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謀計真假
謀計真假
西平州,赟王府。
西平赟王頗重養生之道,除了每日的茶飯極為講究外,平日裏還需要數名手腕纖細的少女為他舒展筋骨、揉.捏穴位,手下心腹得了急信趕來禀報,見此情形卻不敢吭聲,待赟王周身的穴位被按捏了一遍他才小心上前道:“王爺。”
赟王睜眼看了他一下,揮手讓少女們退下。
心腹道:“王爺,境內發現了覆羽衛的影子。”
覆羽衛乃皇帝近衛,兼為皇帝查辦案情,暗中亦有監控朝臣之責,無故不會現身于藩王封地之上。
除非皇帝想監控西平王。
赟王蹙眉,不悅道:“樓胤那小子在想什麽?”
心腹不敢言。
赟王道:“他父皇在世時都不敢對我這般無禮,江山都還沒坐穩,便敢打我這個叔叔的主意,”他冷嗤一聲,“我可不是恭謹謙讓的尚江王!”
大雍境內藩王有數位,皆為跟随靖元帝征平天下的有功之臣,天鼎帝繼位後,憂心藩王勢大,與容相等老臣先後推出數個舉措,以削弱藩王之權,唯倚重樓氏血脈來安平四境,其中兵馬勢力最強者正是天鼎帝的兩位血脈兄弟,東有尚江王,西有西平王,西平赟王雖不及尚江寧王封地廣袤兵馬強盛,卻也鎮守一方不可輕易撼動,兩王可謂是天鼎帝的左膀右臂,到了弘嘉帝繼位便開始出現了問題,他太年輕,無法像天鼎帝一般威懾天下,四境太平之後,東西兩王在老臣們眼中皆成了君.權的威脅,雖然尚江王之威脅更大,但西平王那邊也不敢掉以輕心,只是西平王的脾氣一向暴烈,又兼有王叔的長輩身份,皇帝即便要調查他,也不好弄出動靜。
……
皇帝天不亮便去了書房,對容相提出的那幾件改.革要事作慎重思量,沒過多久,覆羽衛統領費評章傳回來了一封要信,皇帝看完,緊緊蹙起眉頭。
……
雍都,清隐別院。
寧王端坐在書案前,聽着司空澗将一應事務一一禀報,燭光打在他的臉上,平靜淡然之上多了一重陰影,光影下的神色不明。
就像他對毒醫說過的那樣,很少有人了解真正的他。
“西平州近幾年皆無戰事,西平王卻接連從西域購得寶馬,馬匹嘛買一些沒什麽,可他買了不止一次,買的也不止是一些,當然這事本來也沒什麽,他卻又暗中進行,生怕被人知道,”司空澗倚着書房裏的一根柱子,“覆羽衛那些廢物,皇帝讓他們查東西,他們一根毛線都查不出來,都被西平州的那些心虛鬼瞞了過去,我就好心把這事捅給了他們,皇帝如果知道了心裏肯定該急了吧嘿嘿。”
他站沒站相,禀報如此重要的事情也像在拉家長裏短,樂堯非常想罵他一頓讓他規矩點,但是在王爺面前還是忍住了。
司空澗又道:“覆羽衛雖然辦正事的時候廢物,但武功個個好啊,潛入西平州都跟王.八一樣不教人家發現動靜,西平王爺什麽都不知道,我一看就為他老人家急了,趕忙把覆羽衛的行蹤悄悄報給了他們,現在西平王應該也要急了。”
他笑道:“就讓他們互相猜疑去吧。”
寧王說:“司空,辛苦了。”
司空澗這才規矩了一點,俯首向他行禮:“臣應盡之責。”
“如此,為查探西平州諸事,費評章近期都無法趕回帝都。”寧王淡聲道,“那邊的消息我要随時知道。”
司空澗:“王爺放心,咱們的人都安插了過去,保管不會漏掉一條有用的消息。”
“守東境,護大雍,為此要得到朝廷的絕對信任。”寧王的神色一貫是平靜淡然,瞧不見任何心計與陰謀,說的話也好似全都是真話,“赟王叔的存在當真讓我省了許多力氣。”
所謂禍水東引,當然,西平赟王本來就不幹淨……樂堯與司空澗對視一眼,心道:王爺顧念着情分,尚江的手段這次還是溫和了一些,只是讓他們互相猜疑。
寧王看向司空澗:“此行可有危險?”
