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音落,女帝向常澍投去了狐疑的眼神,她不過剛過而立之齡,瞧上去似是花信年華,今任的太史令與往任不同,為人行事低調,除去需太史局出行的場合,幾乎看不見此人。
然而,她知道的皇室秘辛多于前輩,讓女帝多了些許興趣,“太史令此話何解?”
常澍瞧着女帝謹慎的眼神,心撲通撲通的跳到了嗓子眼,忙改口道:“臣的意思是小殿下與您有些疏遠,不如趁此修複您二人的關系。”
是何關系,陛下心裏清楚就好。
女帝微笑,看着身前‘老奸巨猾’的太史令,言道:“卿之意,甚好,那明日朕親自前往,你且下去吧。”
常澍頓時吐出一口氣,戀戀不舍地瞧了一眼紫方硯臺,俯身退了出去。
對于女帝的親近,安陽已有些抵觸,聽到傳旨時,愣了須臾,才颔首應下。她有些不習慣這些與女帝接觸,天子如猛虎,多少都有毒的。
只是拜谒上官彧卻是必行之舉,推脫不得,舅父家中,應該比宮廷簡單多,要是就此在侯府住下也可。
上官衍貌美,其父又是曾經的美男子,大約也差不到何處去。她胡思亂想了一整夜,早起時,眼下烏青格外明顯,伺候的宮人看着,都面面相觑。
小殿下一向安靜,且定時就會安寝,像昨夜那般還是第一次,貼身的宮人青黛伺候她穿上外衣,觑了一眼安陽無神的雙眸,關切道:“小殿下,可是有煩心事,奴婢看得清,自昨夜內侍過來宣旨後,您就悶悶不樂,陛下若是瞧見了,也會憂心的。”
“她會為我憂心嗎?”安陽反問道,女帝奕清歡甚為年輕,想要自己的孩子也很容易,天下之大,總有讓她動心的人,可是她心裏總覺得奇怪,等位兩載,若立皇夫,只怕孩子都有了。
若是這樣,她這個安氏後人大可摒棄,但是這樣折騰,女帝半點好也撈不到的。
比如此行,她大可一人前去,帝王去臣子府上,不合規矩的。
亦或者,她這個人還是有用處的,畢竟拿捏住她了,安氏後人就會安靜些,只有這麽一個理由可以說得過去了。
青黛見她疑惑不解,默默嘆息,言道:“依水宮中伺候您的都是曾經陛下清和宮中灑掃人,您與陛下的關系,奴婢們都看得清楚,母女同心,和樂得很,如今您行事避着陛下,陛下嘴上不說,心裏肯定也不好受的。”
安陽臉有些蒼白,坐在妝臺前,看着鏡中自己憔悴的神色,不安道:“灑掃的人……暴民進宮後,不是說将宮內所有人都殺盡了,怎地還有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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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冷宮中的人活下來了,那裏太過偏僻,都是荒草,四門出不去,唯有那裏可躲避的。凡是宮裏有些品階的人沒能逃過,相反奴婢等這些灑掃幹雜活的人逃過一劫。”
“你當時已入了冷宮,若不是您在那裏,只怕奴婢等人已經……”
“等等……我為何又入了冷宮?”安陽覺得不安,思緒有些不聽使喚了,一個接着一個的疑問從心裏湧出,正主前十四年做的事情太多,多番的驚人之舉,冷宮也是進進出出,真是奇怪。
青黛似是驚訝小殿下會問這個問題,自己與她并不相熟,冷宮裏她不過去躲難,畢竟江北望族的外孫在那裏,暴民礙着江北的名聲也不敢随意大開殺戒,冷宮裏匆匆一眼,就沒再見過她。
後面,小殿下傷重時,女帝信不過外人,才重新使用了清和宮的人。
“好似是您言語不敬,文帝大怒,才廢去了您的爵位。”
安陽揉着自己的腦袋,心內惴惴不安,好奇是怎樣的言語不敬,讓文帝會廢棄爵位這般嚴重。她的心,沉了下去,轉而又鎮定下來,舊楚早已過去,新周才是眼前的政權,不必被過去的事情煩惱。
有些事情稍稍琢磨些許深意就可,不必太過當真。
她坐在那裏,由着青黛替她梳頭,因着出宮之故,将長發用玉冠束起,今日穿的是一身緋紅的袍子,簡潔大氣,長長舒出一口氣,用過膳食後,就去雲殿等陛下。
宮人将她引進女帝的寝宮,她步入後,就在一旁坐下,早朝剛過,想來陛下去更衣了,她昨夜睡得不好,坐在這裏無事反而有些昏昏欲睡。
時間久了,就當真睡着了,耳畔響起了腳步聲,激得她慌忙站起,無措地看着一身常服的女帝。
奕清歡瞧着安陽不安的神色,朝她走了一步,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稍稍彎身,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她眼下摩挲了下,怪道:“昨夜睡不好,是何故?我記得你睡眠一向很好的。”
安陽郁悶,深處權利的中心,跌宕起伏的日子,想睡也不敢睡了,她不敢推開女帝,屏住呼吸,垂首道:“春日有些微熱,夜間總睡不踏實。”
“你也說了春日,依水宮那裏尚算清涼,你若覺得熱,夏日豈非要鑽進冰庫裏,若是睡不好,讓太醫開些安神藥。”
只一眼,女帝就看穿了她這個謊話,安陽神色變了一下,不知是喜還是憂。
女帝拍了拍她的肩膀,知曉她心裏的壓力,那雙如能貫穿人心的雙眸落在安陽的臉頰上,如常地柔和下來,淺笑道:“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一些事情讓別人告訴你,不如我親口告訴你,免得生誤會。”
“不會的,我沒有誤會你。”安陽此時,略顯沉穩,只是眼睫總是在眨,看着女帝的眼神總在躲避。
人的記憶變了,日常的小動作卻不曾變化,女帝皆看在眼中,如從前般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她的腦門,笑道:“好好看着我就是,在躲什麽,心虛嗎?”
