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似近卻遠

似近卻遠

少年初識情.潮,滋味總是新奇的,尤其霍池從前總克制自己,當他開竅的時候,某些事上便會十足熱烈,冷着一張斷情絕愛臉,身體的反.應卻與之相反……自從馬車互撩之後,他內心一直都很想重溫一下那些感覺,奈何沒有合适的時機和地點。

眼下剛剛好。

由他主動,寧王會同他配合。

這人其實才像是斷情絕愛,萬千春.色在眼前撩不動他心潮旖.旎,滿園莺莺燕燕也只會讓他覺得吵鬧礙眼,他似乎跟世間風.月隔着一層距離,與此有關的舉止和他并不相稱,他是那般清絕出塵。

但他對霍池又有一種過分的包容,這份包容不知從何處起,霍池因他有了什麽想法,想跟他做點什麽時,他一直以來都拒絕的不徹底。

輕.浮之舉與他雖不相稱,由他表現起來卻更加讓人心浮氣躁,任是冰山頑石也要為他意動。

霍池意動心也動,他終于肯坦誠這事實。

然而心裏又不平衡。

于是他也要撩動寧王的心,想再聽一次某些時候會格外動聽的呼.吸……

浩瀚群書環繞之下,幹的盡是一些浪.蕩風.月事。

不過目前為止,他們極盡品嘗對方的味道,卻并沒有真正浪.蕩到底。

總歸還是克制的。

霍池貼着人,手指把玩着寧王的發尾,低聲道:“莫非我來過流水居?莫名有些熟悉。”

他僞裝的很好,但寧王隐約察覺到了他在暗暗繃緊着的神經,因此只說了一半實話:“你夜裏喝醉了,帶你過來睡了一覺。”

霍池垂着眸子:“我可曾說過什麽?”

寧王道:“不記得?”

霍池:“不記得。”

他不知道自己在流離散發作時都回憶起了什麽,也不想被人知道那些自己都理不明白的記憶。

寧王道:“睡的太死,一句話也不曾說,連道謝都不會。”

霍池心底松了一口氣,可那股緊繃還不曾撤下:“謝謝。”

……

溫存良久,霍池又被寧王按着坐回去練字了,他并不是不能專心,只是不習慣,如今有寧王在旁邊親自盯着,怎麽也要習慣并專心起來了。

手把手地給他指導了一會兒,又拿來幾本帖子給他參考,寧王才回去看自己的書。

霍池寫一個字看一下他的側顏,寫一個字又看了眼他的脖頸,再往下……迎面飛來一個東西,霍池下意識擋住,又反應極快地撈進了手裏,展開一看,卻是一朵梅花。

寧王道:“認真。”

霍池将梅花放在硯臺旁,垂眸盯着筆墨,開始認真。

抄寫完一篇文賦,霍池放下筆,忽道:“關于浣飛煙,你不再多問問?”

寧王握着書卷:“你要說的,不是都已經寫了?”

霍池:“或許不全呢?”

寧王:“你不可能全都知道。”

霍池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背後的雇主是誰,但他們要我修飾自己的臉……他們除了從你母親那裏獲取了一些消息,或許還有其他的途徑獲取線索。”

寧王淡聲道:“想要我死的人是誰,能夠請動浣飛煙弑奴出手的又是誰,很好判斷,并且,那日的刺客是一個北川人。”

霍池:“浣飛煙勢力遍布天下,但其核心卻在北川,這一點,他們自己不想暴.露,就像不願暴.露雇主的身份一樣。”

“不願?”寧王漫不經心道,“時機未到罷了,他們會透露給我的。”

殺手不可洩露雇主身份,這是道上的規矩,浣飛煙從來都很守這些規矩,但此次的任務對于他們來說實在特殊,他們本身也仇恨尚江王。

霍池道:“你欲何時動手?”

“不急,這是長久的樂趣。”寧王放下書,“大魚不是還沒有現出行跡嗎?”

