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安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可是看到女帝眼淚簌簌, 她又不知所措, 心裏似跟着痛起來, 她揉着胸口,又聽女帝開口:“破釜沉舟的愛, 我不曾有,空中樓閣的愛, 我會等着的。”

那一天, 她會等着的。

安陽從前信錯了人, 縱然失憶,也不願給她微末的信任的。

她的潛意識裏, 奕清歡已不是最信任的人。

安陽的夢醒, 更是她自己的覺醒。

疼,她感到了徹骨的疼意。

她已沒有辦法從這份痛苦裏地走出來了,她一直自欺欺人, 以為自己為着大義為着百姓,安陽可以理解的, 或許她以命抵命, 可誰知, 安陽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一切。

那封信,沒有寫完的事無人知道,她明白安陽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她。

安陽心中有她,甚至超過了她所渴望的權力,與安氏為敵、與文帝為敵, 都只為着不真實的愛情。

她現在失憶悔悟,求着離去,自己抱着幻想,渴望重新來過,可是擡眼觸及到她清澈溫順眸子,覺得自己已然失去了資格。

安陽見她不說話,伸手不敢觸碰她,無聲落淚,心中默默嘆息,将她的手緊緊握住,輕聲道:“安陽覺得您應該往前看,不要往回走,不值得的,天高海闊,陛下乃是新周鳳凰,不再聽命于任何人,會有讓您動心之人。”

“值得……值得……”奕清歡一遍遍地複述,似一個孩子般執着。

你為我做了那麽多事,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安陽,偷換玉玺時,可曾想過是否值得?

你拼死藏下廢後诏書時,可曾想過你我會不顧你的性命,行使自己為将者的權利?

你用自己手中權力換取我出征的機會,可曾想過我會親手殺你?

奕清歡仿佛回到過去,剛到自己腰間的孩子,總喜歡跟着她,拒絕宮人的攙扶。幾步間的距離都不願走,撒嬌耍賴,非纏着她抱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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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有愧疚,是她将幼子拉入宮廷權鬥裏,每每都會想着待她好,彌補自己的錯誤。她的好是有目的性的,這些導致了幼時安陽對她的深切信任。

突然覺得,她比文帝還要無恥。

她撐着自己走了幾步,将安陽拉到欄杆處,不顧被人窺視的危險,指着舞臺,淚水落入栅欄處,低低道:“是你将玉玺調換,命人送予我,更是你藏下文帝的廢後诏書,保我不會被世人诟病,也是你親手将我推上皇位。安陽,你做的這些,我根本不知情,應該我問你,安陽,你值得嗎?”

安陽怔住了,愣了須臾,她的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悔恨,看着戲臺上應着所有嘆息聲的一箭,下意識撫上自己的痛處,她不知怎麽回答。

她覺得應該是不值得的,可是卻又說不出來,只好道:“不知為何,看着你傷心,我也覺得難過,你若是為我好,就別哭了。”

這句話說完,她覺得輕松很多,沒有違心,沒有附和,是從心而言的。

她不能說,你苦苦追尋的不過是幻影,這話太傷人了,她不喜歡奕清歡,也不願看到她傷心,也不知是何故,或許她占據了別人的身體,別人的心,也留下了奕清歡的影子。

聽到這話,奕清歡的淚水止住了,無措的指尖終于有理由輕輕撫上了安陽的臉頰,溫熱的肌膚讓她感到生命的鮮活,呢喃道:“你活着,開心地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救贖。”

開心地活着,這是人難追求之事。

安陽覺得奕清歡定然受了這出戲的刺激,不能再說這句話刺激她了,想了想面上很是誠懇,言道:“陛下,安陽現在活得很開心,侯爺與你對我都很好的。”

冰冷的指尖不斷摩挲着臉頰上的肌膚,安陽覺得五指就像冰塊一樣,寒意滲人,她察覺到一樓有人時不時地擡首看過來,她忙拉着陛下走進去,将門合上。

翻開桌上的陶泥茶杯,給她倒杯水,笑着道:“陛下,您想多了,過去的事再談無益,大周之主是你,這是無法改變的事了。”

看到安陽完全事不關己的模樣,女帝不覺有些心酸,按住她倒茶的動作,語塞艱難,“我很在意,就如同你不再喜歡我這般,安陽,我會給你想要的封地,天下不能還你,我會護你一世平安。”

不知為何,安陽對以前心心念念的封地失去了執着的念頭,正主拿性命換來的東西,她受之有愧,一口氣堵在胸口,讓她難受。

思忖了須臾,她拒絕了,“不用了,陛下,封地對我而言沒有那麽重要了,我覺得在這裏我活着很好,去了封地孤苦無依,也不開心。”

“安陽……”奕清歡無力的聲音再次響起,異常嘶啞,她認真地深深凝視着安陽淡然的神色,“我不會再逼迫你做任何事,你若願愛,我就等着;你若不再愛,喜歡上旁人,我也歡喜,你選對人,這是你的正确選擇。”

這便是放她了?

