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知所圖

不知所圖

“羹湯冰冷,腸胃可還舒服?”

除了流離散發作時,霍池的身體一向很強健,區區冷湯對他造成不了威脅,可話到嘴邊,他卻改了口:“不太舒服。”

有點期待譚羲的反應。

“竹林中人善醫,讓他給你開幾副藥。”譚羲見他杵在那裏不肯動,便道,“随我同去。”

霍池:“不用吃藥,我身體好,過幾日便能恢複。”

“你未必全然了解自己,”譚羲道,“若因冷湯而致身體出了問題,恐怕會十分不雅。”

霍池只得硬着頭皮跟他同去竹林,畢竟他不想讓譚羲留下他有“不雅”事跡的印象。

……

毒醫皺着眉給霍池診脈,心情很不爽。

霍池沒注意他,也并不關心自己身體怎麽樣,目光追去了譚羲那邊。

譚羲從書架上找了一冊書,正安靜翻閱着,翻了幾頁,他擡頭道:“先生,地不掃,書上的灰塵也不撣去嗎?”

“你管我?!”毒醫瞪了他一眼,收回診脈的爪子,道,“沒什麽大問題,喝點藥就行了。”

霍池想拒絕:“不用麻煩。”

毒醫瞅着他:“以我多年經驗來看,你身體裏是不是還有點什麽東西?”

霍池心中一緊,他不想給人知道自己身上的毒,當初風與鶴知道則是個意外。

譚羲說:“先把他的胃養好。”

他放下書,望着霍池道:“安心吃藥,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毒醫立馬瞪大了眼睛,無聲向他怒吼:你有資格說這話嗎?!這世上就沒有比你更讓人頭疼的病人!

霍池點了點頭,不再拒絕,也沒計較是譚羲非要讓他吃那些冷東西的。

他被毒醫灌了一肚子藥,離開竹林之前有些不舍,眼神不住看向譚羲,然而譚羲就像他說的那樣,似乎不想再與霍池有什麽暧.昧糾葛了,安靜看着書,沒再理會他。

霍池也不糾纏,喝了藥便離開。

……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實誠人,心眼子得有八百個,偏偏長了這樣一張臉,又慣會僞裝,所以不熟悉的都以為你出塵脫俗是什麽如玉君子世外仙人,然後被你騙得團團轉!”毒醫提筆在案上,心裏琢磨着該添哪些藥材,嘴上損道,“這小子一看就是着迷了吧?皇帝打算以色令你智昏,卻忽略了你可以反套路行之。”

譚羲:“不要胡說。”

毒醫道:“難道不是嗎?算了不提那些狗東西!就說今日這事,哄着人家來我這裏看病還能繞那麽一個大圈子,那湯就算不冷你也打算添點什麽東西讓他出問題的吧?”

譚羲:“他不會承認自己中了毒,當下也不會放下戒備讓你給他解.毒。”

“所以就得這麽拐彎抹角?我該說你對他非常看重呢還是存心折騰人呢?流離散非尋常之毒,比你身上那毒也不差多少,解毒需要時間,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你覺得我能在他沒有發覺的時候天天給他灌.藥嗎?哎這事也是奇了,”毒醫納悶道,“救人還得這麽偷偷摸摸的,還得照顧你那小少年敏.感戒備的心理,怕他不開心怕他不自在,麻煩不麻煩?我特別不舒坦,本來我就不想救他!”

譚羲:“過些日子我會與他說開,現在先這麽哄着。”

毒醫忍不住問:“你圖什麽?”

譚羲沒答這話。

“你自己說的,不圖色,那也沒必要圖他的財或命,這小子長得還行但是一點不活潑也不招人喜歡,你能圖點什麽啊?”毒醫是真的很疑惑了,掰着手指頭絮叨半天,突然靈光一現,“不會是圖他跟你很像吧?”

譚羲一頓。

“你倆是挺像,看起來都是冷冷淡淡不愛沾麻煩事的,心眼子卻都不少,不過他嫩了一點,玩是玩不過你的。”

譚羲淡淡回了一句:“不要胡說。”

又拎着那書道:“灰塵積了一層,字都糊住了。”

“滾!”毒醫怒道,“我邀請你來看我的書的嗎?你自己的書房收錄了天底下最齊全的書還天天蹭我的書看!快滾開快滾開!”

