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競寶逐物
競寶逐物
“我從來不說虛話,一會兒你就要長見識了,什麽叫貌美如花雌雄莫辨,”風與鶴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喚回他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的神思,遞給他一杯酒,滿是得意道,“看看下面這個不可多得的寶物吧,定能給你一場驚豔!”
霍池飲着酒,移去目光。
七弦曲樂忽而響起,渲染氛圍,三重輕紗撩開,玉臺中心出現了一個纖瘦少年,白衣縛身,容色驚人。
臺下的數道目光瞬間炙熱起來。
時下大雍盛行男.風,王公貴族以懷抱美少年為潮流,但畢竟不是什麽正經事,浪.蕩人可以随意擺到臺面上來,大多數人還是比較克制,更有不少人排斥此風,每每總是鄙夷不屑,而今在這追鶴樓中,看着這風姿無雙的美貌少年,他們卻都要暴.露本性了。
這是絕美之色應該引動的效果。
風與鶴意味深長地笑道:“不得人間傾城色,縱為王侯也枉然。”
素嚴皺起眉頭:“追鶴樓越來越藏污納垢膽大包天,竟連活生生的人也敢弄上冰玉臺!”
譚羲漫不經心地看了眼冰玉臺,目光移回到手中的茶杯上,慢慢摩挲着杯上精雕的細紋,道:“污垢的存在自有人維護,他們近日與祝纖雲有了些來往,皇帝寵信雲毅侯,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素嚴嘆了口氣,他目力極好,看到了那少年含淚的眉眼,頓時心生不忍,想做點什麽,可看向對面的譚羲,又決定忍下來。
不能惹是非,至少今天不能惹是非。
譚羲放下茶杯,道:“師兄,何時沒了江湖意氣?”
已經有人拿出竹柄報價。
小苑不敢擡眼,他不用看就知道臺下這些人在用什麽樣的目光打量着他,他這些陣子已經遭受的太多了,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會是什麽結果,只知道這些為.色所迷的人沒有一個會真正善待他,他們的目光即是對他的淩遲。
他也不想祈求別人的善待,他原本有自己的人生。
可現在卻還是只能祈求,因為他已經身在地獄,無法掙紮。
他緊緊地握着拳頭,卻那麽無力。
氣氛非常熱烈,衆人一個比一個展示的竹柄多,男人在争風吃醋獵.豔尋.色這些事情上總是格外有勁頭。
霍池對絕色少年不感興趣,只是對那些盯向少年的貪婪目光感到不适,他皺了下眉,卻又很快恢複成淡然冷漠,只道:“把人當成寶物?”
“太值錢了好嗎!”風與鶴往下一指,“為了這麽一個人,萬金也有人出,他能抵得上我這一晚上賣出去的寶貝!”
他挨到霍池身邊:“怎麽樣怎麽樣?夠不夠美?!”
霍池覺得他身上的熏香嗆人,離遠了一些。
風與鶴也不計較他嫌棄自己,興奮道:“說實話,我獵.豔無數,是真沒見過長得這麽漂亮的男孩,我是很想自己留着的,奈何啊……”他略略低了些聲音,“這孩子運氣不好,得罪了雲毅侯,侯爺發了話,一定要讓他品嘗到折辱的滋味,冰玉臺上萬人觊觎,人人垂涎,而後再被困在一個男人身邊生不如死,便是侯爺給他的懲罰,我也沒辦法啊。”
“懲罰?”霍池道。
“嗯,”風與鶴點頭,“對別人不一定算,對他卻一定是,這孩子以前是個高門公子,正經清貴名門出身,一朝落難,再無往日的安穩無憂,只能任人擺布,雲毅侯的意思是不能把他賣給什麽好人,要我給他找一個妻妾衆多品行惡劣的,真是難為人……唉,說得我都心疼起來了。”
雲毅侯?風與鶴提及的“權.貴”嗎?
風與鶴道:“雲毅侯特特找了過來,要借我這臺子玩這麽一場,他有皇帝撐腰,我便不好推辭。”
掌事報出目前最高的價格——兩節之竹柄五份。
風與鶴立馬兩眼放光,給霍池指:“看到沒有,五千兩呢!”