霍池領悟了他的意思,他也在等待大魚的出現,他們需要付諸耐心:“這些事情,真的可以讓你開心?”

如果可以,那麽這對他們來說就是互惠互利的交易。

他不想虧欠太多。

“當然。”寧王看向他,“冷宴,擺脫浣飛煙不會容易,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會幫你。”

“怎麽幫?”霍池心中有着愧意,本要直接拒絕,卻又鬼使神差地問了出來,他想知道寧王的想法。

寧王道:“若你需要我的命。”

“你是不是從來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霍池冷了聲音,突然爆發。

寧王微微蹙眉:“尚可。”

“什麽意思!”霍池幾步奔到他面前,“你活着不開心嗎?”

寧王說:“我是罪。”

“為什麽?”

“……出生即為罪,身為尚江的王便是罪。”

“狗.屁的理論!”霍池扳着他的肩膀,“我是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誰都不能殺死我!”

寧王注視着他,欣賞着他眼睛裏的怒火,也欣賞着他怦然爆發的戾氣,輕聲道:“這很好。”

“樓羲玄!”

這個名字喊出來,霍池自己先愣住了……喚他譚羲,便好像自己算計針對的不是他,但其實自己一直都在算計他。

樓羲玄道:“我越發縱容你了。”

“譚羲,你……”霍池急切地想對他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又匆匆消散,他一句完整的勸慰也說不出來。

樓羲玄不需要勸慰,他心向死亡,卻又不能死,因此而痛苦,他承受這份痛苦,不需要旁人的理解。

也沒有人可以理解他。

他們兩個人沒有資格對對方說過于深刻的話,因為他們的關系不明不白,縱然親.昵,卻誰都沒能更近一步觸及內心,好似從始至終愛慕的都只是對方的皮囊,心動之下卻又各自警覺,害怕別人看到自己的真實,也各自混亂,身上都有一堆爛攤子沒有解決。

霍池的仇恨。

寧王的困境。

霍池不再同他說那類問題,只道:“我喜歡你。”

這份喜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深淺,他甚至也不明白真假,很怕那是自己記憶混亂下的臆想。

樓羲玄再聞此言,依舊沒有特別的反應,他不喜歡把感情說出口,他的愛恨都付諸在行動裏。

“是嗎?”他道,“聽聞你在松園中有一個小情郎?”

一向鎮靜淡定的霍池一下不淡定了:“這你也信?”

方才的争執已經平靜散去,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寧王作出初步判斷:油鹽不進,不喜歡有人觸及他的秘密,合作就只是合作,麻煩的小混蛋。

霍池心道:我不該過界。

“嗯,你又不解釋,我怎麽不能信?”樓羲玄手臂往後撐了一下,搭在矮窗的窗臺上,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霍池:“我不知道。”

又憤然道:“若有情郎,你也心知肚明是誰。”

樓羲玄笑了笑:“往後不要去松園了,流水居裏有閑餘卧房,可以給你住。”

霍池臉上一熱:“這樣好嗎?”

樓羲玄:“你若不願,便請樂堯幫你另找院子。”

霍池:“願意。”

“說了一堆無謂閑話,”樓羲玄輕嘆一聲,“去寫字。”

霍池沒有立即起身,猶豫了一下,開口:“松園之人,要永遠待在松園?”

“困住他們的不是我,我并不需要那麽多花草來裝點院子。”

霍池雖因孔蘅的魔怔而有些觸動,卻更理解眼前之人的難處,所以他沒有再追問。

松園之中值得擔心的并不止這一處,雖心知一切都在眼前人的掌控之中,他還是想要提醒:“危險的不只有我。”

樓羲玄淡定道:“你很危險?”

“嗯。”隔着衣衫,霍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很危險。”

樓羲玄擡手敲了下他的腦袋:“屬狼的?”

