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8

CHAPTER 28

“西湖美景三月天吶……春雨如酒柳如煙吶……

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

“陳老師。”

門外敲門聲起,門內的歌聲戛然而止。

陳煜打住提腔的手勢,摁停音響,一屋子的男男女女看向門外頭的徐巍。

“不好意思,打擾老師們排練——”

徐巍煞有介事地賠了兩聲笑,将一沓紅汪汪的喜帖遞給離自己最近的阿輝,撓頭道: “王鎮長讓我來知會各位老師一聲,百家宴就在今晚,一直到大後天晚上,期間歡迎老師們随時入席,還有就是今晚的頭宴,希望各位老師務必賞光。”

“煜哥,啥是百家宴……”沒頭沒腦的靳青随意慣了,也不忌諱其他人,扭頭就問起陳煜。

旁邊的陳煜沒搭理他,只朝徐巍一個勁兒地搭着笑,眼角餘光裏,盡是不形于色的閻正奇。

衆人只聽閻正奇道: “感謝鎮長熱情款待,這宴,我們一定去,今晚争取早點排完,大家也好回去洗洗弄弄,只是一點,晚上別喝多,別影響明天的排練就是。”

“謝謝閻編”

“閻編萬歲!”

“閻編YY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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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衆人頓時熱火起來。

經歷了一整個下午馬不停蹄的排演,大部分人都有些困。而徐巍帶來的這一消息無不讓衆人多出一絲盼許,更讓陳煜借此機會為大家争取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要我看,大家也都挺累的,不如先休息一會兒吧”

陳煜沒等閻正奇點頭,自個兒從臺子上跳了下來。其餘人早已心有此意,也都顧不得條框,靠着門框把手三五成群地放松了些許。

靳青跟阿輝勾肩搭背地跑到外面抽煙去了,阿輝叫陳煜,陳煜沒去,而是回到化妝前把弄着新到手的手機殼。

這手機殼正是上次跟徐巍一起去夜集取快遞時拿回來的,複刻的局部《千裏江山圖》,上頭還有幾排王陽明書法。

陳煜的氣質似古人,這手機殼國韻濃郁,正合他的品味。

徐巍看他将磨砂質感的機身摸來撫去,似在摩挲一塊美玉。

陳煜手指白淨,修長,說青蔥太俗氣,是剛出水的牡丹枝,不染蔻丹仍盡顯天香國色。

再加上他那張淡妝加持的纖巧面龐,更是好看得讓人心火滾蕩。

有人下意識有些口渴。

陳煜放下手機,瞟了眼撐在化妝鏡側的徐巍,揶揄道: “徐老師,話既帶到了,你幹嘛還杵在這兒……”

閻正奇在距離兩人數米之外的位置冷冷看着。

徐巍吞吐不清: “我……我……”

我了個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只一個勁兒掏着兜,也沒看他掏出個什麽。

陳煜二郎腿一翹,打火點煙,猛啜一口,吐雲吐霧地說: “到底怎麽了”

“這個……這……這個給你……”

徐巍紅着臉,顧不得旁邊閑雜人等一臉八卦的表情,将兩坨黑黝黝的東西塞到了他懷裏。

徐巍結巴道: “記……記得……記得趁熱吃。”

陳煜半癡半愣地接過那兩坨黑不隆咚的玩意兒,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兩紅薯。

拿在手裏還帶着淡淡溫熱,許是剛出爐不久,一烤熟徐巍就迫不及待拿紙包了來,以工作名義送來給他,心思比海更深。

“陳老師之前說,想吃烤紅薯,可惜這個季節不産紅薯,我就跑了趟城裏,扛了一麻袋回來。以後……以後……”

徐巍又卡住了,以後個啥,他明明在腦海中排演了千百次,可偏偏在上陣時卡殼,怔在原地半天沒吱出聲。

剛抽完煙的靳青正好進門,見到徐巍又在糾纏他的煜哥,氣不打一出來,忙調笑道: “呦,許仙又來了”

角落裏的周琳娜不茍言笑。

靳青遠遠嗤一下了,又哼唧一聲,走過徐巍身邊時不忘狠狠頂了下他肩膀,刻意到生怕別人看不出他對徐巍有意見。

“又來給陳老師送什麽好吃的呀”靳青嬉笑着攬過化妝鏡前那兩坨黑兮兮的玩意兒,放在鼻尖聞了聞,突然大聲道: “這不是……不是烤紅薯嗎!我的天,你居然拿這種東西招待我們的人民藝術家!”

周圍人忍不住被靳青的誇張語調逗笑了,閻正奇在後隔岸觀火,似乎不打算阻止這場鬧劇。

陳煜拉過靳青,微嗔了他一眼, “你這是幹什麽”

“我就是看不慣他——”

“你住嘴。”陳煜皺了皺眉,目光從靳青的臉上轉向閻正奇,最後又回到徐巍身上,笑笑說: “抱歉,靳青這性子完全是被我養刁了,說話越來越沒分寸……”

“沒關系。”徐巍終于不再結巴,他好像懂了,自己只有在對陳煜說有關他們之間的話時,他才會時不時結巴。說起別人時,比如靳青,他一點兒也不會緊張。

陳煜送他到門外,趁無人,方又鞠躬致歉, “真的抱歉,剛剛在屋裏……”

“我說沒事就沒事。”徐巍擺擺手,往前走。

出去幾步又掉過頭來,沖他笑, “我只在乎你。”

……

“靳青,你出來。”