說及心虛,安陽心裏又是咯噔一下,司寝宮娥的事想來還是個秘密,眼中重新煥出了光彩,悄悄地往後移了一步,眯起了眼睛笑言:“陛下,說笑了,安陽有何可心虛的。”
女帝望着她腳下空出的青磚,心中明了,淡淡道:“你做了虧心事就是現在這個模樣,喜歡離我遠一些。”
聞言,安陽果斷地踏出一步,比方才的位置還要近一些,眼中波瀾生起,好似告訴女帝:我沒有心虛,離你很近的。
她覺得自己有些吃虧,眼前溫柔的帝王,知道正主的很多習慣,有時行事都是身體本能發應,她的腦中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而她,一點都不知曉女帝的習慣,若是知曉了,便可省去很多事。
女帝眼中漾着笑意,輕笑道:“真乖,比以前乖多了,我們出宮罷。”
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女帝攬起安陽的手腕踏出了殿門,雲殿內的秦執事匆忙而來,見到二人牽着手,先是怔愣了下,又凝了眉梢,低低道:“陛下,霍統領有急事見您。”
女帝平靜眸子微微閃動,握着手心裏溫熱的手腕,神情複雜,“很急嗎?”
秦執事朝安陽那裏看了一瞬,點頭道:“霍統領神色凝滞,似是大事。”
女帝神色一僵,側眸無奈道:“安陽,我讓常大人陪你去,着實是我不是了。”
熟料,安陽滿面笑意,眸中蕩漾着竊喜,忙抽出了自己發麻的手腕,那裏燙得很,好像有火在灼燒,言道:“陛下無須如此,政事要緊,既是如此,安陽一人去即可。”
不待奕清歡反應,那個小小的身形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一眨眼沒有了蹤影,歡快地腳步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女帝看着自己留存那人溫度的手心發愣,不悅道:“到底是何事,霍陵這般焦急。”
攪了女帝好事的霍陵正焦急地侯在雲殿之內,見到女帝一身民間常服之後,愣了須臾,才行禮,後知後覺自己好像辦砸了事情。
心裏十分惆悵,表姐以前在宮中都是高潔出塵的模樣,鮮少有動怒的時候,她不善于僞裝自己,怒了便是怒了,哪怕面對朝臣,也是如此。
她覺得頭皮發麻,言道:“陛下,臣抓到了霍青,就是文帝身旁的內侍。”
霍青此人,舊楚朝臣都有些印象,本是君主身旁伺候的內侍,後不知為何被貶去了行宮,待大周立國後,便沒有了他的去向。
“朕記得他在暴民進城前就去了行宮,你抓他何用?”奕清歡面色沉了沉,舊楚的人,她記得不太真切,但霍青此人雖說是文帝跟前伺候,後歸順安陽,但君主喜怒無常,被貶也是常事。
霍陵的神色有些難看,她不過是遵密旨,與神策軍一同抓捕畫像上的婦人,意外發現了霍青,便抓住了人,熟料霍青要見陛下,聲稱事關昭平公主。
昭平便是安陽舊楚時的封號。
她拿不定主意,只好将人帶來禦前。
“霍青稱他知道的事情關乎小殿下,不願告訴臣,臣只好前來詢問您的旨意,見還是不見,他說文帝與小殿下曾有協議,但是何協議,他為保命不願說。”
事發突然,奕清歡一下愣住了,眸中一潭靜水被人投進了石子,泛起漣漪。她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安陽失憶,不記得那些事情,無處求證。
霍青也曾是安陽信任之人,或許會為她解密。她立即果斷道:“人在何處,帶朕去見他。”
“諾,人在天牢,臣陪同您前去。”霍陵領命,立時帶着女帝去了天牢。
小殿下則是十分不喜地在正陽門口看到了太史令常澍,看着她一身官袍,上面繡着飛鳥,她依稀記得聽聞了太史局的用處,無非觀測天象罷了,與民間的神棍頗為相似。
常澍看着不善的小殿下,心虛地和車夫一道坐在了馬車外面,暗道自己時運太差,得罪了未來中宮之主,真是祖上陰德未曾庇佑她。
文博侯府早年已經荒廢了,女帝另派人修繕舊楚安氏親王的府邸,那裏是離宮中最近的院落,周圍住的都是大周高官權貴。
太史令常澍趕車許是第一次,停在侯府門前時,上官衍有些驚愕,忙下臺階相迎,未開口就聽常大人打趣道:“世子,得罪了陛下不要緊,切勿得罪車內的小魔王,苦不堪言啊。”
上官衍并非第一次見到太史令,曉得她灑脫的性情,言道:“您有懼怕之人,也是少見,她的性情和順,與懿德皇後相似,想來定是你不對了。”
常澍不樂意道:“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是讨不到好處了,當年的懿德皇後可是出名的性情和順,小魔王只怕不成,小心被她掀了你侯府的磚瓦。”
“無妨,父親那裏多的便是磚瓦,不會虧待了小殿下。”
常澍語塞,文博侯喜愛幼妹不是秘密,如今幼妹故去,将情誼轉到了小殿下身上,看來陛下的棋走得很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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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