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短篇十
短篇十
Roni的小酒館來了位新客人。
新客人喜歡坐在窗邊,每次都只點杯低度數的酒,垂着眼,看着窗外吹風。新客人總穿着那件紅色的夾克,金發搭在胸前,在喧鬧與歡騰中,靜靜地坐上一晚上。
Roni身子撐在酒吧的櫃臺上,跟客人調笑着,偶爾看她一眼。小鎮很小,小到她幾乎認識每一位來客,偶然有新的客人出現,在她親密的笑容和一杯恰到好處的雞尾酒下,很快就會繳械投降。但金發女人每次都只是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謝絕她的好意,幾乎有些固執地要一杯蘋果酒。
蘋果酒,Roni抿抿唇,沒精打采地朝配好的酒裏丢上幾塊冰塊,懶洋洋地趴在櫃臺上,把酒杯遞給她。金發女人淺綠色的眸中露出少許笑意,但就在Roni想開口說些什麽時,她又轉身坐回窗邊。
不只是她有所嘗試,酒吧的熟客們,都對這位陌生的金發女人感到好奇。但既然連Roni迷人的笑容都打動不了對方,他們那些小伎倆自然無法施展。人們端着酒杯,用最動聽的贊美試着和她搭上話,金發女人以溫和的笑容一一回絕,又重新看向窗外,吹着涼涼的夜風。
因此,即使金發女人已經在小酒館坐了十來個晚上,她的存在仍然像重重迷霧。酒吧熟客們拿她打賭,全都以失落告終。Roni大概是和她說話最多的一個,因為對方每晚都會在請她配制一杯蘋果酒後,禮貌地說聲謝謝。
每個月總有那麽一天,小酒館有一場熱熱鬧鬧的狂歡,酒吧的熟客們帶來最好的酒,他們打開聚光燈和巨大的音響,舉着酒瓶跳舞。Roni喜歡這樣熱熱鬧鬧的場面,她站在櫃臺前,彎着那雙漂亮的褐色眼睛,常有醉酒的紳士吻着她的手背,将她從櫃臺後請出來,她随着音樂的節拍,從從容容和他們一起跳舞,興頭正高時,還會多喝上幾口酒。
但這次,她悄悄留意着坐在窗邊的金發女人,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下,對方起初有些詫異,往五彩的聚光燈這看了好幾眼。但很快,她又重新端起桌上那杯琥珀色的蘋果酒,微微抿上幾口,朝窗外看去。
Roni沒再看她,畢竟她是個有點驕傲的黑發女人。她懶散地,将露出的好看胳膊撐在櫃臺上,朝着面前的男人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這天晚上,她通常是不會拒絕任何一位搭讪者的酒的。她看不起康斯坦斯酒這樣優雅,卻太過乏味的酒,更別說金發女人常點的蘋果酒了。她喜歡那種度數高些,帶着辛辣味的酒。Roni也不喜歡慢悠悠端着酒杯晃,她喜歡一口飲盡。搭讪者們常常看着她露出笑容,她也醉醺醺地看着他們笑。
金發女人那似乎圍了些人,Roni褐色的眸中帶着調侃的笑意,她接過面前紳士的一杯酒,笑着将它一飲而盡。有點辛辣,似乎比她平常喝的度數還高了些,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Roni的身子從櫃臺上撐起來,五彩的聚光燈胡亂地在空中搖擺着,也像醉了似的。她身旁的紳士扶了把有些搖搖晃晃的她。
Roni的笑容有些懶散,但依舊那麽迷人,她的身影看上去就風浪中失去船舵的船只,跌跌撞撞,被喧鬧的人群擠了好幾下。幾位先生站在金發女人面前,锲而不舍地請她加入狂歡。金發女人微微蹙着眉,神情有些不悅。
Roni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對方微微蹙起的眉,像輕飄飄的蛛絲,提着她的心髒晃了晃。于是她搖搖晃晃朝他們走去,一只胳膊搭上金發女人面前的一個矮個男人的肩,他像是喝了不少酒,咕咕嚷嚷不知道在說什麽。Roni朝他笑了笑,另一只胳膊撐在那杯蘋果酒前。圍着的先生們大多是熟客,他們往外挪了挪,給她讓了點位置。Roni笑着看着金發女人,她的笑容也帶着點醉意了,對方淺綠色的眸中露出一點點的驚訝神情。
她打量着金發女人,真可愛,她的笑容加得更深了,像往奶茶裏又加了幾塊冰糖,對方就像個被驚擾的,奧林匹克山的神祗。那麽……怎麽讓她的眉蹙得更緊些呢?