霍池得意:“是啊。”

他很少有這種略顯俏皮的表情,樓羲玄微怔,在他臉上揉了揉,輕聲溫柔道:“不必為他們擔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途,有人身在牢籠,是他自己主動入了牢籠。”

霍池聽他這樣說,心頭的雲霧隐隐散開,明晰了一直以來的某些異常。

寫了一下午的字,比練上三天三夜的劍還要辛苦,時已近晚,樓羲玄倚着窗臺休憩小睡,霍池把他抱到濁室內所設的一張軟榻上,不敢打擾,獨自出門透氣,準備去松園取回自己的物件,其實也沒什麽東西……只有那件不知來路的披風罷了。

“冷公子?”

霍池轉去目光,正見着辛公子抱着一摞書經過,霍池本不欲理,卻又莫名開了口:“你每日過來,都是在讀書?”

“是啊,”辛公子跑到他跟前,小聲道,“樂大人說讀書使人明智,他也希望我能夠學些東西,不要每日無所事事,我讀的挺開心的,就是稍有點累,每天早上都困兮兮的。”

霍池“哦”了一聲,心裏吐槽尚江王的流水居都快成學堂了,又為曾經對辛公子産生過殺意而略感抱歉。

辛公子不知道自己的小命被人惦記過,又道:“樂大人吩咐我,這些事不用對別人說,但是可以跟你說。”

其實是樂堯特意安排他來給霍池解釋一下,他那麽周全的人自然不想因為這種莫須有的事影響霍池對王爺的心思,王爺好不容易有點喜歡一個人了。

霍池則想的是:為何挑中辛公子?大概他是那些人裏難得真正家底清白的。

……

晚飯他們是一起吃的,擔心太清淡,照顧着霍池的口味,樓羲玄吩咐讓廚房多加了幾道菜,晚燈暖光之下,胃口都好了許多。

吃過飯,霍池繼續練字讀書,樓羲玄把書房留給他,自己回了卧房休息。

他每日都要留有很多時間用來休息。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樂堯立在他跟前,心情很有幾分忐忑,斟酌道:“王爺,王太妃也是想讓你開懷一些,她後來也覺得不妥,又把那些姑娘各自安頓回去了。”

他心裏明白:王太妃如此小心翼翼,是想努力修複母子關系,只是用的方法不太對,她也實在不了解王爺,更何況王爺很厭惡有人跟他提及舊事,也很厭惡任何違逆他的意願施加給他的東西,因此皇帝賞的那些女人和少年,他雖然無法拒絕,卻也從來沒有當成是自己的人。

“我知道。”話雖這樣說,樓羲玄的情緒卻很淡,“樂堯,幫我寫一封信告訴母親,我在此一切皆好,請她勿要挂念。”

他對自己的母親并無一絲不敬之處,甚至為了保護母親,在尚江王府也留有許多得力臣屬,可他連一封親筆信都不願意給她寫。

自老寧王身死那一日起,他們的關系就是這般冷淡了。

樂堯在心裏嘆了口氣,那天發生了太多事,即便是他,也不願意回憶起分毫,更何況是王爺……他道:“好,我去寫信。”

又道:“那個姓辛的小公子,過幾日我便把他送出別院去安頓,給他些銀錢財産,可供餘生無憂,那是個單純孩子,不會再教別院的風波傷了他。”

樓羲玄點了點頭。

……

踏過孤鳴山,便出了承陽地界,素嚴一路疾馳,在驿站裏與同門的師弟碰了面。

“大師兄,”師弟抱了下拳,“郡主還好嗎?”

“承陽王府也就只敢在暗地裏耍些手段難為郡主,尚江那邊一知道情況他們就不敢動了,何況這幾個月都由淩仙師妹寸步不離貼身保護,郡主沒再受過驚,我這回經過承陽去探望,見她氣色也好了許多。”素嚴寬心道。

郡主雖是身份貴重,但在他心中正如自家妹妹一般。

師弟道:“這便好,尚江那邊也能稍稍放心了。”

“尚江對承陽諸事鞭長莫及,沒有證據也不好明着對付承陽王府,歸茫山莊能盡些力自然是要幫忙的。”素嚴坐下灌了兩碗茶,略微休息了一下便要起身。

師弟攔下他:“大師兄不要往北去了。”

“怎麽?”素嚴疑惑道,“早前不是說浣飛煙将有大舉動靜?”

