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CHAPTER34
CHAPTER 34
“醒了”
“嗯……”
陳煜才推進門,癱坐在輸液室的徐巍就已經站起了身,沖着百葉窗外的一輪朝陽伸了伸懶腰。
陳煜看了眼牆上的鐘,此時早七點過十分,十五分鐘前他讓守了一晚上的靳青和阿輝先回去了,趁徐巍還沒醒,順帶下樓買了點早飯。
兩人坐在走廊臺階上,一同分食了一籠蟹肉灌湯包。吃完去窗口清繳費用,出醫院時,晴光大好。
徐巍在後頭走,看着陳煜略顯疲憊與憔悴的臉色,不由疼惜道: “都怪我,一時意氣,沒把控住,喝了這麽多的酒,害陳老師照顧了我一晚上。”
陳煜沒說話,只埋頭抽煙,自打從雲深歸來,他一天比一天抽得都還要兇。
徐巍說: “酒也醒了,人我也見到了,要沒什麽事,不然我就買票回……”
“去”字沒說出口,陳煜忽而攏近,擡手抵住男人的唇,兩人依偎在牆角。
“別動……。”陳煜看準無人,一擁上前。
他把持了一整晚,所有的歡欣狂熱噴薄釋放,只恨不得綿綿愛意化如滔滔江水,将眼前人緊緊裹挾其中。
“怎麽了”徐巍配合地擡起兩只臂,框柱陳煜單薄的肩胛,他将頭埋在陳煜的後頸,猛地一嗅,是醫院大樓裏的醫用消毒水味,他一整晚都陪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
陳煜眼眶漸紅,顫着聲說: “你昨天吓到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你傻不傻”徐巍滿眼愛惜地替他捋了捋碎亂的劉海,雙手捧起他的臉, “好歹我也是常應酬的人,一瓶白酒罷了,倒還不至于取了我的命。”
“可我就是怕……。”陳煜難為情地癟了癟嘴,揩去眼角淚痕,嘤嘤哽嗚, “我想你可是許仙…。。你是許仙吶……你還沒有看見白蛇真正好看的樣子,還沒看見我站到舞臺上的樣子,如果你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麽意思我到人間去,相愛在人間,可人間若無許仙,那我…。。那我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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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傻了……”徐巍百般小心地替他擦着眼淚,心中似有一萬根針碾過,他雖非第一次見陳煜哭,卻是第一次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閻正奇評價他的那句“千紅一哭,萬豔同悲”。
昨日在休息室等待陳煜的空隙裏,他曾匆忙掃過榮譽欄上的領獎照。徐巍在一張标注着“周仁哭墳”的照片下駐下腳步。
照片上,陳煜渾身素缟,纖衣皓紗,周邊舞美只此一束冷光燈,附在他滴水朦胧的眼睫毛上。
萬念俱灰的周仁仰天長泣,眼中滿是無望悲恸。那是徐巍認為陳煜最美的時刻,陳煜诠釋悲傷時,比悲傷本身更有魅力。
亦恰如現在,他淚眼惺忪,毫無妝飾,卻依舊哭得人柔腸百轉,不勝哀豔。
徐巍好想親親他。
“晚一天回去好不好”陳煜依依黏在他懷裏,別過臉,不讓徐巍看到自己眼底的不舍, “明天《白蛇》點映,想你做前排,看我。”
“不會分心”徐巍刮了刮他鼻子,伸出手指頭戳破陳煜的鼻涕泡,害得陳煜像個孩子似的咯咯咯地笑。
“不分心。”陳煜抱他抱得更緊了, “人來就行。”
……。
“其實這次出演白蛇,對我自己來說也是一次非常大的挑戰。先前也在網上看到許多網友的評價,當然也有很多戲迷對我表示熱心支持……”
陳煜搭着靳青的手,杵在展板前,身前閃光燈“咔擦”亂舞。
此時距離點映開幕一個半小時,陳煜提前抵達後臺,走完了妝造,正領着若幹主演接受媒體采問。
前方記者傭作一團,争相往幾位主演面前擠,青蛇白蛇相視一笑,不大不小的采訪廳,莫名生出幾絲妖氣。
“那麽敢問陳煜老師,聽說這次新版《白蛇》大膽啓用了全性轉陣容,溫柔美麗的白娘子變成了翩翩如玉的白公子,活潑俏皮的小青也變成了風流不羁的書童青青,甚至連許仙也參照臺版《新白娘子》的葉童前輩,采用了女性反串的形式出演,唯獨法海一角,猶抱琵琶半遮面,遲遲沒有透露。不知法海一角,是不是也會連同其他三個主要角色一樣,選用女演員出演呢”
“關于這個問題,我可以很肯定告訴大家,不會。”站在一旁的閻正奇提步出列,特意将陳煜面前的話筒往自己嘴邊撇了撇,器宇軒昂道: “話劇版《白蛇》雖然力求創新,但也會尊重原着基礎。至于人選具體是誰,請允許我們向各位媒體朋友賣個關子,咱們臺上見分曉。”
“麻煩老師們給個正面鏡頭!”
