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

曾經的往事,知曉的人并不多,細細想來,只有中宮的宮人知道,但除去随奕清歡出征的秦執事外,知曉那段隐秘感情的人都魂歸忘川了。

就事而論,霍陵不知道那些事,這些話并沒有錯。

奕清歡凝眸,望着盒中的玉玺,不願苛責她,緩緩搖首,“安陽并非你所想之人,霍陵,你多慮了,霍青乃是舊楚的人,他的話不可信,你莫被蒙騙了,此事到此結束。”

霍陵的心沉了下去,後退一步,朝着女帝跪了下去,言道:“陛下,您也說舊楚的人不可信,安陽亦是舊楚皇裔,臣不明白,您為何總要将她留在身邊。她非您骨血,何不昭告天下,表明心跡,何苦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當年您入宮為後,乃是迫不得已,現在您有了自己的選擇,何不與舊楚安氏一刀兩斷,您還年輕,立皇夫之事,也迫在眉睫,江北人都盼着那一天。”

江北支持的歷來只有自己族中之人,以前是為存活,如今是真正地信服于奕清歡,對于舊楚,他們與霍陵一般的想法,不能讓舊楚死灰複燃。

可實際上,主位者沒有這等心思,只要安氏的人本分,鬧不出風波,沒有做出傷天害理的事,她都不會去動安氏。

安氏,畢竟也算安陽的同族,趕盡殺絕,不是奕清歡的本性。

但涉及安陽的問題,她會抛開所有的原則,比如殺霍青,埋藏住那個荒唐身世的故事。

殿中寂靜,奕清歡看着跪得挺直的霍陵,她不記得霍陵何時起,考慮問題不留情面了,安陽與她一同長大,她為長,安陽為尊,遇事安陽會因着自己的緣故而讓幾分。

想來,也讓霍陵覺得安陽不過是一個安氏‘外人’,故而才會喊打喊殺,卻忘了十幾年的情分在其中。奕清歡頹唐地坐下來,提起朱筆,黯然道:“霍陵,此事朕不會再計較,你也收斂性子,你的想法朕不會管,但你作為江北的人,亦是朕看重的人,你的心思傳出去,便會是朕的心思,這樣只會逼反了安氏,況且安陽在,安氏人會觀望朕會不會傳位于她,若此時将人從我名下去除,只會逼得人反了。”

“再者,大周新立,根基不穩,漠北自兩年前被殺退後,一直虎視眈眈,若內部安氏反了,掀起風波,漠北趁勢而來。到時,你告訴朕,是先平內亂,還是先殲外敵?”

“我……臣……”霍陵咬住了舌尖,握緊了雙拳,陛下所言,半真半假,畢竟都知曉陛下待安陽的心思,雖非母女,感情勝過了平常母女,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更改的。

女帝擰起了眉,她知道霍陵的心思并非一日兩日,單看她對安陽的态度不如往日恭謹,便知曉霍陵也容不了安陽。

她深吸一口氣,正色道:“霍陵,安陽不是你想的那樣,此事到此結束,明日她會去弘文館讀書,蘇合去江北未曾回來,你從右衛軍中選幾人出來,負責她的安危,她若出事,朕唯你是問。”

“諾,臣明日就安排。”霍陵咬咬牙,她知道其中牽扯的太多,況且陛下的态度偏頗,心中疑慮也不敢多說,勸之無益,她只好先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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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見她不再多言,也緩了神色,笑道:“宮禁已過,你在宮內歇下,明日再出宮。”

霍陵再次應下,随秦執事去了偏殿歇息。

秦執事看着霍陵略帶倔強的神色,心中也暗暗無奈,霍陵乃是江北嫡系,她的父母皆死于漠北人的刀下,自此她便跟着奕清歡進宮,做了安陽的伴讀。

她比安陽年長幾歲,但安陽自小聰慧,比同齡孩子顯得更為拔萃,行事反比她老練,處處謙讓。顯得霍陵無知,不過二人同在中宮長大,磕磕絆絆也是常有的事,幼時不會想得多,等到大了,江北的局勢水深火熱,百姓有苦難言。

霍陵漸漸覺得安氏的君主有意為之,逼迫江北放棄兵符,連帶着對安陽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其實,君主之錯,安陽一直在彌補,才有了後面奕清歡出征邊境,平亂漠北,給了江北極大的信任。

翌日清晨,秦執事遵令去依水宮送安陽去弘文館,去了才知,小殿下昨夜歇得晚,還未醒。

青黛也不去喚醒,看到秦執事有些為難,“小殿下昨夜回來就挺奇怪的,一個勁說自己魔怔了,在榻上翻來覆去,奴婢去問,她也不說,約莫到了後半夜才睡着的。”

話語裏皆是心疼,秦執事了然,昨夜太史令常澍跑來,說是馬車在半道上壞了,她回來先禀報下。

一個太史令,官居三品,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偌大的皇城內,難不成尋不到馬車,巴巴地趕回宮裏來要,再者她能回來,小殿下為何就不會回來了。

