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利劍藏鋒

利劍藏鋒

掌事一報出雪霁篇的名字，樓上樓下瞬間轟動起來，連玉.勢那事之後一直沒什麽動靜的公孫雄都瞪圓了眼睛。

樓中之人個個蠢蠢欲動，若那是真的雪霁篇，那麽無論如何都要弄到手！

雪霁篇中所藏之雪霁神功，乃天下獨絕之內功心法，當年雪霁妖女憑此武學真籍笑傲江湖，能夠與素印秋費評章鹿塵煙等人一較高下，巅峰時期甚至比這幾人風頭更盛，人人皆駭其強大。

雪霁妖女死後，雪霁篇便散落四方，多年來衆人多方追逐也未尋得其真卷，仿本倒是有不少，許多習武之人時常來毓州便是想試試在消息靈敏的追鶴樓裏能不能淘到真東西，沒想到真就撞着了！

第一個人開始報價之後，竹柄便一片片往上堆，仿佛那些竹柄代表的并不是真金白銀。

也有一些人不那麽想守規矩，貪婪地望着冰玉臺中心打算生搶硬奪。

霍池看向冰玉臺，打量雪霁篇的目光耐人尋味。

風與鶴故作惋惜道：“若知道你也有心思，我就給你留下了。”

綿密暧.昧的目光又一寸寸流連霍池的側顏：“現在也不晚，你若說想要，我可以給你買下。”

不管霍池拒絕的有多明白，也不影響他繼續撩.騷，這些話半真半假，他若要留下，是真的可以給霍池留下。

但是會有代價，風與鶴想要什麽，霍池心知肚明。

另一邊，素嚴憂道：“人都沒了那麽久，東西竟又冒了出來。”

這喧嚣而又漫長的一晚上，譚羲終于有了些精神，他說：“我想收藏，師兄，買下來。”

素嚴立即就不憂愁了，笑道：“行，反正還是你出錢。”

素嚴一參與，瞬間便把追鶴樓的競寶逐物推向了高.潮。

今天晚上，只要是素少莊主想要的東西就不可能落到旁人手中，不管有多少人虎視眈眈，都得眼睜睜地看着雪霁篇被送到歸茫山莊那邊，比財力比不過，硬搶的話又打不過。

歸茫劍橫在前面，素嚴鎮住了一切躁動。

許多人不甘心，摸着手中刀劍，卻又怯于歸茫山莊的勢力與實力而猶豫不決。

看到結果，霍池收回了目光，仿佛從始至終都沒有興趣。

風與鶴方才多半是在逗弄他，也對最後的結果早有了預料：“果然如此，素嚴不會任由雪霁篇在此引出禍端，并且……歸茫山莊的靠山無人能比。”

今夜若沒有素嚴在，雪霁篇絕對能夠引動一場風雨，而因為有素嚴在，所有蠢蠢欲動的波瀾都被壓了下去，人人想要的武學真籍沒有激起半絲血腥。

“然而，人心有欲.念，是什麽東西都阻擋不了的。”

他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方才霍池并不是對素嚴有興趣，頓時笑意加深，手指從霍池領口虛虛撩過：“世間風花雪月果然誘.人，阿宴啊，你裝模作樣假正經，其實也還是不能免俗，不過呢，你太年輕了……不知道有的人看起來是美玉昙花，驚豔勾.魂，不可方物，實則卻是鋼刀利劍，碰一下就得頭破血流，你怕是無福消受。”

他這麽喜愛美.色的人，可是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

霍池身上的毒這一輪還沒有發作過去，正是愈演愈烈，收回對雪霁篇的關注之後他精神一松懈，五感變得遲鈍，漸漸聽不清風與鶴的話，也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卻只有嗅覺格外敏感，越發忍受不了房間裏的味道，再不停留，強撐着快步離開。

風與鶴也沒有認真對他提醒，他心裏藏了些惡趣味，其實挺想看霍池頭破血流，但轉念又想到，以這小子的性格，就算真的很感興趣也會把心意收起來，穩穩克制着，他執着的事情太少了。

特別沒意思。

……

霍池不喜歡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然很多東西都是他無能為力的，比如多年前被下在身體裏的毒，他拔除不掉，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承受毒.性發作的痛苦，比如某些他想珍藏的記憶，卻總是無法去珍藏，反而越是珍貴越是會模糊，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忘記，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憶起，更不知道今日之後又會把誰忘了。

煩躁。

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脆弱無力的一面，匆匆避開人群，只想盡快離開這過分喧嚣熱鬧的地方。

可他意識逐漸昏沉，路已經辨不清了，七拐八繞走到長廊盡頭，身體突然一僵。

一股熱.潮從某個地方洶湧升起，腦袋暈的更厲害，詭異的感覺充斥全身，讓他控制不住地生出極度的渴.望。

那些令人不适的熏香……

藥沒有下在酒裏，但無孔不入。

風與鶴！！！

霍池緊緊抓着旁邊的欄杆，險些要把欄杆抓碎，他咬牙拼命忍耐着毒和藥交相襲來的痛苦，戾氣忽起，想把風與鶴那混賬千刀萬剮、再撕碎了扔進會陵江裏喂王.八！

……

“藏鋒。”

劍形古樸，除了劍柄處細刻了山川流水之外，瞧不出旁的特別之處，這就像一把再尋常不過的器物。

“這可是十大名劍中頗具歷史的一把古劍，跟歸茫山莊後山珍藏的那把‘尋心’一樣，皆是出自于數百年前的鑄器大師之手，藏鋒無光，內斂劍光，數百年間每一位持劍者都是享譽天下的絕頂高手。”素嚴感慨道，“追鶴樓中倒是也能找到一些好東西啊。”

