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百态心結

百态心結

“別院守衛分為明衛暗衛,他們各司其職,唯一的任務就是守護此間安寧,其中實力卓著者我已經特意挑了出來,不過呢,”樂堯展開一份名單,給霍池過了一眼,“相比來說還是司空手底下那些人更有手段,我也跟他說了,他沒什麽意見,都可以把人借過來用一用,就算是他本人應該也可以,當然,公子若想拿我練手,我也是沒什麽意見的。”

說着,溫善一笑,親切的仿佛鄰家哥哥。

霍池不适應這樣的親近,默默離他遠了一步。

樂堯看清他的動作,也不介意,依舊盡職盡責道:“公子不要擔心,你習練劍術,總是需要對手的,與不同的人交手也能獲得不同的感悟,咱們這些人平時沒什麽樂趣,公子什麽時候想練手了說一聲就行,只是……”他轉了下眼珠,“就怕他們不抵公子的預期,不能讓你酣暢淋漓。”

話語裏有試探的意味。

霍池:“我本領低微,恐怕要讓各位見笑。”

“應是不會吧?”樂堯笑道,“公子與咱們的守衛都有些拘謹了,希望到交手之時不要藏着掖着,啊,冷公子,我這人偶爾愛開些玩笑,話有不對的地方你千萬不要介意。”

“言重了。”霍池抱了下拳,又道,“多謝。”

……

霍池特意問了樂堯,得知司空澗在別院內沒有外出,便找了過去。

推開院門,一眼便看到了人,司空閣主正蹲在屋檐下洗衣服,孔蘅站在一旁很不安:“閣主,我來給你洗吧。”

司空閣主玩劍的一雙粗手搓起衣服來也很有力,他煩道:“你能洗幹淨嗎?擱我就三兩下的事,讓你來你能折騰一上午!”

孔蘅:“也……也用不了那麽久。”

“能不能去找點事做?”司空澗訓他,“你看看人家冷宴,那麽得寵還那麽努力!你再看看你!昨個去道歉的時候王爺是不是說了讓你多多上進別整天瞎搞事?”

孔蘅委屈:“王爺沒有那麽說。”

司空澗:“他那是用詞委婉,你聽不出來我特地解釋一下,還頂嘴!”

正訓着,霍池跟進自己院子一樣走了過來。

兩人盯着他。

孔蘅對他的感覺略複雜:“冷……冷公子。”

司空澗道:“小子,真當別院是你家可以無法無天了是吧?王爺稀罕你我可不稀罕,敢杵到我跟前來,想挑事嗎?”

他态度這般不好,誰知一向孤傲的霍池竟對他抱拳行了一禮。

司空澗警惕:“你要打什麽歪主意?”

霍池道:“在下想同司空大人讨教劍法。”

司空澗一挑眉:“哦?”

霍池:“王爺要我磨煉劍技,而你是此間除他之外劍法最強之人,望不計前嫌,予我指點。”

要陪樓羲玄玩游戲,敷衍應付可不行,他要利用每一刻可以利用的時間來鍛煉自己,既有了決心,那麽也不介意尋人切磋打架了,反正他都豁出去了,樂堯列了好長一個名單,說是上面的高手他都可以尋來練手,其中最強者是司空閣主,霍池自然就找過來了。

說着請求的話,表情還那麽酷的人,孔蘅從來沒見過第二個,他有點擔心司空澗會生氣,哪想司空澗哈哈笑了起來,把正在搓的濕衣服一甩,當即便拔了劍:“讓我來試試你的身手!”