金發女人雙手抱在胸前,就這麽坐着,任由對方有點狡黠的目光黏在臉上。黑發女人俯下身,她那雙褐色的眸子滿是戲谑,又帶着點調笑的神情。她一手攬住金發女人的脖頸,順勢攀上去,溫熱的鼻息拍打在對方的臉頰上,混雜着有點辛辣的酒味。金發女人怔怔地看着她,Roni唇邊勾起一點笑意,這樣剛好。于是她湊得更近了些,咬了咬對方的嘴唇。
比起對方禮貌疏離的态度來說,她的嘴唇意外地軟,帶着點蘋果酒味,意外地不錯。Roni站起身,圍在周圍的人震驚地跟群中央公園的雕塑似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金發女人淺綠色眸中驚訝的神情實在惹人發笑,不過沒人說話,也沒什麽樂子了。Roni帶着親切的笑容,輕輕攬了攬怔在原地的金發女人的肩。
“女士?”
金發女人像被燙到一樣,她有些慌亂地向後退,卻緊緊地和座椅的皮革貼在一起,于是她猛地站起身,臉頰發燙起來。她什麽也沒說,推開門,像逃跑一樣,從酒吧快步走了出去。
Roni站在原地,她看着金發女人離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這事,不會還挺嚴重的吧?
不過,Roni到沒多在意這事,畢竟她現在已經醉得不成樣子了。她背靠桌子,舉起金發女人留下的那杯蘋果酒,朝周圍說不出話的圍觀者們露出一個她拿手的迷人笑容。
周圍人如夢方醒,他們舉着他們的酒瓶,歡鬧地,熱氣騰騰地繼續着他們的狂歡。
-
Roni其實很心虛。
就在那晚,她被酒意熏亂了神經,咬了她一位新客人的嘴唇後,那位客人就再也沒來過她的酒吧。
Roni寬慰自己,人嘛,誰沒喝醉過幾次,誰沒咬過別人的嘴唇。
但她還是很心虛,接連着幾天,喝酒都一定要看清度數。
在某天深夜,晚到街上只有零星的幾盞燈,晚到她酒吧快要打烊時,那位金發女人走進來,坐在了她通常坐的窗邊。Roni很心虛,心虛到沒等金發女人走過來。就将對方每次都點的蘋果酒端到了她的桌上。
金發女人咬了咬唇,她端起蘋果酒,向她走來。Roni靠着櫃臺站着,暈黃色的燈光照着小酒館,帶着點複古的沉悶味道。
Roni露出一個她拿手的迷人笑容,那雙褐色眸子中有什麽像酒一樣晃啊晃的。金發女人将蘋果酒遞給她,那琥珀色的蘋果酒也跟着她眸子裏的什麽晃啊晃。Roni握着金發女人遞來的那杯蘋果酒,看着對方從櫃臺前,拿起另一杯酒,Roni笑着,露着一點點白白的牙齒,和對方的酒杯輕輕碰了碰。
她很少喝蘋果酒,甚至碰也沒想碰過,蘋果酒,也就那些穿着貼身職業裙,優雅漂亮的女士,也許還是鎮長什麽的,愛喝了。但她忽然想起前幾天,她咬着對方下唇嘗到的味道,有點像暈黃燈光下飄忽不定的空氣,像水汪汪的太陽,霧蒙蒙的天空。
對方正在喝她那杯酒,杜松子酒?顏色不像,尼伊酒?應該更澄清一些。她這麽胡思亂想着,胡思亂想地看着對方貼着玻璃酒杯的嘴唇,胡思亂想地看着對方微微仰着頭,露出的白皙的脖頸。金發女人放下酒杯,看着她,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她也跟着她露出一個笑容。
Roni想打破這寧靜,想讓對方看着她說點什麽,忽然就忘了心虛。于是黑發女人看着對方,露出一個歉意的,但還是很迷人的笑容。
