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CHAPTER35

CHAPTER 35

偌大的表演會堂，幕布徐徐而落。

陳煜拉着閻正奇與若幹主演的手，鞠躬折腰，臺下歡呼一片。

但陳煜的臉色并未随着試演的謝幕轉之輕松，待幕布徹底合上後，他驟而側身，頂着滿頭珠翠，霓裳華服，叱問道: “你知不知道私自改戲的後果是什麽”

沒錯，臺下人或許不知，但臺上人人分明。

适才一段的後半程，完全沒有按照劇本來演。要不是陳煜反應迅速，臨時發揮，顯然今天會轉變成一則重大的表演事故。

閻正奇通身緊繃，彎腰保持鞠躬姿态，将頭埋進黑影裏，遲遲沒有擡頭，也不應聲。

陳煜又問: “你有意見可以私下沖我來，但請你尊重我的工作。《白蛇》是你自己寫的，毀了它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我要換主演。”

沉默良久，閻正奇才擡起腰，目光玩味。

“我覺得你現在并不能勝任白素貞這個角色。”

“你在開玩笑嗎”陳煜當頭一棒，險些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閻正奇放滿口氣，一字一頓道: “我說，我，要，換，主，演。聽懂中國話很難”

“你一定要這樣”旁邊一列群演走過，有說有笑，陳煜不得不往旁邊站了站。

閻正奇邊解着衣邊往化妝間走， “還是老問題，陳煜，你的白蛇沒有欲。”

“借口。”陳煜跟在他後頭，反複追問: “你這是公報私仇，什麽欲這個角色要什麽欲它不過就是一場戲，戲是假的，演完就完了，觀衆覺得很好就行了，白素貞要什麽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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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從來就不是一場戲。”閻正奇停下腳步，事已至此，他才有心力打起精神細細與陳煜解釋， “你懂白蛇嗎你懂這幕劇真正的意義嗎你的眼裏只有你的許仙吧現在告訴我這是一幕戲，演完就完了，可當初先入戲是你的，把徐巍，我，靳青，周琳娜，甚至阿輝，我們所有人攪進來的人都是你。你是罪魁禍首，你是萬惡之源，陳煜，現在你想全身而退，告訴我戲是假的，可笑，我竟第一次覺得你用心險惡。”

“我用心險惡”

陳煜拉住他手臂，不許他往裏走，兩人僵持在一扇門後，門外人來人去，交談如沸，絲毫沒有察覺到門後的硝煙。

“閻正奇，是你當初口口聲聲說，要我演白素貞。你還記得你當初在電話裏是怎麽跟我說的嗎你說只有你才演得好他。現在變成我的不是了是我把你們一個個拉到戲裏來的了那我想問問你，當初又是誰三顧茅廬把我從北京請過來，讓我演白素貞要真論起罪魁禍首，閻正奇，你當仁不讓。”

“随你怎麽說。”閻正奇不耐煩地解着袖扣，門外飄過一道長影，他默了默，又說: “說得好像你付出很多一樣。去雲深考察了那麽久，我看你是跑去談戀愛吧演成這個爛樣子，對得起我當年的栽培陳煜，成角一大忌就是不能忘本。離了我，你在這一行屁也不是。”

“我不想跟你吵。”陳煜別過身，有意避開閻正奇，努力平複着心緒。

他與眼前人相識多年，争吵常有，但絕大多數情況只是争論作品，對事不對人。可這一次，陳煜明顯感受到對方的敵意，也第一次覺得，素來清高寡淡的金漆佛像，居然也會流露出世俗男子的六欲七情。

多年以來，閻正奇對外素以才學聞名。又因一副不輸職業演員的好相貌，多年來出圈被贊譽為話劇界的流量擔當。

但有關他的私生活與個人性格卻流露甚少。有的只是些應付媒體大衆的官話套話，也只有陳煜，方知他曲高和寡的寂寞與惘然。

不出所料，兩人最後不歡而散，各自回了休息室。

十多分鐘後，徐巍來後臺找人，七摸八摸找到陳煜時，他已經卸完了妝，換回了衣服，正坐在化妝鏡前默默發着呆。

陳煜看着鏡子裏逐漸走近的某人，強掩去傷感，轉過頭道: “來了”