霍池不再避戰,抽出了藏鋒。

小小一座院子裏頓時風起雲湧,利劍出鞘,劍氣相擊,掀起強勁迫人的浪潮,沉寂的積雪也要為他們再度飛舞。

戰況太過激烈,稍靠近一些便可能被劍芒掃到而受傷,孔蘅抱了洗衣盆到一旁,邊洗衣服邊觀戰,半懂不懂,心裏只驚詫霍池的不凡,在閣主全力展開劍式的情況下竟不露半分頹勢,當真是厲害。

兩人交戰切磋了一上午,司空澗沒有分毫保留,霍池一開始應對的略顯吃力,然而到了最後一局,他已經能勝上幾招了。

司空澗将長劍纏到臂上,微微驚奇,既驚霍池的實力,也驚他的成長速度,放在一天來看變化似乎并不明顯,然只有長年習劍的人才知道想要取得一點進益是多麽困難的事,這小子現在是不敵他,未來可不好說,而且……他隐隐有一種錯覺,覺得這小子身上遮着一層紗霧一般,好似并未使出全力。

這就太不可思議了,很少有人面對驚鴻踏野還能有所保留,不,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司空澗只能認定那是錯覺。

“怪不得他會喜歡你。”

雖是從別人口中聽到樓羲玄對他的喜歡,霍池還是怔了一下,他抱拳俯首,這次是真心實意:“多謝司空大人。”

司空澗道:“別那麽假客氣,我喜歡與高手過招,有空随時過來。”

霍池:“午後再來。”

他想和寧王一起用飯。

“好啊。”司空澗沒有不答應的,當然,這不是他有多麽好為人師願意提攜後輩,他只是看在寧王的面子上,“不過我要補充一句,我還是很不喜歡你。”

霍池點頭,表示明白,道過謝之後便告辭離開。

“冷公子。”孔蘅舉着一雙濕漉漉的手追上來。

霍池稍頓。

孔蘅回頭看了眼司空澗,小聲對霍池道:“一直以來,對不起。”

他是在為他利用霍池接近寧王的事道歉。

霍池:“我不會原諒你。”

孔蘅愣住。

霍池:“你再有傷他之心,我會殺了你。”

孔蘅忙道:“不會了,絕對不會有了!”

霍池不知信了沒有,不欲與他多說,轉頭便走。

孔蘅急道:“冷公子!我們……我們還算是朋友嗎?”

霍池沒理這個問題,也沒再停留。

孔蘅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失落。

腦袋被人捶了一下。

司空澗道:“別動不該有的心思!”

孔蘅心中一驚,像是才醒悟過來,回顧松園裏的時日,一時五味雜陳,半晌,低聲應道:“我明白。”

……

除了被毒醫強調要飲食清淡外,樓羲玄在膳食上并無特別的講究,松園裏養着的那群人整日好吃好喝的,尚江王本人卻不喜鋪張奢.靡,于他來說食物只是拿來填飽肚子補充精力罷了,吃什麽都無所謂。

不過,自從與霍池一起共度三餐之後,餐桌上的東西便豐富了許多。

霍池其實也不怎麽講究,只要是好吃的就行。

用飯的地方在流水居中的碧竹軒,此間為碧竹環繞,四季常得青綠,其竹又與毒醫的竹林不同,不見陰沉暗色,只有清新怡然。

踏進碧竹軒時的腳步輕快,然察覺到碧竹軒裏除了樓羲玄還另有人在時,霍池心裏頓時升起一絲警惕之意。

如他所感,樓羲玄身邊有一名少年正在盛湯,白衣少年看到霍池,向他恭順地行了一禮。

霍池走過去坐到樓羲玄身側,表情一如往常冷淡,不了解他的人根本看不出異常,也不知道他這會兒正極度不爽。

自他認識樓羲玄以來,樓羲玄身邊總是環繞着各種各樣的人,名義上的美人愛寵更是數不勝數,那些人沒怎麽讓他産生過危機感,畢竟樓羲玄并不理會他們,這便不算打破他的原則,可是……柳苑的苑公子卻讓他心裏略微有些介意。

不止是這人身姿相貌可稱風華無雙,還因為他雖然出現的不多,清隐別院內的人卻都知道他的地位不同。

霍池不太高興。

小苑把第一碗湯給了樓羲玄,又給霍池盛了一碗,送到他面前,姿态恭敬,和日常在流水居忙碌的那些侍從并無不同:“冷公子請用。”

霍池沒有胃口。

樓羲玄道:“廚房熬炖的乳鴿,同泠娘讨的方子,據說味道極好。”

聽他這麽說,霍池便打算嘗一嘗,他正要取湯匙,一只湯匙便遞到了手邊。

小苑特別體貼。

霍池一點食欲都沒了。

他不知道眼下是什麽狀況,也不想奉陪:“我去練字。”

手腕卻被拽住,樓羲玄道:“我只能嘗嘗味道,湯是特意給你準備的,不要浪費。”

霍池:“人也是特意給我準備的?”