“那晚喝了太多酒,真是抱歉……我願意拿點什麽當補償。”
九三年的拉菲?加了冰塊的醇香啤酒?幹脆就再調一杯蘋果酒吧。Roni微微蹙着眉,思索着,金發女人靜靜地看着她,Roni也靜靜地看着她,等待着。頃刻,對方忽然湊上前,咬了咬她的嘴唇,咬的也是下唇那。Roni猜到她要做什麽,只是那一點點酥麻的感覺,像電流一樣沖上來,帶着點空中燥熱的氣息,她的臉頰微微發燙,金發女人已經坐回了高腳椅上。
Roni和她對視着,她的心像是被什麽提着晃蕩着。對方那淺綠色的眸中帶着點笑意,還有點得意的神情。Roni看着她,唇邊的笑容忽然加深了,她向前湊近了些,指尖挑起對方的下巴,輕飄飄地在她耳邊說,“你似乎還不會接吻啊?”
金發女人僵在原地,黑發女人刻意壓得有點低的聲音,像海妖惑人的聲音,鑽進耳膜。Roni順勢攬上她的腰,她的唇上帶着剛剛喝過的蘋果酒的味道,和對方,嗯……酒味有點辛辣,挺像她通常喝的那種酒的。和金發女人方才喝下的酒的味道纏綿在一起。她慢悠悠地來回打轉,輕飄飄地誘敵深入,對方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死死捏着高腳椅的手也松了下來。金發女人像是越來越沒了力氣,那種微妙的情緒,像細小的,噼裏啪啦的電流,悄悄地鑽進她的血液中。
怎麽說,金發女人難受得骨頭都有些發癢,尤其是她是兩人之中,最清楚她們不應當這麽做的人。
但很快,她就無暇顧慮這些了,她攬住對方的腰,在唇齒相碾時回應着她。她們就像在靈魂尖上起舞着,有什麽東西,像舊電視機那種滋啦一下的聲音,在空中閃現了一下。她回應着黑發女人,有什麽将她的心髒都脹滿,她難受得想把皮夾克丢掉。
那蘋果酒的味道灼燒着她,她們終于難舍難分地分開。Roni微微喘着氣,那雙褐色的眸子帶着狡黠的笑意。金發女人心慌意亂,她想躲開她,想逃出這個小小的酒館,但她的目光卻不聽使喚地留在黑發女人身上,不聽使喚地在對視中和對方交換心底甜蜜的情話。
她忽然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愧疚,以及一種發自心底,能将人撕裂的痛苦。但她像是被什麽黏住,依舊和對方對視着。那種渴望纏住了她,讓她渾身越來越難受。
“你叫什麽名字呢,陌生人?”
Roni那雙熟悉的褐色眼睛看着她,她的唇邊帶着懶散,調笑的笑容。金發女人低着頭,輕輕垂了垂睫毛,她屈服了,甚至能說自暴自棄。她在心底猛地深吸了一口氣,将近在咫尺的人緊緊抱住。
對方微微有點驚訝,但也由她抱着。金發女人抱着她溫熱的,柔軟的身體,她發燙的臉頰貼着她有些涼意的卷發。她聞着她身上,熟悉的蘋果酒味,忽然感覺眸中氤氲起了霧氣。但金發女人什麽也沒說,就這麽緊緊地抱着她。小酒館帶着點悶熱的味道,救世主神情有點點委屈,她抱着小酒館的女主人,雙眼緊緊閉着,一點松手的打算也沒有。
是的,一點松手的打算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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