司空澗一愣,繼而笑道:“這你更要放心,正面對上我不一定打得過費評章,但這些……暗地裏的事,他雖然是個老東西,卻絕沒有我擅長。”
說完了正事,司空澗卻沒有退下的意思,他摸了摸腦袋,不自在道:“那個……王爺,有一句話我不知當勸不當勸。”
樂堯立即瞪向他:你想說什麽?王爺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點你可不要搞事!
司空澗沒理他,等着寧王開口,寧王允了他才會開口勸誡。
寧王合上方才他呈上的密函,放到一旁,又從袖中取出另一個信封:“你說。”
司空澗看着他手裏的信封,又忍不住在意桌案上的白貓鎮紙,目光打量着貓尾巴,道:“這些日子我雖然沒在,但也知道松園裏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借着皇帝的手偷偷潛進來的各路妖魔鬼怪,你看啊……那個叫什麽冷宴的也是一個小鬼怪,張牙舞爪的,還意圖刺殺您,都這樣了……你還要留着他?”
寧王沒說話,把信封遞給了他。
司空澗趕忙接住,打開一看,神色微妙起來。
樂堯道:“浣飛煙內部秘事,有很多消息是你都打探不出來的。”
“沒辦法啊,他們勢力太廣太會隐藏了。”司空澗一聽這話就頭疼地嘆了口氣,問道,“那小子給的?”
“嗯。”給他看完,樂堯把東西塞回信封裏還給了寧王,對司空澗叮囑道,“你也知道前段時間你不在,瞎操什麽心?沒事不要亂插手,你是不是想争我的權?”
他難得在寧王面前打趣人。
司空澗忙道:“王爺面前你瞎說什麽呢?我是那種人嗎?”
寧王扶着額頭,神色似有些疲倦。
樂堯把司空澗撥到一邊,忙問寧王:“需喚葉先生嗎?”
“不必,我自己待一會兒。”
“好,那我們就先出去了。”
兩人離開,小心合上書房的門,樂堯道:“以後不該說的話不要說。”
司空澗不服:“該說的話為什麽不能說?你還是太緊繃了,再說那小子是什麽善類嗎?就算他投誠了我也不放心,還是幹脆除了一了百了,王爺就算喜歡男人也可以喜歡別人,長得好看的男的多了去了,缺他這一個嗎?”
樂堯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司空澗不爽:“什麽眼神?”
樂堯:“……這麽多年,都沒有人能看上你吧,怪不得還是單身漢一個。”
司空澗:“說我,你有老婆了嗎?你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
樂堯:“……”
兩個男人互相傷害了一把,都沉默了下來,沉默着往院子裏走着。
這時,偏房的門悄悄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個塗脂抹粉的少年男子露出半個腦袋,輕輕喚道:“樂大人。”
司空澗警覺看去,樂堯道:“辛公子有什麽吩咐嗎?”
那辛公子道:“有一個地方我不太懂,可以請教一下您嗎?”
樂堯溫和道:“稍等片刻,我有些事要忙,過後去找你。”
“好的,謝謝大人。”辛公子又把門輕輕關上。
司空澗一言難盡地看着樂堯。
樂堯無奈道:“你想錯了。”
司空澗仍是道:“好啊你,竟敢在王爺眼皮子底下與人暗度陳倉,還敢弄到流水居來,王爺知道不會打你嗎?這是哪兒來的妖魔鬼怪?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樂堯簡直冤成了窦娥,他不想把寧王扯進來,只道:“你知道,我只喜歡女子的。”
司空澗氣憤道:“王爺以前也不喜歡男人!”