“兩節之竹柄六份。”
“兩節之竹柄八份。”
價錢還在往上漲。
霍池已經不想再看,轉身打算出去透透氣。
風與鶴拽住他的袖子,手都激動的顫抖起來。
掌事道:“三節之竹柄兩份!”
兩萬兩!
掌事又高聲補充:“歸茫山莊素少莊主出三節竹柄兩份!”
霍池回頭。
風與鶴“啊”了一聲:“素嚴這麽悶.騷的嗎?我以為他是個正經人竟然也愛這一口?”
樓中衆人皆是跟他一樣的震驚,歸茫山莊風格正派,素嚴更是一心只有劍道,從不沾風流事,誰都沒想到他會出手競買一個美少年。
他會出現在追鶴樓這件事本身就很讓人驚奇了。
風與鶴又很快反應過來:“不過他這種正經人可不符合侯爺的要求啊,唉真麻煩,我還得壞了他的好事……”
目光轉向斜對面的房間,突然頓住。
原本他只能看到素嚴,這會兒站在霍池剛剛坐的位置上,自然也就看到了霍池能夠看到的人。
霍池善于隐匿氣息,不教人家發現他的窺視,風與鶴卻做不到這般,他這一打量,那邊素嚴很快就發現了,風與鶴連忙對他遙遙舉了下酒杯,滿臉賠笑。
好在素少莊主見過風與鶴,知曉他的身份,沒有多想,繼續和對面的人閑談。
風與鶴這才松了一口氣。
二樓有一名富商實在不舍這樣的美.色,往上又加了四千兩。
素嚴那邊立即拿出三節竹柄三份,根本沒有猶豫。
樓下有人笑問:“素少莊主何時這般風.流意趣?為了美人竟願一擲三萬兩?”
素嚴一本正經道:“觀這位年輕人根骨絕佳,是修習歸茫劍的好苗子,若不能引他拜入歸茫山莊,便是武道的損失。”
小苑擡起頭,聽不懂這通胡說八道。
樓下衆人哈哈大笑,這理由找的也太敷衍了。
素嚴不在意旁人的哄笑,非常正直非常惋惜,仿佛為了武道的未來讓他再加兩份竹柄他都沒問題。
沒人搶的過他。
美人少年最終歸素少莊主所有。
素嚴那邊一本正經的壕氣完,立馬看向了他師弟……他可沒有那麽多錢啊。
譚羲道:“不必擔心。”
“怎麽了?”霍池注意到風與鶴臉色僵硬。
風與鶴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笑道:“實在沒想到最後會花落素嚴。”
笑完,小聲嘀咕:“雲毅侯可千萬不要責怪我,這哪是我能得罪的人……小苑少年還是有福氣啊。”
而後又賊笑着感慨:“哎呀呀,不得人間傾城色,縱為王侯也枉然啊。”
霍池一把把他推開,坐下繼續喝酒。
他直覺買下那少年的不是素嚴。
然後又想:畢竟有緣同在一樓之中,離開之時還是去跟譚羲打個招呼為好。
風與鶴也恢複如常,努力讓自己忽略斜對面的那個房間。
霍池這會兒跟他竟是差不多的狀态,想讓自己別那麽奇怪,可又忍不住在意。
然後一晚上他們都在默默關注素嚴的動靜。
素嚴買了一套素釉茶具……他這種平時都扛着酒壇喝酒的粗人,根本用不上名貴茶具,而且風格還那麽清新素雅。
素嚴高價買下了一冊古琴曲譜……從來沒聽說過他喜歡音律。
素嚴重金買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他手握天下第一名劍歸茫,根本沒必要用旁的刀劍。
總之只要是素少莊主看上的東西,誰也搶不過他。
大家也是納了悶了,歸茫山莊再怎麽是江湖第一大派,也不至于這麽家大業大揮金如土吧?
霍池則默默想:不知道譚羲和素嚴是什麽關系?他……到底是什麽人?