把毒醫惹毛,譚羲含着笑意走了。

……

此後幾日霍池一睜眼便去往鏡湖岸邊練劍,風雪無阻,偶爾碰着譚羲,譚羲會同那日一般耐心地給他指點,同他讨論劍術,不過譚羲不能勞累,越是天寒越是容易疲倦,因此沒有像之前那樣手把手的帶着他舞劍。

每日除了練劍,還要被毒醫逼着喝一碗湯藥,只喝了兩天他就覺出了不對,就算他真的胃痛也不至于需要那麽費力治療,但因為譚羲讓他喝,他便沒有拒絕。

松園之內的事霍池沒有多關注,只隐約聽見有人歡喜有人悲,孔蘅向他哭訴,說是那個辛公子每日都會被喚去流水居,眼見着愈發受.寵,而王爺還不知道他是哪根鹹菜,因此很憂愁,霍池默默聽着,什麽安慰也沒給他。

“我不用人安慰我,我就是想哭一哭,眼淚流出來心裏就不苦了。”孔蘅哽咽道,“這才沒……沒幾天,王爺肯定不會只看到他一個人的。”

邊哭邊遞給霍池一塊點心:“你嘗嘗這個,廚房那邊新做的,挺好吃的。”

霍池捏着點心,沒什麽胃口。

“啊……我真沒用……”孔蘅咬了一口糕點,鼓着腮幫子道,“原以為攀上王爺這條高枝便能往上飛一飛變成鳳凰了,誰知道這麽難……”

當天晚上,松園裏一陣喧嘩吵鬧,那位正受.寵的辛公子不知道吃錯了什麽東西,連着往茅房跑了好多次,最終虛脫地倒下了,而樂堯親自到了松園,除了看望辛公子,也使人把孔蘅抓了起來。

廊下站着一堆人議論紛紛:“聽說他給辛公子送去的點心裏弄了髒東西,想代替辛公子去流水居那邊呢。”

“王爺定然不能容忍吧?”

“沒被發現還好,現在被逮個正着,你看樂大人都親自過來了,想來王爺十分生氣。”

“他會受什麽責罰?”

“不知道,在這清隐別院內,不生什麽事就平安無憂,若犯了錯定然不會好過,你還記得第一天晚上死的那個人嗎?說是誤觸了機關,我覺得沒那麽簡單,肯定是那人做了什麽不合适的事被處死了。”

“這麽說孔蘅也……”

孔蘅被兩個侍衛按在地上,他被人圍觀着,恐懼的整個人都在發抖,擡眼尋找着熟悉的身影,拼命大喊:“淳于大哥!冷公子!救救我!我一時鬼迷了心竅,我沒想害死辛公子……”

淳于虔拜到樂堯面前:“大人,小蘅年紀尚幼,胡亂做了錯事,但罪不至死,還請大人……”

“淳于公子。”樂堯道,“你在質疑尚江王府的規矩嗎?”

淳于虔還想再請求,樂堯擺了下手,把孔蘅帶出了松園。

霍池從始至終都沒有為孔蘅開口過一句。

……

連下了數日的雪終于消停,天幕暈上了陽光,令人心清氣爽了不少。

霍池剛到湖岸邊,便見常與他說話的那名侍從過來道:“冷公子,我們公子今日打算出門游玩,你要一起嗎?”

自入清隐別院已有月餘,霍池從未踏出去過一步,非他不想,而是松園內的人都不被允許随意外出,若要出門,需得層層上報,還要有人跟随才行,霍池嫌麻煩,也不想徒惹懷疑,所以從不請求。

別院一側門停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譚羲輕車簡從,似乎不想引起任何人的關注,霍池推開車門的時候,他正執了剪刀修剪一束白梅。

“五色糕。”譚羲看了眼茶幾,“都不甜。”

霍池坐到他面前,從茶幾上的小碟裏拿起一塊糕點嘗了,果然都不甜膩,口味很是清新,合他的胃口。

馬車緩緩而動,譚羲把花瓶放在茶幾一側,輕輕撫了下花蕊,他目光一轉,落在霍池臉上:“有心事?”

他在霍池面前并不掩飾,他能輕而易舉便看透旁人的內心。

霍池不太想說,反問他:“為何想出門?”