送走徐巍,陳煜回頭就沖屋裏白了一眼,衆人意識到氣氛中的火。藥味,紛紛低頭假裝事外人,仿佛剛才屋裏什麽也沒發生。

靳青聽到呼喚,再看陳煜的臉色,就只難逃訓責。他雖不大服氣,可誰讓對方是陳煜從前在省劇院,連副院長都管不住他這條桀骜難馴的小青蛇,也只有陳煜的話,他才能勉強聽進去幾句。

陳煜領着他走到屋外一處山泉眼處。仲夏将臨,泉眼換水的頻率猶龍頭吐珠,一汪賽一汪清碧。陳煜不着急發話,而是蹲下身,用手鞠了捧山泉,伸嘴喂了口,是甜的,原生态的泉水不經過濾也無傷大雅。

靳青見陳煜如此淡定,反倒有些慌張。眼前人的性格他總某不清,或許就像劇本裏說的那樣,白素貞的道行自是比青青要高,五百年的青蛇哪能把持得住一千五百年的白蛇

片刻後,陳煜說: “不是一次兩次,我發現你似乎對徐秘書,總是充滿意見。”

“煜哥,你還不懂”靳青決定先賣個乖,作出溫順姿态,捋順他的毛,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薄情多是讀書人。那徐巍,生死都綁在雲深,而你是要遲早走的,就像戲裏的白蛇一樣,遲早要回天上,你本不屬于人間,而那許仙,我是說徐老師啦,他一定會辜負白蛇,眼睜睜見你被關進雷峰塔,強擄回天界,扭頭就跟其他人愛得火熱。”

“戲是戲,現實是現實。”陳煜撐開紙扇,徐徐扇着香風,眉眼溫存, “你們最近都怎麽了,一個個神神叨叨的。先前是閻老師,說我沒欲,不夠完美,今天又是你,說什麽書生無情。那些都是劇本裏的事,是你我的工作而已,而陳煜和徐巍,卻是實打實現實裏的事。我不信一幕戲能挑破這層邊界,我這才剛清醒,你們別又陷進這戲裏去,平白惹來姐妹生疏。”

“如果煜哥真當我是姐妹,或兄弟,不管了,不管我們是什麽,我只想說,如果煜哥還在乎我,就趁早跟徐巍一刀兩斷。”

靳青幾近哀求,他是誠心的,也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番話來。不是為着什麽莫須有的占有欲或嫉妒心,單純是覺得,他的煜哥與那徐秘書之間的愛,搖搖欲墜而難長久,不如早死早超生。

陳煜讪讪搖頭,轉身憂心道: “為什麽你一定執意要這樣你知道的,我最讨厭做這樣的選擇。”

“不是選擇,是解脫。”靳青一把抓住陳煜的手,他快要急哭了,就好像眼見白蛇泥足深陷卻不自知,只顧沉迷人世歡愛,卻不知其中兇險,反樂陶陶極盡天真。

“公子,算我求你……”眼前人恍惚入了戲,映着青山綠水,他那黛色紗衣與桃腮绛唇分分鐘讓他化作青蛇書童。

而他身旁的陳煜也好似煥然一變,一身素白霓裳風中亂舞,紙扇曳曳,不勝空靈。

兩人一青一白,憑風玉立,執手相看無聲。

那素貞撫鬓回神,旋而凄笑道: “晚了…。。靳青,一切都晚了……”

“公子可還記得,你我初入紫竹林時,何等逍遙歡脫。若從一開始就沒來這人間,你我又何須如此刀戈相見”

“我的傻青兒,你不知道,這《白蛇》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悲劇。”陳煜打住扇,無奈地唉了口氣,目光放遠, “其實我怎會不知來日路漫漫,我與那許家郎前程莫測,無奈青青,我已身入紅塵,便是紅塵中人,紫竹林裏的素貞,他…。。他已經去了……”

尾息輕嘆,談話就這樣悄無聲兒地點到為止。陳煜與靳青一一回到現實,不知前幾分鐘的對話到底是戲還是現實。

回程時陳煜盤算着劇本,天邊霞光雲錦,絢爛異常。

他随風遠望,柔思萬縷,玄乎中想到了些什麽。

這似乎就是白蛇的命。

白素貞的命。

更是他陳煜的命。

每個陳煜,一輩子都會遇到兩個男人。

一個是如閻正奇般,不動聲色,假面慈悲的法海,愛意全作私有。

他不會說好聽情話,為你念三行情詩,他能渡世間萬般苦厄,卻唯獨不渡素貞。眼見白蛇情海深陷,他冷眼相看,就是要白蛇遍嘗惡果,才知自己的可貴。

他要白蛇心甘情願地臣服在金漆佛像前,做雷峰塔底一條足夠聽話的小蛇。

在法海眼中,萬物皆可丈量,包括愛。

一個是如徐巍般,袖袂翩飛,清風朗月的許仙。

他或俗套,容易為美色傾倒,或怯懦,易被蛇妖震懾。

卻也是這樣的草包,在那層層剝開的衣衫裏,甘心被白蛇叼走血淋淋的真心。

他要白蛇嚣張,欲海中攪動波濤,俗世裏忘我去愛。哪怕代價是犧牲自己,他也知足。

在許仙眼中,萬物皆可丈量,除了愛。

《白蛇》幕起,陳煜身前似掀亮千仞佛光。銀鱗大蟒破土而出,遙對着金山古剎,上有梵音蓮印,雷峰夕照。

遠方誦經聲回響,青白如長虹盤桓。

白蛇在千萬張誦經人面孔中快速鎖定了許仙,強沖而去,卻不出所料被佛光震退。

大戰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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