一聽,便知是謊話,加之常澍朝她擠眉弄眼,她便知曉此事有怪。

她并未跟去,不過陛下回來時,滿心歡喜,也知神棍常澍沒有白籌謀此事。

太史局的掌舵人竟做起了牽線搭橋的月老,着實讓人不解。

小殿下,對于情愛一事,就跟白紙一樣,別人在上面畫一筆,指不定将她心就帶跑了。

陛下,此事有些難,畢竟二人身份擺在那裏,一道鴻溝,無法逾越,她又不願撇清關系,或許念着近水樓臺的緣故。

曾經,小殿下不也是近水樓臺嘛。

想歸想,可是看到小殿下一副純真的模樣,她驀地覺得自己想多了,此事急不得。

安陽覺得腦子暈得厲害,看着秦執事的身影,總覺得她在晃悠,習慣了早睡晚起,現在換成了晚睡早起,這副虛弱的身子真的吃不消,見秦執事轉身,她抓着被子又眯了會。

秦執事是陛下近前的女官,輕易出不得宮門,将人送到正陽門後,就折道回去了。

青黛跟着她,看着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便索性吩咐車夫走慢些,好歹能多睡半刻鐘,至于晚到這事,橫豎已經是事實了。

弘文館位于城南,離正陽門不遠,畢竟那裏是官家後代讀書的地方,定然位于繁華地帶。門口早就侯着一人,拿着折扇晃悠,和外面同樣等候主子放學的丫鬟聊得火熱。

看着車夫打馬過來,她立馬跳下臺階,掀開車簾,先諷刺道:“小安陽,你可晚到了,文博侯可在裏面候了足足半個時辰了,你這第一日過來就這般,小心人家不收你。”

安陽迷糊地睜開眼,被陽光刺得眼花,揉了揉眼睛,就聽到九皇叔調侃她:“小安陽,昨夜是不是和哪家小郎君約會去了,快活的晚上不睡覺。”

青黛聽不得污言穢語,不加掩飾地瞪了一眼安墨白,言道:“中州王,您還是留些口德,小殿下與您不同的。再者您好歹是長輩,注意下身份啊。”

安墨白鑽上了馬車,目光被青黛吸引,折扇敲了敲她的腦門,笑道:“這丫頭牙尖嘴厲,我挺喜歡的,哪日安陽不要你了,來我王府,我正好缺個丫頭暖床。”

“九皇叔慎言,青黛也是清白的姑娘,你這般胡言亂語,似是不太好。”安陽醒了神,她不喜歡別人打趣她身邊的人,就算是奴婢也不可以。

她下馬車後就自己往裏走,吓得安墨白追上去忙道歉,不顧周圍學生異樣的眼神,甚是委屈,拽着她的衣袖,巴巴地道歉:“那個我錯了,開玩笑而已,阿年莫氣。”

陡然換了稱呼,讓安陽才意識到,在這裏,她是上官年了。

不過她不喜歡被人扯着衣袍,‘小王妃’這個稱呼再傳一遍,指不定秦執事又要找她,提醒她離中州王遠一些。

“王爺,你別扯我袖子,好多人看着呢。”安陽瞪了一眼,拼命扯回自己衣袖。

今日出門,安陽特地換下了宮門華貴的料子,選了件平常的竹色衣袍,顯得較為稚嫩些。白皙的臉蛋也尤為可愛,方才生氣時粉面桃腮,似怒未怒,倒有些像糖糕。

安墨白見她一片天真的模樣,不禁搖首,怎會有人越長大越可愛,前事忘了也就罷了,曾經淩厲的眼神也不見了,簡直換了一個人似的。

安墨白記得在父親的靈堂上,昭平公主親自登門撫恤,一身紅袍,氣質高貴,眉宇英氣,木秀于林中卓越矜貴,淩然的眼神,震懾住了王府內其他兄弟。

世子未立,本不該是她的王位,卻意外給了她,匪夷所思。

嫡長公主下令,代陛下行事,也無人敢反駁。

想起從前的事,安墨白多看了她一眼,擡手掐住了她的臉蛋,斥道:“阿年,本王與你父親同輩,你不該行禮嗎?”

四下都是學生,聽到阿年這個稱呼都頓住腳步,新來的弘文館大學士上官彧一直都是他們欽慕的對象,見到他的獨子,也多了幾分興趣,都停在那裏看着二人。

不過,眼前的少年郎芝蘭玉樹,看其樣貌,長得過于清秀,太像女兒家了,甚至比尋常女子都要貌美,頗有上官家的風範。

一句話,又被人占了便宜,安陽笑着湊近她,狠狠踢了一腳,言道:“王爺好似記錯了,我方才已經行禮了。”

安墨白沒料到以前憎惡親自動手教訓人的小殿下,如今也學壞了,好在那一腳不重,踢得大腿麻木了些,并未有多大的痛處。

她踢了踢腳,瞪了一眼周圍‘虎視眈眈’的學生,言道:“我帶你去拿書,選課。”

兩人走了幾步,遇到了下朝而來的霍陵,她見不得安氏的王孫,只作勢給安陽行禮,笑言:“臣今日在酒樓定了一桌席面,不知你可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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