他懶得去看小苑。

樓羲玄:“你說什麽?”

霍池面色冷漠:“你想玩什麽我都可以陪你,但是只能在你我之間,不能有別人!他對我如此作态你也忍得下去?對不住,我不想和你的人玩情.趣!”

樓羲玄:“……”

小苑微微蹙眉:“我做的不好嗎?”

霍池瞪向他,你還想玩什麽花樣?

小苑又對他行了一禮,歉意道:“抱歉,我正在學着伺候人,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太妥當,原來真的不好。”

霍池懷疑自己腦子出了問題,他竟然理解不了這段話。

小苑又道:“冷公子也誤會了一件事,我與王爺如同師徒,請不要惡言猜疑。”

霍池仍舊質疑:“何處師徒?”

小苑:“文章,學問。”

霍池冷着臉還要炸毛,耳垂突然被人捏了一下,讓他渾身一個激靈,就像是夜貓被扯住了尾巴一般,樓羲玄道:“平日不吭不響,心裏的想法倒是活躍。”

又以只有霍池能夠聽到的聲音輕輕道:“我的人是指什麽人?”

似是真的在疑惑。

霍池平日裏總是很穩重很冷靜,見他發一次脾氣不容易,尤其是在這種事上發脾氣,寧王感覺很稀奇。

霍池耳朵被他揉.捏紅了,同樣低聲道:“你自己不知道?”

清隐別院說是休養之所,卻塞了那麽多男男女女……在這兒裝什麽傻?

樓羲玄一笑,這淺笑裏頗有含義。

他同小苑道:“你已做了決定,往後可以是雲邊月高山雪,不必作此伏低之态,刻意卑微恭順。”

小苑有些不解:“如此可行嗎?”

樓羲玄:“以你本真便可。”

小苑略想了想,領悟了幾分:“為我苑氏之子,執我手中之書?”

樓羲玄點頭。

小苑同二人行了禮,便離開了碧竹軒。

“他在幹什麽?”霍池好奇的不是小苑。

“為取回他失去的東西做準備。”樓羲玄淡淡解釋了一句,指尖把玩着霍池的耳垂,又提起了方才的話題,“若你是說房中人,近日才得了一個,昨夜才來我房中睡了一覺。”

他明确了距離,卻又多言做了解釋,或許一句話不說,讓霍池繼續誤會更好,但……又不想看到他為此生氣。

霍池感覺臉也熱了起來。

樓羲玄松開他的耳,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他其實是很喜歡親近霍池的。

霍池勉強接受了他跟小苑之間是清白的,随他轉了話題:“今夜還可以去嗎?”

樓羲玄:“學會征求意見了,難得。”

這是在說他昨夜問都不問就鑽進了尚江王的被窩裏。

霍池也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過後,催促道:“你就說準不準許吧。”

樓羲玄:“我說不許。”

霍池:“……你屋裏的藥味很好聞,睡着踏實。”

不許就不許,我繼續鑽我的。

樓羲玄心想:他這般得寸進尺,我卻不想真的把他趕出去。

算了,順其自然。

包括那些尚且無法坦誠的往事淵源和各自的籌謀計劃,也一起順其自然了吧。

外間無數風雲變化,都擾亂不了清隐別院的平靜安然,盡管只是一時。

……

晚間小苑去了竹林。

褪.下衣裳,赤.裸的身體無所遁形,一道道鞭痕積下的舊傷清晰可見,猙獰盤虬,遍布滿身。

毒醫入尚江王府只為樓羲玄一人醫病,霍池是特例,而對于小苑,因為小苑自願為他試.藥,讓他試驗各種毒.物在人體上的反應,他才答應幫小苑除去疤痕。

宛若氤氲着毒.氣的碧色眸子裏不見任何憐惜之色,毒醫看着這張極其美貌的臉如同看待一樣工具:“不弄掉也挺好啊,別有特色。”