收藏名劍寶器是譚羲的一點閑趣，不過即便撫摸着喜愛的東西他的臉上也沒有露出特別的歡喜，神色始終很淡，讓人看不出真正所想。

手腕一動，劍身翻轉，簡單卻絕不容人輕視的劍式如影如風，一瞬間似有無數恩仇快意從劍光上淌過，迸射出的淩寒之氣令人骨頭發麻，連素嚴這樣的名劍傳人都忍不住撫掌贊嘆。

但譚羲只是一時之興，随意舞了一個劍式，便沒再動了。

他将寶劍欣賞一遍，道：“師兄，那件事有結果嗎？”

素嚴想了一下，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事，愁道：“沒有，這些年四處打聽，連四海幫都委托了，還是沒有找到。”

譚羲：“今日雪霁篇現身，或可得到一些線索。”

素嚴點頭，好奇道：“怎麽想起問這個？又有什麽狀況了嗎？”

譚羲：“我那朋友又來問我進展，其中涉及諸多糾葛，他不想被太多人知曉，也請師兄隐秘行事。”

他手下之人也在忙這件事，同樣沒有結果。

素嚴點了點頭：“你既開了口，我自會小心。”

說完正事，譚羲沉默了一會兒，忽道：“這些年承蒙師兄師姐們相助，否則我這一路必定難行。”

素嚴：“這話沒必要，你我自幼同門，情誼都在心裏。”

譚羲點頭，如同平常一樣，很多事都不必跟他開口道謝。

素嚴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看着這一晚上的收獲，又想起今晚冰玉臺上的少年，問道：“那個孩子你要帶回去嗎？”

譚羲把藏鋒劍收回鞘中：“他根骨如何你心中有數。”

素嚴嘆氣：“我就是臨時想了一個借口，他根本不是個練武的料啊。”

他看着譚羲，猶豫着道：“那……那孩子是長得挺好看哈？”

譚羲露出一點笑意，很淡，絕不是出于高興。

素嚴馬上道：“我多想了我多想了！你肯定沒有那個意思！唉都是師兄亂說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譚羲并未介意，只道：“畢竟是個身世坎坷的人，如何安頓，還要細想一番。”

素嚴：“啊？”

他只是看那小少年可憐，并不知道人家身世如何。

譚羲沒有多解釋，略過了這個話題。

追鶴鑒寶還在繼續，怕是到夜半時分也未必能結束，考慮到譚羲的身體，素嚴提議早些回去。

譚羲得了藏鋒劍和雪霁篇，對剩下的寶物皆不感興趣，遂同意。

正巧追鶴樓來詢問那美人少年如何安排，素嚴便讓譚羲稍坐等候，自己去接那少年，只是他剛一出門就遇上了熟人，素少莊主的名字四海皆知，知道他來了追鶴樓，早就有一堆人想拉着他喝酒，也有不少人想趁機打聽雪霁篇，更有不甘心者意圖從他身邊謀取，算計都藏在酒杯裏，真意與假意糅合在一起，這本就是一個潛藏着詭奇之意的熱鬧夜晚……總之，素嚴推辭了一撥還有另一撥，最後素少莊主實在推脫不了，只能被拉着坐下喝酒。

譚羲早料到會有這麽一遭，沒有催促素嚴，他也不擔心素嚴會出意外，獨自坐着飲茶，翻看雪霁篇真卷。

真籍雖好，習之不慎卻會走火入魔。

翻到一半，譚羲皺起眉。

他這次出門的時間太長，今日又尤其放縱，來到追鶴樓中消磨時光，便錯過了每日喝湯藥的時間，身體果然有些不适了，胸口悶着難受。

袖中倒是準備有救急的丹藥，可他不想吃，難得那麽任性一回，實在不想再吃藥了。

“咳、咳咳……”

這具身體形同枯木，他整個人也都只是在茍延殘喘。

每當要發病的時候，他都很想任性，很想對自己放任不管。

可他又不能真的去死。

房門動了動，透了些風進來，譚羲移步到門前，感覺好了許多。

他手臂撐在把手上，目光一轉，卻在門外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冷宴？”

霍池的手已經把欄杆抓出了木屑，他忍過了一輪痛勁，終于掙出了一絲清醒，心知風與鶴那混蛋不會給他解.藥，而且絕對會趁人之危，自己這種狀态下也沒辦法揍他，還是盡快離開追鶴樓再想辦法為好。

他剛要轉身，卻聽到了一個清潤悅耳的聲音。

霍池擡眼看過去，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混沌了，眼前像是漫了香草青荷一般。

“譚羲……”他看不清譚羲的模樣，卻又莫名覺得清晰無比，很想去靠近。

譚羲絕不是個熱情的人，即便和霍池有過一面之緣，也不至于操心他的死活，但他看霍池臉色實在難看，鬼使神差的竟然開了口：“你怎麽了？”

“我……”霍池突然邁不動要走的腿了，他盡力保持一個不那麽狼狽的姿勢，聲音微啞，“出了點意外。”

譚羲：“進來坐坐？”

霍池猶豫了一下，跟着他進屋，他身形不穩，沒留神撞到了門框，譚羲伸手扶了一把。

淺淺竹香湊近，身心皆舒适起來，隐隐生出一種百轉千回的酥.麻顫栗，欲罷卻不能。

“請坐。”譚羲看了他一眼，大約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但沒有多問，回到桌前打算倒杯涼茶給他醒神。

這一眼……好美。

為何非要接二連三用“美”來形容一個男人？

太不合适了。

他感覺自己已經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