“快停了這個話題吧!”樂堯也憤怒了,指着他道,“若為王爺好便不要胡亂搞事!”
司空澗沉默了一會兒:“這樣真的是為王爺好?”
樂堯道:“你以為王爺留下他只是因為喜歡他嗎?”
司空澗一頓:“有什麽我不知道只有你倆知道的事?”
“這個另外說。”樂堯拍了下他的肩膀,“正好你從西平州回來,有一件事可以開始準備了,你閑不下來,所以不要總是盯着我的職責範圍之內。”
……
寧王将那些繁瑣複雜的事情暫時撇開,看向桌案一角的白貓。
他大概是昏了頭,又或者是過于放.縱,竟被一個少年人引的幾度沉溺于旖.旎。
想要反省自己了。
……
西市,琳琅坊。
天色近晚,走街串巷辛苦了一天的貨郎收獲頗豐,挑着擔子美滋滋地往家裏趕,他家在巷子裏最深處的一個小院,此時煙囪裏正冒着煙,想必是家裏的婆娘正在燒飯,貨郎跟門口遇着的鄰居熱絡地打了招呼,還挑了擔子裏的一個布娃娃給鄰居家的小女孩玩,寒暄完了才進了家門。
家裏的确有人在燒飯,一切都是平常人家的樣子。
貨郎在院裏卸了扁擔,拍着身上勞累了一天攢下的灰塵邁入堂屋,一進門臉色就全然變了,瞬間便褪去了市井煙火氣。
堂屋裏正坐着一個男人,穿一身武袍,作江湖武者打扮,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刀,那刀上有北川國人慣用的圖紋,山海林嘯。
武者問:“結果如何?”
貨郎皺眉,眼中有憤恨之色:“琴奴失手了。”
武者道:“刺殺之事清隐別院外不曾漏出半絲風聲,怎麽打聽到的?”
“冷宴傳回的信。”
“他沒死?”武者皺眉道。
“他沒死。”
“琴奴都失手了,他怎麽可能沒事?鬼魈到底在搞什麽?”武者怒道。
“你們在質疑首領的安排嗎?”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兩人看過去,臉上覆了半截面具的鬼魈出現在門口,他們雖然都比這個人強,卻不如他更得首領的信任,因此心內雖不服,卻也不得不低頭。
“原本的安排是什麽?”貨郎問。
“尚江王的生辰是可乘之機,只有琴奴可以潛入,原定計劃是,他如果能夠殺死尚江王就由他動手,如果他不能,便讓冷宴尋機殺了他,向尚江王投誠。”鬼魈道,“他的琴聲沒能迷惑樓羲玄。”
武者道:“我不懂這個安排。”
“原本我們就不指望一個年輕人能滅掉尚江王,冷宴甚至連他的面都見不上,琴奴正好送給他一個獲取樓羲玄信任的機會,他在樓羲玄面前殺了琴奴,再送給樓羲玄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無論如何樓羲玄都會把他留下,留下就有刺殺成功的可能,放心,冷宴給樓羲玄的都是假消息,連浣飛煙的名字都不曾提。”
“按這個計劃,琴奴一開始就是要死的?”
鬼魈搖頭:“我提醒過他不要用《祈遙》,不要暴.露任何浣飛煙的背景,我們不能暴.露雇主,當然更不能暴.露自己,可他複仇之心太重,魯莽至極,他不肯聽勸,已經不受控制,首領說,死了更好。”
貨郎與武者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交流了一番,琴奴之心其實也是他們幾人之心,若有機會殺死樓羲玄當然就要動手,哪裏顧得上會不會暴.露?他們本來也不是這般需要謹慎的人,全不知首領在想些什麽。
武者道:“琴奴既已獻琴,豈不就暴.露了是北地之聲?”