荊棘穢土之上長出一朵鮮花,凄豔又美麗。

小苑道:“我将行之事必會違背自己的家學和原則,過去的一切都要被颠覆,這具身體也一并‘脫胎換骨’了吧。葉先生,那麽久的疤,還能去掉嗎?”

毒醫:“可以,有我出手,可以還你一身完美無瑕。”

小苑輕輕笑了一下:“多謝先生。”

怪不得說美人一笑可傾國傾城,毒醫這般心如古井、冷漠厭世的人也忍不住贊嘆了一聲:“美極,必能勾人神魂颠倒。”

又道:“既知違背,依然要去做嗎?你倒是甘心成為一步棋。”

小苑并不為他的稱贊高興,并道:“那是我自己的決定,與旁人無關。”

毒醫只是古怪地笑了笑……不然怎麽說擅禦人心呢?他什麽都不說,你就自願去做了,并且無怨無悔,他決定把你買下來那一刻心裏其實已經有了打算。

又感慨:他的确不算了解那個人,盡管相識數年,也完全弄不懂那人的想法……人家也根本不需要他的憤慨激勵,該做的事一樣不落都會去做的。

如此,他便放了心。

手掌撫.過少年的背.脊,全無暧.昧,他觸摸的只是疤痕:“會很痛。”

小苑輕嘆:“痛嗎?我親族盡死,家門淪落,遭人踐踏,流落到追鶴樓任人狎.玩,這一生已經毀盡,不會更痛了。”

這嘆息同樣不能令毒醫動容,他好似沒有任何感情,周身渾無血色,襯在披散的銀絲下,久不見天日一般。

如同一個怪物。

……

流水居裏傳出了琴音,至松園已經不太能聽得見。

墨臨坐在欄杆上晃着一條腿,指尖一下下點着旁邊的雕花木柱,似是要和那樂曲的旋律。

他冷眼注視着松園百态,有人深夜于燈下刻苦練舞,有人在窗邊反複練習琵琶,只因明日便是尚江寧王的生辰宴,他們都想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博取寧王的歡心。

他們不知道的是,寧王的歡心從不因他們而起,過去是,未來也是。

每日堅持練拳的那個人回來了。

墨臨移去了目光,淳于虔在他眼中既非靈魂灼燙也非顏色濃郁,他始終覺得淳于虔一直堅持的事情很沒意思,但他的埙吹的還不錯。

“淳于兄。”

淳于虔擡起眼睛。

墨臨道:“我又無聊了。”

淳于虔道:“你尋些事情做,便不會再無聊。”

墨臨笑道:“王爺不來召幸我,我便不知該做什麽,而我容顏甚美,也不需要像你們那般刻苦練習才藝。”

他這個笑有點顯壞,說的話也全是胡言亂語。

淳于虔沉默了一會兒,溫和道:“你想怎麽樣?”

墨臨:“再給我吹一吹那首曲子吧,好聽,我喜歡聽。”

淳于虔點頭,取了埙出來,再為他吹了一曲《祝長樂》。

墨臨說:“這是祝願之曲,也是思鄉之曲。”

沒想到他能聽懂,淳于虔有所感懷:“我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再回去看一眼了。”

墨臨道:“我的家鄉也很遠,我是自己離開那兒的。”

“為何?”

“為了尋樂子啊。”墨臨從欄杆上跳下來,走到他面前,“沒想到這裏的一切都那麽無趣。”

“你……”淳于虔蹙眉。

“不如你來當我的樂子吧。”

“什麽?”

墨臨出手,一把将人高馬大、身材健碩的淳于虔推到了屋子裏,眼睛裏隐現危險之色,按着他的胸膛道:“允你今夜做我身.下之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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