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決上下
不決上下
“譚羲。”
回到流水居時,夜色已經完全浸染天地,濁室裏不見樓羲玄的身影,霍池猶豫了一下,來到了他的卧房前。
“進來。”
房中傳出熟悉的聲音。
霍池心中微動,忽然有了一些局促之感,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樓羲玄在一步步容許自己踏入他的領地,進了這間卧室,便仿佛他們的關系又親.近了一分。
再親近一分又能怎樣?
霍池不知道。
他推開房門,拂開紗簾走入內室,屋裏很暖,淺淺浮着一層藥香,一應布局擺設與流水居的整體并不違和,這裏看不出任何奢華物件、王侯标志,簡單随性的如同隐士寝居,唯一攜着貴氣的是長身立在窗邊的尚江王。
一看到人,霍池的呼吸頓時異樣了三分。
側身站在窗邊的人大約剛剛沐浴過,只披了一件雪色單衣,長發也沒有任何綴飾,極盡随意,身體的輪廓未曾被完全遮住,光線勾勒出清晰又完美的線條,令人心癢,很想去觸.摸,然而看清他的臉,一瞬間你又覺得這個人是不可亵.渎的,與生俱來的貴氣融入他的血液骨髓裏,天然與人形成了一種距離。
“剛回來?”
霍池遲疑了一下,然後決定還是遵從本心,他幾步上前,伸出雙臂從背後抱住了人。
“譚羲,能不能不要這樣?”
“嗯?”
霍池的氣息很燙,盡數落在樓羲玄脖頸裏,他說:“不要對人笑,沒人承受得了,也不要像剛才那樣,我一看到你,便覺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樓羲玄,“勿要胡言。”
霍池腦子清醒了一些,卻又抱他抱的更緊:“我原本并非如此,你知道原因,你太縱容我。”
他自己沒有察覺,這話有幾分撒嬌意味。
樓羲玄:“人在發.情時的确會昏了腦子,形同癡傻。”
他說着,單手握住霍池的手腕,撕開這個懷抱。
這一下表示,他不再縱容他了。
霍池笑了笑,退後一步,道:“去見了一些熟人。”
樓羲玄沒有深問,轉身坐到了床上。
霍池站到他面前,問:“我身上髒嗎?”
樓羲玄輕嗅了一下:“沒有沾上髒污。”
“只有你這麽覺得。”霍池俯身湊過去,輕聲道,“譚羲,我不是小孩,你允許我離你那麽近,遲早會出問題。”
樓羲玄淡定地注視着他,似乎在問:會出什麽問題?
霍池關注着他的表情,伸手撥.開他肩上衣物,牙齒咬了過去,含糊不清道:“我想磨牙。”
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小狼。
牙還是那麽利。
樓羲玄沒有在意那點疼,道:“我說要給你當磨牙棒了嗎?”
霍池一笑:“那你推開我。”
他今天笑的太多,事有反常,必定要生事。
樓羲玄在心裏嘆了口氣,手掌橫過去,打算隔開距離。
可惜霍池話說的好聽,卻并不想被推開,杵在那裏一動不動。
“冷宴。”當然,尚江王沒怎麽使力氣,他不想因為這種事情拉扯的太難堪。
“你顧慮什麽?”霍池低聲道,“你明明也很喜歡。”
他現在這模樣,就像是冰瀑上染了虹彩、荒原上長出了鮮花,平常總是寡言冷漠的人一旦熱.情起來,既稀奇又古怪。
不過,并不算讨厭。
樓羲玄眼睛眯起:“确定?”
他對任何境況似乎都能夠從容應對,又似是對一切都能夠掌控。
“嗯。”
霍池應了一聲。
樓羲玄微笑,手掌鉗住他的肩膀。
……
好一番造.作。
然興至濃時,卻驟然雨歇。
兩人爆發了相識以來最大的矛盾。
霍池:“我不在下。”
樓羲玄:“本王亦然。”
“……”
這還怎麽玩?
“我……”霍池皺着眉,心底反複糾結猶豫。
遇到難題了。
霍池雖年輕,但他從來不是輕易會任人擺布的人。
樓羲玄雖有傷在身,又時常把弱勢表現在外,但不代表他真的就弱了。
在霍池糾結的空檔,樓羲玄撥開了他的手,翻身坐到一旁:“不要玩了。”
霍池道:“這事……可以解決。”
樓羲玄微笑:“你要犧牲?”
