次更文時間為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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