……
陳煜打住笑容,往正中的位置上靠了靠。
幾位主演站得更近了些,各個面容高挂,面對鏡頭,努力使人察覺不出其中的玄妙。
“看這邊!看這邊!”
“這裏這裏!”
“看這裏哦……”
……
采訪廳內人群熙攘。
衆人推攘中,陳煜隐約感覺到有一只手細細撫上自己的腰肢,順着馬甲背心的裁剪線,一路向上游,引得後背一陣酥癢。
陳煜賣力強笑着,看了眼身邊,不想恰好看見閻正奇的兩只眼睛橫過來,兩人冷不丁對視了一眼。
很明顯,那只不知分寸的手,來自于那位不知分寸的法海。
“老師們靠近點靠近點!”
“靠近點哦,記得看鏡頭…。。”
底下人毫不知情地推波助瀾着,閻正奇更近一步,腰際的手擰上陳煜背上的某塊肉,狠狠一掐。
陳煜直接疼得低“嗤”一聲。
“別亂動。”閻正奇一邊整理着領帶,一邊目光虛視着前方,沖着記者朋友們客氣假笑, “大家夥兒都拍着呢。”
陳煜不敢言怒,只得咬牙忍耐,不僅要忍,他還要笑靥如花。
今天所拍的照片,會在未來數十個小時內迅速出現在社交網絡,gg開屏,文娛頭版,他不能出錯,也不敢出錯,今天的陳煜不止代表自己,也代表着省話劇院所有的青年演員。
一片沸騰聲中, 《白蛇》如期開演。
因首場點映的關系,原本統分四幕的《白蛇》,暫時只挑選了其中一節作為出演片段,類似電影上映前的預告片般,先讓媒體先行瞻望一番。
而這也勢必關系着《白蛇》後續的賣勢與口碑,全組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應對,身為主演的陳煜更是一萬個小心,生怕因為自己,而連累了所有的同僚。
今天出演的章節是水漫金山的前一節, “白蛇跪上金山寺”。
深愛着許仙的白素貞不惜卑微如塵土,應法海要求,一步一跪一叩首,步行上金山。
金山天梯萬重,共一萬八千級,而他心心念念的許仙,就被法海羁押在金山寺中。
陳煜款步登臺,烏木簪,白綢緞,修眉輕挑,拈花帶笑,初露臉時就迎得洶湧掌聲。
緊接着,法海背光而出,待他轉過身來,臺下人也一一認出他就是《白蛇》的主編劇,業內知名才子,閻正奇。
多年前,閻正奇就以一本名不見經傳的《周仁哭墳》捧紅了軍藝出身的陳煜,媒體素以“北正奇,南陳煜”來形容兩位佳人。時隔多年,閻正奇攜《白蛇》再度與陳煜合作,衆人如癡如醉的同時,亦為二人的關系添上幾分纏綿悱恻的猜想。
閻正奇雖不是科班演員,卻生得濃眉大眼,姿容出挑。哪怕扮上光頭,身披袈裟,也只是位高不可攀的冷欲禪師。
迤逦萬千的白蛇跪在他身下,梨花帶雨地哭訴着他與許仙之種種。而臺上高僧嵬然不動,如松般挺拔,掌聲接一連二,好似沒有盡頭。
“在下青城山白素貞,跪求法海大師,寬宥我家郎君,成全我與許仙”
陳煜撲通一跪,兩行清淚說流就流,他橫掃一圈,見滿當當的觀衆席中,并無那抹熟悉的身影,當下眼神一暗,氣息更奄。
“在下青城山白素貞,跪求法海大師,寬宥我家郎君,成全我與許仙”
見法海不語,白蛇複又叩首,将頭頂在地板上,重複着剛剛的臺詞。
法海單手緊合,冷冷道: “蠢笨蛇妖,愚不可及。”
“在下青城山白素貞,跪求法海大師,寬宥我家郎君,成全我與許仙”他又扣下一首,哭腔更濃, “懇請大師高擡貴手,可否”
“不可。”法海半屈下身,對着無助的白蛇,眼神凜冽, “你可知,人。妖相戀乃仙家大忌,枉你修行千年,卻自甘堕落,與這凡夫俗子混攪在一起,我好心出手,替你斬斷塵緣,你卻執迷不悟,強意上山,我若不答應你,你又如何”