霍池一梗。
“若真的想玩,便陪我玩一個游戲。”樓羲玄随手理了下衣裳。
“玩什麽?”霍池眼眸微亮,火壓不下去,只能嘗試轉移注意力。
“清隐別院中守衛千百,身法武功值得一觀者不過數人,但都及得上武道一流,另外別院各處設有機關玄門,不解其法者甚難通行,我欲在院中某處置一寶物,以機關、守衛相阻,一日之內你若能尋到寶物所藏之處,我便把東西送給你。”樓羲玄說,“有興趣嗎?”
他語調散漫,似是忽然起興,但霍池一聽就察覺了他的意思,他想給自己制造一次沖關磨煉的機會,劍術練于身,不經實戰是不行的。
但不知怎麽的,聯想他引.誘自己讀書寫字的事,霍池有一種……自己正在被“養成”的感覺。
這感覺讓他的心情很微妙。
霍池:“我武功平平,恐不敵別院守衛。”
樓羲玄直接拆穿他:“不要假謙虛。”
霍池:“……我不懂機關玄門。”
樓羲玄:“我教你。”
那種感覺又來了……霍池安靜了片刻,仍是拒絕:“即便有你指點,短時間內也不可能精通。”
“那就不急于一時,”樓羲玄道,“不是明天就讓你玩。”
霍池又安靜了,以他的原則,如非必要絕不出手,連司空澗那樣的高手尋他打架他都沒有興趣,以一身武功去玩游戲什麽的實在不像他會做的事,可是……
侍從敲響了門,來給樓羲玄送今天的最後一碗湯藥。
他吃的藥皆由毒醫調配,哪個時辰吃哪種藥.毒醫都有嚴格的要求,霍池曾記下過,他每日至少要喝五道苦藥。
兩人衣.衫不大妥帖的占據了床鋪的兩端,任誰來看都要猜想這房間之內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侍從們不敢好奇,只做分內之事。
樓羲玄端起藥碗,如飲清水一般一飲而盡,那麽苦澀的藥味換作旁人只是嗅一嗅都忍受不了,可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喝過藥,樓羲玄正要漱口,霍池忽道:“我可以嘗嘗你的藥嗎?”
在他話出口的那一刻,樓羲玄便猜到他又想造.作。
果不其然,送藥的人都還沒走開,霍池便吻.了上來,經過幾次的“磨煉”,他的吻.技漸漸成熟,一定要嘗遍了寧王口中的每一分味道。
霍池:“果然苦。”
樓羲玄:“……”
本來要給寧王遞水漱口的侍從目瞪口呆,這種情況下,站這兒不合适,可是着急忙慌地退出去又很是失禮,還沒等他想好怎麽辦,這極其香.豔的一幕就呈現在了眼前。
怎麽辦?王爺會不會怪罪?我要不要先去死一下?
“退下吧。”樓羲玄吩咐了一句,待人走遠,又看向霍池。
你也該回自己房間去了。
霍池不急着走,他扯下床側的帷幔,将兩人遮在其中,問道:“游戲中的寶物是什麽?”
樓羲玄道:“你不想對人展露自己的身手?”
霍池點了下頭:“是什麽?”
他這麽問,就是願意玩游戲了,盡管他不喜歡展露自己的身手。
“說了便沒意思。”
霍池:“我可不可以要自己想要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很直白,直直地盯着寧王。
樓羲玄往後一靠,擡手揉着額角:“冷宴,我們之間是什麽?”