“這是樓師弟的意思,”師弟道,“帝都別院傳信過來,說是浣飛煙他們會盯着,大師兄另有要事,江湖恐怕又有風波。”

“雪霁篇都已經壓在了羲玄手裏,還有什麽風波?”素嚴雖是疑問,但心底願意相信樓羲玄的預感,道,“也罷,回頭你挑些身手好的弟子去給他幫忙,我不過去了。”

“明白。”師弟給他一封信,又說起另外一事,“此前咱們調查的那些線索送到別院,樓師弟憑着線索已基本确認……”

素嚴展開信一看,“騰”的一下站起來:“找到了!”

師弟也有些激動:“終于摸着人的影子了,大師兄,要不要趕緊傳信回去告訴師父?”

“不……”素嚴看完了信中內容,卻搖了搖頭,回憶道,“那孩子……多年前我見過一回,不是個普通孩子,他心裏怨着我們,怨着歸茫山莊,當年就不肯跟我走,小小一個傷成那樣,好不容易把人找到,我們一個沒留神他就跑的沒影兒了,這麽多年都沒點消息,那些線索都是到處死扣出來的,現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情況,如今形勢又複雜,”他想了想,“給羲玄回信,請他一定把人看好了。”

……

霍池雖是住進了流水居的“閑餘卧房”,實際離寧王并不近……差不多就在流水居整個院落的兩頭吧。

這也說明流水居的院子很寬闊,雖跟鏡湖岸邊比不上,卻也是一片拿來練劍的好地方。

“歸茫劍式缥缈無形,所謂鶴影化威勢,有如風雷動。”樓羲玄的身體比前陣子稍好了一些,在毒醫的許可下可以稍稍活動,他執了劍給霍池從頭到尾舞了一遍。

“笑什麽?”

“你舞的太快,我看不懂。”那劍式太美,由寧王舞來更是宛若畫景一般,視線都移不開。

“真的不懂?”樓羲玄走到霍池面前,“只這一遍,我便已經累了,若要再來,恐怕……”

他真正累的時候一般不會表達出來,這麽說其實都是要引人心疼。

霍池果然心疼了:“其實看懂了,你不必再勞累!”

樓羲玄把手中劍遞給他:“歸茫是天下第一的劍術,只一遍就懂了,很聰明。”

這話明明是誇贊,卻莫名有幾分揶揄意味,再看他的臉,是看不出一絲嘲諷或調侃的。

霍池接過劍,随手轉了個劍花:“你希望歸茫劍有天資好領悟快的人來傳承?”

“無所謂傳承不傳承,只是希望你了解這套劍法。”樓羲玄留心着他的神色,半真半假道,“将來若是對上歸茫一派的弟子,比如我,不會吃了虧。”

霍池微微皺眉。

“怎麽?”

“我不會再拿兵刃指着你。”

樓羲玄微笑:“那很好。開始吧。”

霍池開始學劍。

他對歸茫一派的印象的确不好,對于修習歸茫劍一開始也的确抵觸,至于別的東西……他記不清。

樓羲玄看着他的身影,心裏作慎重思量。

既已答應,霍池便不會松懈,有樓羲玄這個歸茫一派最優秀的弟子親自指點,他領悟的很快。

日近黃昏,空氣幹冷,霍池卻出了一頭的汗,他接過樓羲玄遞來的帕子胡亂一抹,擡眼一瞧,發現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名侍從,似乎是要說什麽事情。

樓羲玄問:“何事?”

侍從看了眼霍池,道:“王爺,松園的孔公子前來拜見,說是想見一見冷公子。”

樓羲玄轉向霍池,眼底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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