“天朗氣清,便想看些別樣風景。”譚羲把車窗打開,看着窗外的晴空山巒,“王爺予我自由,并不限制我出行。冷宴,若有心事,不妨說說看。”

他穿着一身白衣,肩上也罩着雪色外氅,襯得臉色蒼白,卻也更顯俊美孤絕,比身邊的白梅還要令人移不開視線。

霍池盯着他的臉,低聲道:“松園裏有一個人犯了事,我跟他有些熟悉。”

譚羲回眸:“不想他死?”

霍池:“罪不至死。”

譚羲:“他能給同院的人下.藥,來日也能給寧王下.藥。”

這才是他的罪。

霍池一愣,閉了嘴,不再開口了。

車內置了火爐,譚羲動手煮茶,道:“你若不想他死,我會同王爺求情。”

霍池道:“不用了。”

“你不開心,我這一路都要對着一張憂愁之顏。”

霍池:“我沒有憂愁。”他的情緒向來不怎麽上臉的。

可是譚羲道:“我看的出來。”

“譚羲……”

“不必擔心給我添麻煩,”譚羲似真似假道,“不過是一句話罷了,王爺會聽的。”

霍池探手取來茶杯擺好:“那請你幫忙求情吧。”

“好說。”

茶水煮好,霍池倒了一杯給他:“我怎麽謝你?”

“與我同游,便是你的謝意。”譚羲擡手接住茶杯。

霍池卻沒松手,往他身前靠近了些:“這不夠。”

“你待如何?”

霍池直直地看着他:“我侍奉你。”

譚羲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冷宴,我是否太縱容你了?”

“嗯,你太縱容我了,所以我會得寸進尺。”霍池又靠近了他一些,“你若煩我,便打我。”

譚羲看着他,沒動,目光卻在審視着他的神情舉止。

兩人還握着同一只茶杯。

霍池的臉很出色,不沾風.月旖.旎,而是浸透了風雨刀劍,有着別樣的奪目璀璨,明俊逼人,英氣十足,他不常笑,此刻也不露鋒芒,整個人就像一把含在鞘中的劍……是譚羲喜歡收藏的那種。

茶杯滾落,茶水濺在霍池身上,他不嫌燙,手掌慢慢探了過去,擡眼看着譚羲時,眼尾有着一抹冷厲的邪,就像寶劍上最利的劍鋒,劍光終于還是出了鞘,于此刻展露出來是十分勾.人的:“譚羲,今日之事,只在車廂之內,你知我知,不會教外人知曉的。”

譚羲靜靜地看着他。

霍池輕聲問:“你會縱容我嗎?”

“會。”譚羲微微笑了一下,就在霍池以為自己得了逞,準備繼續動.作時,譚羲一把将他推在了一側的錦榻上,俯身壓.住了他,探手過去,反客為主。

事實證明,這人就算傷病在身也絕不會真的任人拿捏。

霍池一愣,本欲抗拒,可在譚羲的目光注視下,他卻沒有反抗。

說好的要看一路風景,車窗開着,風景卻沒人看,車廂之內也很安靜,只有經過崎岖之處時車身颠簸,車內才會洩出幾聲極為壓抑隐忍的喘.息。

“公子,到了。”馬車行到一處巷子口,車外侍衛出聲提醒。

“嗯。”譚羲應了一聲,以熱水清洗着雙手。

霍池整理好衣服,默聲坐在一旁。

“下車。”譚羲道。

霍池心情不爽:“不夠。”

譚羲看向他,有些難以置信:“我竟不知……你是這樣的。”

這麽旺.盛?

霍池并非如此,他只是不爽自己被壓.着,他不喜歡被掌控的感覺,雖然被譚羲伺候心理上會很愉.悅,但他還是不太痛快,他……他直接貼過去抱.住譚羲的腰:“說好的我侍奉你,剛剛不算。”

“已經侍奉過了。”譚羲覺得算。

“讓我來一次。”

“冷宴。”譚羲不悅。

霍池竟然軟了神色:“求你。”

可見為.色所迷時什麽話都可以說的出來,霍池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乖軟的時候。

他神色是軟的,舉止卻是強硬的,今天是一定要好好答謝譚羲了。

譚羲最終沒有拒絕。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本來都要下車了,卻又在人來人往的巷子口耽擱了很長時間。

最後霍池為了洗手,把剩下的熱水全都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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