安陽忘了眨眼,她眼裏的奕清歡如同方才戲臺上那般,血性女子,愛就不會放手,可是她現在就輕易放了,着實讓她吃驚。

許是她的眼神出賣了自己,奕清歡察覺出她的疑惑,她閉上眼睛,眼角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滑落下來,“我不是放棄,是沒有資格去強迫你愛我,我會等着你,今生想是不會歡喜旁人了。”

剛剛緩出的那口氣再次提到嗓子眼,無形的壓迫感……

說好了不強迫,又說不歡喜旁人。

安陽哀怨地看她一眼,還沒說話,女帝就走出了雅間,背景落寞,她想了想還是追上去,安慰幾句還好。

立如輕松翠竹,笑若清風霁月的人,此時給人一種莫名的傷感。

她沖到門口時,同樣一個人影沖過來,兩個人撞了正着,安陽整個背後先落地,疼得她蹙緊了眉梢,那個人反應比她快,拽着門框,扶着她起來。

“阿年,你跑什麽,撞的我腦袋都疼。”

陰魂不散的蘇青似個門神一樣守着門口,安陽氣得腦門疼,待推開她,跑下樓去找,哪兒還有奕清歡的影子。

今晚的春來秋往最熱鬧,門口也站了很多百姓,裏面觀戲不僅不收銀子,還有免費的花生瓜果,巨大的誘惑吸引了很多百姓。

安陽拂開了百姓,追出街道都沒有人,她看着繁華的夜景,心裏有些發慌,今後她好像一人了,她并沒有歡喜的人。

這些日子,奕清歡的主動問好,噓寒問暖,在宮裏晚上某一瞬間回頭就會看到她,她的不請自來,總會讓她措手不及。盈盈笑意,便會化解她的尴尬。

習慣這個東西真的可怕,久而久之便養成。她本來覺得奕清歡纏着她不大好,可現在人家覺得不配,主動放手,可她又覺得更不好。

好似她無論做什麽,在自己心裏都不好。

她頹然地往回走着,神情蕭索,遇到追着趕來的蘇青,周遭景色一片死寂,讓她不禁搓了搓手臂,覺得心裏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撓着,讓她很難受。

蘇青停下腳步,喘了幾口氣,有些奇怪:“阿年,你怎麽了,怎麽突然跑出去,追誰的?”

“沒什麽,認錯人了。”安陽僵硬着出聲,走了幾步看到上官衍,她抿着唇角不想說話。

上官衍看着愣頭青一樣的蘇小公子,知曉安陽有話不好說,便打發蘇青離開。

瞧着目光沉寂如深潭水的安陽,他不理解發生了什麽事,方才看到女帝匆匆離去,安陽又迫不及待去追,想來定是有事了。

他沒有将人帶回春來秋往,順道回了侯府,安陽情緒不好,也跟着他乖乖回去。

沈洛雲本已早早歇下,聽到侍女說是小公子回來了,驚得又忙起身,吩咐下人去安排房間,想來今夜會住在這裏了。

她走出廊下,就看到兄妹二人一前一後,月下二人的影子緩緩移動,安陽耷拉着腦袋跟在上官衍身後,似是犯錯一般。

穿好外衣,她将長發随意散在身後,拉着安陽走進屋子,刮了刮她的鼻尖,玩笑道:“小殿下這是怎麽了,今日的戲曲不好看嗎?”

安陽搖了搖頭,在桌旁坐下,轉着手中的茶杯,等了一小會,見下人都退下去後,才平靜開口:“陛下今日和我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原來是因為□□啊,難怪你愁眉不解,此事需你自己想通,旁人幫不得你。”沈洛雲憑着數日的相處,也明白了安陽的性子,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弘文學館的事更是不會讓她蹙半分眉梢。

約莫記得上次有個授課先生逞威風,捉到她上課走神,動了幾下手扳,侯爺第二日便換了先生,護短的心思瞞不住任何人。

弘文館裏的授課先生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位館長名正言順地寵溺,他們也不好再做惡人。是以,小殿下的課業很是輕松。

外人将局勢看得分明,可憐這個糊塗的小殿下看不清自己的心。

沈洛雲今日未曾去看戲,不曉得臺上的事情,安陽也只說了大概,她抿了口茶,笑了笑,瞧着已然迷茫的少女,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笑道:“今日的茶很香,想來是你哥哥将他的好茶拿出來了。”

茶香與今晚之事有何關系?小殿下擡眼看她,提醒道:“阿嫂,我說的是戲,不是茶。”

“我說的是茶啊,你就如同這杯茶一樣,我想喝的時候,你哥哥藏着掖着不讓我喝,我不想喝了,他又拿出來讓我喝,總不随我心願,這個人真的很讨厭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殿下:白菜長腿……跑了。

九皇叔:還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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