他不是想要确認或證實他們之間的關系,而是想提醒霍池距離,畢竟直到目前他們也仍舊未交心,很多東西也都沒有挑明。
霍池聽懂了他的意思,道:“什麽都不是。”
果然是個很聰明也很冷靜的少年。
“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霍池垂眸,“可我本性惡劣,為了自己的目的什麽都可以利用,什麽都做的出來,譚羲,你若需要,也盡可以利用我。”
卻也很冷靜地看着自己沉.淪,然後連心中的陰暗污濁都願意剖開。
樓羲玄道:“嗯,我會好好利用。”
霍池若當真時時乖巧事事順從,樓羲玄一定不會喜歡,反而是這種看起來孤僻冷酷、時不時冒出一根刺、暗藏邪.性又偶爾直白主動的性格撩住了他的心神。
尚江王喜歡刺激。
所以即使霍池坦白以後要利用他他也沒有任何危機感。
霍池道:“但方才說的那些都不影響我想和你……睡。”
樓羲玄:“……”
他淡了情緒:“你肯躺下,此事未必不可商量。”
霍池亦冷漠道:“那對我來說很無趣,我還是想請王爺配合。”
樓羲玄面無表情:“沒商量。”
“明白了。”霍池冷着一張臉,掀開帷幔很快消失在了房間裏。
樓羲玄閉上了眼睛,說不清心裏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怎麽的……以他們之間的淵源,這件事實在不合适。
霍池第一次吻他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确距離了(當然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那些淵源),可他每一次都回了過去,并且……還有些欲罷不能。
找了水匆匆洗了一個澡,霍池又飛速跑了回來,他鑽進帷幔裏,發現樓羲玄已經睡下了,便放輕了自己的動作和呼吸,慢慢躺在了他身邊。
靜靜打量着。
男人眉眼安靜,不知是否已經進入了夢鄉。
悲望生是天下最為奇絕兇猛之毒,會損傷人的根骨消耗人的元氣,尚江王承受這毒傷折磨五年,不知該是何等痛苦。
霍池想着這件事,心好像也痛了起來。
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個古怪又矛盾的人。
……
祝纖雲憋了一肚子的氣。
之前皇帝因為尚江王罰他禁足,雖未明說,他自己卻揣摩了出來,便又花了好些功夫重新哄得皇帝消氣。
今日好不容易尋了一個有趣的機巧玩偶,想同皇帝分享,結果皇帝并沒有閑餘的時間與他玩樂。
皇帝去了後宮,皇後染了風寒,他便放下國事也要去她宮裏探望,至于他親自封賞的雲毅侯……不過是一個拿來消遣的玩寵罷了,不想理的時候便随手丢在一旁。
祝纖雲很不高興。
他知道自己對皇帝不應該有不高興這種情緒,可他控制不了。
雲毅侯府。
一衆侍從被剝幹淨了站在夜色寒冬裏瑟瑟發抖,他們恐懼至極,卻連哭都不敢哭,因為哭聲若擾了侯爺,他們的下場會很慘。
祝纖雲擺弄着機關玩偶,使這小東西動起來,玩偶跑到誰跟前,燈籠就會照到哪裏,他便拿着鞭子狠狠地抽過去。
本應有的慘叫被壓抑在喉嚨裏,發出的只是顫抖的嗚咽,令人發笑。
每打一鞭子,祝纖雲便感覺自己爽快了一分,這些人不能出口的恐懼更讓他痛快不已。
後宮佳麗三千人,皇帝最敬重最喜愛的便是皇後……怎麽會不喜愛呢?祝纖雲扭曲地想:那是他從別人身邊搶過來的,怎麽都要珍重幾分,只要尚江王活着一天,皇後的地位便始終不同。
玩偶跑到下一個人跟前,侍從忙把燈籠照過去,祝纖雲揮動了鞭子。
“啊——!侯爺……侯爺饒命……”
祝纖雲冷冷地笑了起來。
一衆侍從都對這人心生同情。
雲毅侯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抽過去,伴随着慘叫聲與血腥味,直至把人活活打死。
這同情很快消逝,因為他們更應該擔憂的是自己,不知道鞭子下一個打的人會是誰。
好在雲毅侯的心情很快又好了起來,因為皇帝為了補償他,讓人連夜送給了他一批禮物。
皇帝畢竟還是喜愛他的。
祝纖雲丢了鞭子,擦幹淨手上沾染的血漬,喜滋滋地去拆他的禮物了。
“通心大師的行蹤,盡快給我查到。”
“是!”
……
次日清晨,樓羲玄醒來的時候,霍池早已經起床練劍去了,床側唯留下一些少年身上的清冽氣息。
樓羲玄想:說到底還是我太放任。
一次次的容忍人家靠近不算,現在人家都睡了他的床,他也沒有任何不悅。
目光一轉,枕下露出信紙一角。
樓羲玄探手展開。
上面是浣飛煙所有關鍵人物的動向以及他們于帝都的隐身之處。
字稍微好了一些。
披衣起身,走出內室,眼睛裏映入了一副清新圖景。
堂中茶桌的一側,多了一株綠梅。
花中仙姿,萼綠華來。
男人微怔,随即眼中暈了淺淺笑意。
約摸半個時辰後霍池過來蹭早飯,見他目光幾度流連,似是很喜歡這株梅花,便也高興起來:“說是梅中極品。”
樓羲玄:“如何尋得?”
霍池:“熟人那裏買的。”
從風與鶴那裏搶過來的,當然錢也沒少付。
樓羲玄道:“多謝。”
霍池輕咳一聲:“過幾日是你的生辰,你喜歡便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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