“我與許仙乃真心相愛。”白素貞幽幽起身,翩而側目,對着天邊遙遙相望道: “我原以為,自己道行千年,自能擺弄人心,我承認從一開始,我對許仙也只是随心戲弄。可我沒想到,吞了他的真心後,我日日心絞不能自拔,後來我才想通,原來是他在心痛,是許仙在心痛,所以我會覺得心在痛,原來心痛,心痛和情動一樣,都是讓人十分上瘾的事。”
“你這是自欺欺人。”法海低頭喃喃,雙目緊閉,袈裟受風吹得衣袍高揚, “紅塵皆為鏡花幻象,你與那許仙不過露水姻緣,哪夠得上愛何況你身為妖孽,何以配得上愛”
“你不懂。”白蛇回眸一笑,眼角一滴淚滑落,如鑽石璀璨, “論自欺欺人,誰又能比過你”
“你什麽意思”
“我早知你心中所想,法海大師。”白素貞飄乎乎而近,音色忽近忽遠, “你心裏那抹白色的影子,那影子的主人,就是我,就是我對不對法海大師,你妄為出家人呀,你自诩薄情禁欲,卻暗藏愛慕。你敢說你不曾在午夜夢回時,偷偷想過與我溫存與白素貞溫存”
“大膽!”
法海掄起法杖,作勢要打,卻在面對那張淚跡斑駁的臉龐時,遲疑不絕。
他自認為無堅不摧的修行之路上,第一次産生過如此的舉棋不定。
陳煜睜大了眼看着閻正奇,絲毫無懼他真的會把那根鐵棍子砸在自己身上。哪怕他知,在劇本中,原定的劇情就是法海狠狠責罰白蛇,将他打得遍體鱗傷。
忍無可忍的白蛇怒而發狂,聯手青青一道水漫金山,強行奪人。
可這戲,從這一秒起就偏離了它應有的軌道。閻正奇不顧一切地現場發揮,陳煜不得不配合他表演。
“你走吧……”法海輕輕放下法杖,低吟一聲哦彌陀佛,退居三尺, “今日之事,我只當從未聽過見過。你回紫竹林去,我繼續做我的金山主持,至于許仙,我會抹去他的記憶,讓他做回凡人,如此皆大歡喜。”
“我不要。”白素貞站起身,目光堅毅地看着眼前人,字字铿锵: “我不要。”
空寂的劇院大廳裏,除了演員的臺詞聲,觀衆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漫長的沉默裏,只聞一聲細長的“吱”一聲,劇院側門開了,暗處窸窣走進個姍姍來遲的男人。
是徐巍。
是他的徐巍。
臺上的陳煜抻頭望着,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待徐巍入座前排,兩人的眼睛正好對上,陳煜也知該如何往下接了。
他說: “若不能随心去愛,那我活着又有何意義所謂的佛家圓滿,又有何意義你口口聲聲仁義大愛,天下蒼生,殊不知,我也是蒼生的一份子。你寧為大蒼生而舍小蒼生,法海,你對得起心裏那抹影子嗎對得起你自己的本心嗎”
“別說了!”法海微皺起眉,高聲一嘆,一臉肅色, “卑賤蛇妖,也敢與我并談修行大道我已做出退步,誰知你愚不可及,當真偏執,如此,我也不必再饒恕你了!”
“我好心稱你一句大師,不想你也只是個僞君子,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承認。”白衣男子揮袖側身,眉目清冷如萬年冰,不知是在對法海說還是在對閻正奇說, “你真讓我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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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