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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時候,時清辭離開了生活了多年的北方回到了老家。
在鄉下小住了兩個月後,她就在時衢喋喋不休的念叨了倉皇回到了熱鬧的城市裏住下。
時衢嫌她住在家裏煩,整天像個大小姐,就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對她辭去工作一事後,倒是沒有發表意見。倒是鄰居家的老太太,在出門喂雞的時候,向着她看一眼,說:“我聽人說近來的工作不好找勒,年輕人啊,怎麽一點苦都吃不得?”
時清辭在心裏“呸”了一聲,年輕人吃苦是什麽論調?天知道那公司多麽坑人,剛入職的那年還是朝九晚五的雙休日,可慢慢地,老總說什麽跟上時代的步伐,硬要跟着卷,等她恍然間醒悟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很久沒有見到“雙休日”了,甚至在節假日也要響應上司的召喚,采編、撰稿、審稿……無休無止,狗才去幹媒體呢。
原本覺得那高于同行的工資可以安慰安慰自己,在進一次急診室後,時清辭終于意識到小命的重要。辭職兩個月,那原本喝中藥調理了一年的毛病就自愈了,辭職是最好的醫療,誰說不是呢。
十月,時清辭回市裏的時候,鄰居老太還在那嘀咕,說什麽“我看是拿到了拆遷款就闊起來了,真是的”,時清辭受不了了,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有錢不享受,那要帶到棺材裏嗎?”鄰居老太老臉一拉,手往腰上一叉就要罵起來。時衢瞪了時清辭一眼,忙将她往車裏推。
時清辭知道,她媽也覺得隔壁家老太煩人。
要說太多壞心眼,那是沒有的,可隔三差五的,用言語給人添堵,誰能高興啊。
搬家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
時清辭約了好友夏槐安出來吃了頓火鍋,将近一年沒見面了,夏槐安身上的怨氣越發重了。
“你怎麽把頭發剪了?”在燙毛肚的時候,時清辭沒忍住問。
這根本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夏槐安橫了時清辭一眼,說:“難不成等它掉光嗎?”緊接着,她又說,“你辭職了,你家老太太沒說你?”
時清辭笑眯眯的:“沒呢。”
夏槐安快要酸成一只檸檬了,她說:“我真的很羨慕你,我也想辭職,但是我家的不讓,說是鐵飯碗,扔了就找不到下一個。”
時清辭也很唏噓,在老一輩的眼裏,鐵飯碗才叫工作,其他那是打雜的。
夏槐安沉重道:“你不懂,那些人有多煩。”
時清辭哼了一聲:“我怎麽就不懂了?我也跟那邊的宣傳口對接過的,天殺的宣傳部科員,什麽也不幹,照片、新聞稿都到我這兒順,比領導催得還要勤。我看他們是恨不得所有的公文都扔給我來寫。”
夏槐安用力地嚼着毛肚,仿佛将仇人吞吃入腹,末了,才說:“你是暫時的,而我是長久的。”
時清辭聳了聳肩,露出了一副愛莫能助的神色:“那你努力混成老油條?”
夏槐安:“我努力。”頓了頓,又問,“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麽?”
時清辭想了想,說:“先躺上那麽個一年半載的。”她沒房貸、車貸,小有存款,她也沒有什麽燒錢的興趣愛好,還有個副業,提前退休也不是不行。
夏槐安聽了直接從檸檬變成了流淚貓貓頭,羨慕兩個字她已經說累了。
片刻後,夏槐安又說:“你知道嗎,咱們的那些老同學都在說,你在B市安家了,小孩都能打醬油了,不準備再回來了。”
時清辭:“……”她不知道,高中群的消息太多,她嫌煩人,退了好幾年了,沒想到謠言已經離譜到了這種地步。什麽孩子打醬油啊,結婚生子,這是多麽惡毒的詛咒啊!“他們神經!”時清辭下了論斷,老同學倒是還在列表裏,只不過這麽多年來,發給她的唯一消息就是“準備結婚”了。這種來要份子錢的,時清辭權當沒看見,你說好歹發張請帖啊,就一條群發消息還想從她手裏騙千把塊錢?她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夏槐安快言快語:“以前造謠的對象好歹是女的呢。”但是一看時清辭的臉色,就知道了壞了,這嘴一下子沒控制住,把舊事給翻出來的。“女的”其實就一個人——謝朝真。
高二分班的那年到高三畢業,班裏的人一直在說時清辭喜歡謝朝真。
兩個當事人誰都沒有回應過,一直做着獨具本國特色的“好閨蜜”。
分分合合,這麽多年,再多的糾葛也應當煙消雲散了吧?