“北地之聲天下人人可以彈奏,這不算暴.露。”鬼魈道,“我已給冷宴傳了信,樓羲玄若有懷疑,冷宴會想辦法遮掩過去,他已經得了信任。”
貨郎道:“你這麽信任那小子?琴奴都不可控,他會可控嗎?”
鬼魈輕笑:“我了解他,他心內沒有什麽感情,沒必要為了旁的什麽事忤逆師父、怠慢浣飛煙的指令,他的性命還握在我的手裏。”
……
事實上鬼魈同霍池的交流并不只是通過信函,霍池悄悄出了一趟清隐別院,除了鬼魈,旁人皆不知曉。
“你做的很好,趁此機會殺了琴奴,上面誰也不會懷疑,還恰好給了你一個接近樓羲玄的機會。”鬼魈手裏轉着一壇酒,說着話遞過來,“喝嗎?”
霍池不要酒:“你排除異己的方式真是冒險。”
鬼魈笑道:“都是些積攢多年的恩怨,本不至于致他死地,但是首領把我提拔到如今的位置,刀和劍都還沒說什麽,琴奴卻幾次三番尋我的不痛快,我當然不能留他,不過,首領雖不喜琴奴的不可控,卻也沒想除掉他,借這次天字級任務把他弄死,往後的路才好走。”
他看着霍池:“我的路走通了,你的路便是一片坦途,不必再混跡于底層做一個小殺手,咱們好歹算師徒,我不會虧待你的。”
霍池不會把他說的任何一句話當真,畢竟他自己說出口的就沒有一句真話:“那要先完成當下的任務才行。”
鬼魈:“沒信心嗎?”
霍池:“他太強了。”
鬼魈道:“不必擔心,刀、劍和隐都來了雍都,他們會是你的好幫手,還是那句話,你在清隐別院內小心謹慎,探得有用的消息,浣飛煙的信息則一點不能洩露。”
霍池:“明白。”
刀、劍和隐?只有這三個人嗎?還不夠,他的目标不止這些。
他冷着一張臉,時常沒什麽表情,誰都無法輕易看出他的僞裝和心計。
“瞧着瘦了些,酒不喝,也不吃點東西嗎?”知道霍池要過來,鬼魈特意買了幾樣肉菜,他知道這都是霍池愛吃的。
然而霍池的目光只是從酒菜上輕輕掠過,沒有片刻停留,道:“組織很會利用每一個人,你們最初選我,只因為我的臉?”
鬼魈道:“我不清楚,我舉薦你,是想讓你成長為我的得力臂膀。”
霍池道:“我會的。”
……
“你猜我給那小子解流離散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好玩的東西?”毒醫将藥碗遞給寧王,聊起閑話。
樓羲玄道:“直說。”
毒醫:“有點不太想說了。”
樓羲玄放下藥碗,作勢要往信紙上寫字,第一個字便是北……毒醫看到,忙把紙奪走:“你要幹什麽?!”
樓羲玄:“說。”
你威脅一下我就乖乖聽話豈不是很沒有面子?毒醫先拿氣勢壓他:“你把藥喝了!”
樓羲玄端起碗一口氣把藥喝完,半點不嫌苦。
毒醫坐回來:“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就是那小子身體裏除了流離散之外還有另一種毒,流離散久,這毒新,流離散不致命,這毒隔段時間不吃解.藥就會死,你也懂吧,某些江湖門派為了控制門中弟子會利用藥.物,弟子完不成使命,就不能得到解藥。”
樓羲玄皺眉,看向他。
“別看我,”毒醫擺手,“一般的我能解,他們的我可解不了,司空澗肯定調查過,浣飛煙是當今天下勢力最大的殺手組織,卻又不止是一個殺手組織。”
見他沒用,樓羲玄已經開始思索解決的辦法。
毒醫道:“我說這事是想給你提個醒,人的性命往往是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不要那小子說什麽話你都信,我看他邪的很,不知道都在打些什麽主意。”
當然,他并不知道關于針對浣飛煙這件事,寧王與某位少年其實沒怎麽交流過,全靠默契,不經話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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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