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性情相投……”女帝兀自沉吟了一句, 心中的冷笑浮于面上, 反反複複地将這句話默念幾番, 将茶水輕輕擱置在桌上, 笑道:“讓朕賜婚不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使得。”

她看向今日的東道主蘇侍郎蘇烨, 他兩鬓漸現銀絲精神大好,此時他有些茫然, 見到長女向他搖首, 心中愈發不定, 按理與文博侯府亦可算門當戶對,再者上官年的半路回來的官家女子, 指不定身份來路不正, 若非自己幼子心中挂念,自己也不會請人做保山。

但是陛下巧好此處過問,若是得以賜婚, 自是給了滿門榮耀,他人也不會在背後指點上官年的出身, 照理, 這是一件喜事。

然而長女的态度讓他不解, 但她頗得聖心,禦前伺候的人,必然比他們這些外臣深谙聖意,現在否決了,那小兒子那裏又如何交代。

一時間, 他竟不知抉擇。

蘇烨不言,旁人只當他天子面前不敢言語,便好意推他:“蘇大人,陛下問話呢,大好的機會何不求個恩賜。”

文博侯似看戲一般坐于一旁,靜靜品茶,因他座位離窗較近,一眼就掃到遠處的安陽小跑過來,後面跟着一個少年,一身錦衣,樸實無華,秀逸俊昳。

他側眸就與女帝的視線相撞,他覺得此時安陽撞進來,必然會成為衆矢之的,他忙站起身笑道:“陛下之言乃是實話,小女性子頑劣,蘇小公子性情溫順,二人只怕也不大合适,再者她身體不太好,還需調養些歲月,臣更不舍她早嫁。”

父母之命不假,可人家父親不願,其他人也不能再說些什麽,蘇合趁機說起淩州城內其他趣事,算是蓋過了此事。

待整件事情揭過後,蘇合暗自松下一口氣,趁着外間賓客瑣事,将父親喚了出去,二人剛轉過游廊,就看到蘇青與安陽二人站在廊下逗弄着不知何處來的小白狗。

蘇合猛地止住腳步,将父親拉入暗處,指着前面的安陽,低低道:“父親您覺得上官年與二弟合适嗎?”

遠處素袍少年站在那裏,如蓮花初出清水,模樣可人,相貌顏色極好,與蘇青站在一起,年齡相仿,也算般配。

蘇烨端看了許久,覺得上官年甚好,不覺道:“難道上官年不好嗎?我方才觀你神色不對,難不成這個少女品性不正?”

蘇合急得跺腳,她的父親來淩州城時間短,不知其中的貓膩,陛下将這個孩子看得比任何人都重,緊緊守着,生怕她出事,誰又知被自己幼弟惦記着。

眼下又不能直接說出小殿下的身份,她只好委婉道:“不是,撇開其他不說,就文博侯方才的态度您就不懂嗎?”

提及上官彧,蘇侍郎氣得吹胡子,世人都道上官彧正直,待人和順,這才有了聯姻的想法,可方才竟被拒絕,臉面都丢淨了。

他言道:“他那是嫌棄江北來的人,殊不知他是舊楚忠臣,不願與我聯姻。”

蘇合搖首,恐他二人心生不和,于朝堂不利,忙解釋道:“父親聽我一言,上官年的婚事非文博侯可做主,陛下早有打算,若是上官年愛慕二弟也就罷了,人家并無這等心思,您還是勸二弟另覓佳人,上官年不合适入我蘇府。”

蘇烨本欲再言,一聽陛下早有打算,心中明朗大半,陛下立皇夫之事已有數月,可是她非但不松口,反而将衆人推薦的人貶谪出淩州城,原不想竟是心中早有人選了。

他濃濃嘆息,便收起了這番心思,待來日勸勸自家的傻小子就好。

廊下的安陽抱着團子,揉着它的腦袋,轉頭看着蘇青,眼中帶了質疑,“這就是普通的白狗,到你這裏怎麽成狼狗了,你約莫是未睜眼吧。”

蘇青面色一紅,指着團子的嘴,言道:“它的牙齒就不一樣的,你別被它的皮毛欺騙了,我聽人說前些日子瓊州送來一只渾身白毛的大狼狗,這樣的膚色少見,指不定你這只就是它生下的小狼狗,算算日子就該你手裏這個團子這般大了。”

蘇府世代武學,蘇青又是嫡子,獵場上經常出入,對于一般牲畜足能分辨得清,眼下被喜歡的人質疑,覺得自己丢了面子就耐不住性子地急忙回了一番話。

這番話似帶了争執的意味,讓安陽頓時窘迫,手裏的團子很安靜地撓着自己的腦袋,她摸了摸團子雪白的毛發,周圍聚集了很多人,好似很好奇她手裏的團子到底是狗還是溫順的狼狗。

文博侯瞧清了這邊的動靜,出廳步過來,團子聽到動靜,從安陽懷裏跳下去,走近後咬着他的衣角,他笑道:“方才有人說你二人性情相投,現在怎地為團子争執不休,不像話。”

衆人都瞧得分明,那句二人性情相投只怕是胡謅出來的。

蘇青知曉自己失态,便俯身揖禮:“侯爺說的是,是侄兒失禮了。”

他認錯很快,相反是安陽怔忪了須臾,看着腳下的團子不言不語,似是想着它的來路,若真是瓊州送來的,那便是朝堂之物,只有天子才有權利贈于誰,而哥哥送予她時,并未提起是禦賜之物。