夏槐安心想,偷偷地看時清辭的表情。
時清辭的臉色有一瞬間的空白,但是很快的,她又恢複如常了。
若無其事地夾了以前從不吃的鴨腸往沸騰的紅鍋裏燙,在那氤氲的熱氣裏,她笑着說:“反正都是造謠,有區別嗎?”
夏槐安心中警鈴大作,她也不跟時清辭追憶往昔了,話題一轉,落到了時清辭養的一貓一狗身上。“它們跟着你回來了吧?要是你将它們送養了,我就跟你拼了。”
時清辭道:“我把什麽丢下都不會把它們丢下的。”狗養了四年,是一條薩摩耶,兩月大的時候,就被辭職的前同事托付給她了;貓養了三年,是某天加班回家的時候路上遇見的,喵喵叫得很可憐,她順手撈了回去。高壓工作下,這一貓一狗是她的慰藉。
夏槐安滿意了,說:“有空我到你家撸貓。”她家老太太貓毛過敏,雖然不住在一起,可小區上下樓也很近,老太太有空就會過來幫她收拾,她不敢養貓,只能加入雲養貓的行列。她看時清辭的視頻,饞了那威風凜凜的貍花大王很久了。
時清辭點頭,十分歡迎。
等到火鍋散場回家後,已經快八點了。
十月的時候天黑得早,迎面吹來的風也有蕭瑟的寒意。
小區裏的路燈亮着,大樓裏大部分人家燈都是黑的,路上除了三兩遛狗的,沒再見到什麽人。
時清辭感慨了一聲“生活”,也開始了每天的例行公事——遛狗。
她的薩摩耶性子活潑,也不怕生,在鄉村裏野了兩個月後,馬不停蹄地向着“狂浪”奔去。時清辭都怕自己再待下去,這薩摩耶完全變成見人就狂吠的狼狗。
房子其實買了很久了,時衢偶爾回來,而她是在兩年前裝修時來過一趟,之後再也沒有踏進雲庭小區,完完全全是個“新人”。從身邊走過的臉龐都是陌生的,風吹着枝葉,沙沙聲響,時清辭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游離,最後在“耶門永存”這句話中回過神。
不遠處站着一個不到十八的女生,她牽着一只小卷毛,目光卻黏在了薩摩耶身上。
時清辭笑着誇了小卷毛,因着“狗”這麽個共同話題,跟小妹妹攀談了起來。
女生好奇地詢問:“它叫什麽名字啊?”
時清辭微笑道:“客兒。”
女生驚呼:“啊?大謝?”沒等時清辭回答,她又捂着嘴說,“啊,對不起,最近學到了這個。”
時清辭的思緒像是被時光的漩渦撕裂,等到抽離的時候,帶出了那麽點零星而又隐秘的心事。
少年時的她倚靠在了窗臺,朝着奮筆疾書的謝朝真說:“我以後要養貓貓狗狗,一個叫大謝,一個叫小謝。”
陽光正好,落照在謝朝真的側臉上,将那份天生的冷冽化成了輕軟的溫柔。她說:“怎麽不叫小時呢?”
“沒關系的。”時清辭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響起,她撥開了時間的迷霧,朝着那面龐發紅的小妹妹道,“叫它客兒,是因為它是我同事送到我這兒的。”像是跟面前的女生,也像是跟自己說的。
時清辭沒什麽遛狗的心情了,她跟女生告別,牽着客兒朝着1棟走去。
她神思不屬,險些撞上了路人。
她忙說着“對不起”,一邊擡起了眼。
可就在跟路人對視的時候,一股鑽心的疼痛穿透了她整個身體,仿佛被一柄巨錘擊中,一種猛烈的抽搐從指尖開始,漸漸轉移到了全身。她沒有辦法抵禦這突然間爆發出來的情緒,她的身體仿佛變成了僵硬的機械,完全動彈不得。種種畫面如同浪潮一般照着她撲打而來,等到那路人或者說是故人與自己擦肩而去,整個兒融入了夜色中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是一場相遇,是一次出乎意料的重逢。
時清辭咬了咬舌尖,垂着眼想,是謝朝真啊。
她不是在G市嗎?怎麽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驀地想起,多年前謝朝真給她寫的最後一封信裏的話:你往北,我向南,願這浩浩天地,你我再不相逢。
原來相識已經十年了,昔日光影猶在眼前,十年是這樣短暫的嗎?
後來的她們複聯又斷聯,可真的沒有再碰面。
時間似乎沒在謝朝真的身上留下太多的印痕,那麽她呢?變了多少?
匆匆忙忙牽着狗回到了家,時清辭顧不上那在餐桌上造作的“逆女”,換了鞋後大步地奔向了衛生間。
鏡子裏的她,有幾分像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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