然後又從素嚴買下的這些東西裏聯想譚羲的喜好。
胡思亂想了一通,感覺自己真是離譜到了極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麽。
侍女送上兩壺新酒,霍池拿過一壺,直接幹了。
他強迫自己把種種绮思都刨出腦海……那不是他應該有的東西。
太陽穴忽地疼起來,腦袋開始暈眩。
又來了。
他按了按額頭,打算離開,因此終于說出此行的目的:“風與鶴,天封門殘黨下落,價錢随你開。”
“好啊,只要有錢,我什麽都可以給你查。”風與鶴晃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他,“這麽多年還是放不下?天封門已經敗落的只剩幾條雜魚,還不夠給你塞牙縫的。”
霍池道:“他們只是開胃菜。”
風與鶴抿了一口酒:“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倔的人,看似孤冷沉穩,骨子裏卻是瘋的。”
霍池對他的評價不置可否。
“我可提醒你,追蹤天封門的不止你一個人,畢竟他們跟雪霁篇沾過關系,那可是江湖人人都想擁有的武學真籍。”
“我對他們的命最有興趣。”
“雪霁篇你不想要?”風與鶴意味不明道,“雖說那真籍算得上是一門邪.功,卻也當真非常厲害,參透它的人必能攪弄一場腥風血雨。”
“攪弄腥風血雨做什麽?”霍池垂着眼睛,誰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不過……他又道:“若有雪霁篇的動向,也請告知我。”
“沒問題!”風與鶴打了個響指。
霍池準備起身,手臂卻有些使不上力,腦袋一下暈痛的厲害,讓他眼前都昏暗起來,看不清東西。
風與鶴緩緩勾起嘴角,興奮地湊到他面前蹲着:“阿宴?”
霍池垂着頭,沒有應聲。
風與鶴戳了戳他,低聲暧.昧道:“我是你此生最愛的人,你說過以後都會寵我愛我,也會……在榻上好好疼我的~”
霍池擡起手,一巴掌把他掃開。
“阿宴?”風與鶴踉跄着後退。
霍池擡起眼,眼尾戾氣一閃而過:“我雖時常記憶混亂,但很多事都還記得清楚,我和你不是那種關系,我也不喜歡男人。”
風與鶴笑嘻嘻道:“萬一哪回你就記錯了呢,我當然得趁人之危啦。”
“滾。”
“真的沒可能?”風與鶴問。
他以為霍池會更冷漠地叫他滾開,或者直接揍他一頓,沒想到霍池卻笑了,這笑意難得,眼底的那點邪也隐約浮現。
霍池說:“我這人脾性不好,我的東西只能是我的,我的人……”
他頓了一下,大概從前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說這種話,也不知道說了有什麽意義,他也根本還沒有“我的人”,但這是他此刻所想……“我的人也只能是我的。”
風與鶴領悟了,這家夥的未盡之意是:你太風流,不适合我,哪怕只是玩玩也不行。
還挺有原則。
霍池緩了那一會兒,視野稍微恢複了一些,他勉力起身。
風與鶴終于不再滿腦子風.流事,道:“你身上這毒也是難纏,這麽多年都解不了,當心點吧,下回再見的時候可不要把我忘了。”
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了,這家夥的腦袋深處除了父母和仇人,旁的任何人和事他都有可能會忘掉,當然,他所經歷的東西也不是全都會忘,混亂的記憶并沒有規律。
霍池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他也不想總是忘記。
“公子。”侍女推門進來,低聲向風與鶴禀報事情。
風與鶴臉上冒出喜意,對霍池道:“倒是巧了,剛提到雪霁篇,就有人拿出了一份雪霁篇真卷來買賣。”
霍池目光一厲,按住他的肩膀:“從哪兒收的?”
“疼疼疼!你輕點!”風與鶴道,“只是五卷其中之一,約摸是從地下街市收過來的,反正跟天封門的人沒接觸,東西送到我這裏,賣家已經走了。”
霍池漸漸松了力氣,有些失望。
風與鶴:“放心,你要的消息,我會查清楚的。”
“多謝。”
風與鶴歪了下腦袋:“不想看看雪霁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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