想來,這個讨人嫌的白團子是陛下送去侯府的。

念到此,她抱起團子就想扔進池塘裏,要送就大大方方送,何必遮掩,害她今日被蘇青和這些賓客笑話,揪着團子的耳朵用力擰了擰,似是将它當作了屋內的女帝,蹂.躏着來洩氣。

她低頭端詳着團子,其餘人覺得沒趣都選擇各自離開,蘇青不解她的惱怒之色來源何處,正想拉着她解釋下,就瞧見阿姐過來,道是陛下請上官小公子過去。

蘇青看着阿姐,阿姐回視他,微微搖首,示意他止步原地。

因着陛下在此,衆人玩得都不舒服,天子威儀總讓人心生惶恐,無法舒心。因此,奕清歡待了片刻就起身去了後院,蘇合見她抱着團子悶悶不樂,心中惱恨自己小弟的耿直。

人家姑娘喜歡就好,非要争長短,有何必要呢。

安陽恹恹不悅,總覺得自己被人戲耍,進去後便将團子摔在地上,憶起那夜團子跟她的親密就覺得自己是個傻子,上官衍也跟着糊弄自己。

團子跳下地,便屁颠屁颠地往女帝那裏走去,歡快地搖着尾巴。

安陽驀地怔住,抿起嘴唇,總覺得白團子背叛了她,自己養了那麽久,竟還與別人親近,她盯着許久都不願說話。

後院陰涼,門前栽種了許多樹,遮擋住了半數陽光,奕清歡也不覺得熱,只是看到安陽紅色的臉頰,就覺得奇怪,上前過去摸了摸她的腦門,卻被她躲開,又複往常的疏離漠然。

這孩子又鬧脾氣了。時而稚氣天真,時而懂事老成,真讓人捉摸不清她的心思。

夏日的時光總讓人莫名不舒服,安陽分不清自己為何惱怒,就覺得心中不舒服,她指了指團子,“這東西是不是你的?”

原因竟還在這裏,奕清歡覺得她好笑,道:“你喜歡它就好了,何必在意它是狼狗還是普通的狗呢,方才還有人說你與蘇青二人心意相投,要朕賜婚。”

提及此事,她特意注意着安陽的神色,安陽心思不在上面,不過聽到賜婚二字,還是皺了眉頭,嘟嘴道:“我又不喜歡他,賜婚也不嫁他,愣頭青……”

如此,女帝的眉眼舒展開了,唇角彎成了好看的弧度,又道:“朕觀他相貌甚好,與你年齡相當,你沒有想法?”

這是一種小心的試探,奕清歡也分不清自己為何要試探她,以前曾說她若有喜歡的人,自己會放手,樂意成全的。

許是有了這種承諾,自己才會愈發害怕,這個丫頭性子溫順,行事不急不躁,極為開朗,許是很多人與她相處久了,都會心生愛慕。

這樣的試探讓她很緊張,她自小便是萬衆矚目,在江北時極受人尊敬,入宮後又是中宮皇後,她從未試探過文帝,畫地為牢,養大孩子就好,從不曾想着取悅何人,像今日這般的舉動還是第一次,這種體驗讓她覺得很新奇,也覺得人生有了不一樣的喜悅。

然而傻傻的小殿下仍舊糾結于團子是狗還是狼狗這個問題,對于女帝的試探充耳不聞,被問急了,只道:“他好是他的事,我又缺他那點好,為何要動心,侯爺不會答應的,你也不準賜婚。”

她撥弄着團子的,仰首怪道:“它真的不是狗嗎?我和蘇青打賭了。”

敗局已定,女帝好奇,“你二人賭什麽了?”

“一枚玉佩,在寶玉齋,對了,你有銀子嗎?我銀子好像……不夠。”安陽陡然想起此事,她從宮裏搬出來,除了随身攜帶的玉佩外,就沒有帶東西,侯府裏将她的起居安排得妥當,她也未曾想起這些,不過每月出門在外需花的銀子都是侯府賬房在月初時給她的,銀子不多,但夠她花銷的。

眼下,她需要銀子就不知找誰去要,畢竟侯府那裏她不喜歡張口,推卻了封地,好像就真的寄人籬下了,無一知心人。

奕清歡随她一起蹲下來,摸了摸她鬓間的碎發,看着她局促的模樣,眸中存着幾分笑意,寬慰道:“我早就與你說過的,有為難之事可來找我的,你們這個賭約……”

“這個賭約怎麽了?”安陽扭頭看她,有些看不懂她眼中的笑意,覺得奇怪。

“很好。”奕清歡笑了笑,“我以為你輸了就以身相許呢。”

她莫名有些欣喜,能向她提及此事,心中必然有她了,

“才不是,傻子才會這麽做。”安陽嘀咕一句,又将團子推給她,揚了揚下巴,“這個東西還你,我不要了。”

“越大越和孩子一樣,你喜歡它就可以勝過一切,為何在意是誰送的呢,我起初怕你不願收下,才讓上官衍慌稱是他在集市上買來的,現在你很喜歡它,舍得将它還給我嗎?就同我喜歡你,不願你嫁與旁人那樣。”

安陽覺得這話有着濃厚讨好的意味,扭頭去看她,二人四目相對,溫柔似水,更似跌進了那夜澄淨幽深的湖水裏,她覺得自己的心神被攪動了,一團亂麻,局促不安地将團子抱了回來,眨眨眼,“那我收下它就是,你別這樣看我,我怕……我怕……”

“你怕什麽……”奕清歡湊近她,看着她紅得滴血的耳垂,使壞地捏了捏,意料內的很燙,亦很軟,低低笑道:“是不是怕心裏排斥我的感覺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告訴你們喜歡人家姑娘,別和人家争,桌子是方的,只要人家人家就說是圓的也行,反正眼瞎的不止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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