一只手輕輕蓋在他的肩膀上，溫厚又柔軟， “來了。”

“徐巍，我是不是真的演得很差勁”陳煜攢着紙巾，碾碎的紙屑被他堆集在掌心，反複揉捏， “我是不是真的……真的不适合《白蛇》”

“你還是第一次直呼我的大名，陳老師。”徐巍的關注點總是那樣奇怪。

他頓了頓，又補充: “不過很好聽。”

“如果我不是白素貞，你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了”

陳煜将頭貼在男人的小腹上，泫然欲泣。

徐巍輕摟着他的肩，神色淡淡: “你這是說的什麽瘋話”

“我沒有說瘋話，我是認真的。”陳煜擡起頭，露出一對微微泛紅的眼，唇線緊抿， “你告訴我，如果我不是白蛇，沒有演白素貞，我去雲深，只是去旅游，去游山玩水，只是沿途經過，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我喜歡是你的啊，你是陳煜，而後才是白蛇。”徐巍捧着他的臉，用大拇指撇去他眼角的淚花，幽幽然道: “你流眼淚的時候，真的好漂亮。”

“可他總說我沒有欲，沒有欲望。他說白素貞是妖，不是神，不是仙，更不是人。既是妖，就該有濃郁欲氣，勾魂攝魄，蝕骨銷。魂，白素貞就要以色氣服人，烽火諸侯，颠倒蒼生。你告訴我，怎麽樣才能有欲”

“我覺得，人世間應該都是先有愛而後才有欲。”徐巍蹲下身，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陳煜的五官極标致，當中數那雙妙目最動人。剪水秋瞳，脈脈含情已無法形容，他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帶着一股心碎的奇異之美。

“先有愛，而後才有欲……”陳煜略一遲疑，看着鏡子裏的兩張面孔，柔思萬縷， “可是有一件事，徐老師，我不得不向你坦白。”

“嗯”

“我……其實從一開始，我對你……對你也只不過抱着一夜風流的想法罷了。就像白蛇起初對許仙一樣，一個千年蛇妖，對一個木讷凡人的戲弄。可到了後面，我發現，我不可控制地愛上了你，你說先有愛而後才有欲，那或許是你，可我卻不是這樣，白素貞也不是這樣，我和他，都是先有欲而後有愛啊。”

徐巍笑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白素貞不是沒有欲，而是只對我有欲。或者換句話說，你的白素貞只對我的許仙有欲，對其他任何一個人，一個角色，都沒有欲。”

“所以他也沒說錯，對不對”陳煜長嘆一口氣，似有解脫， “贏了掌聲又如何，我卻實實在在演不出最好的白蛇。”

……

“閻正奇呢他在哪兒”

靳青一腳踹開休息室的門，不顧阿輝阻攔，挺直了脖子往裏抻。

“讓他出來，快!給我滾出來!”

“靳老師你冷靜點……”阿輝抱住他的腰，死命将人往外拖。

無奈靳青強抓着門框，誓死不松手，硬要往裏闖。

“讓他進來。”

交鋒正酣時，裏頭飄出一道清冷話音。阿輝心下一怔，反應過來時，靳青已甩開他的手， “哐”一聲砸上了門。

“你要換了陳煜是不是!”

靳青揚起手中劇本， “啪”地扔到男人面前，漫天紙頁飛揚。

“要換可以，只是麻煩您把我也一起換了，犯不着您催，我現在就可以立馬走人!”

“陳煜不演，無非是我虧點錢的事，畢竟他是我拉來的。”

閻正奇仰坐在辦公椅上，手中轉着鋼筆，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受靳青絲毫脅迫。

“只是我希望你明白，你是省劇院打包塞進來的，退了你，我不會虧錢，倒是你老東家怕是要付一筆不小的違約金。”

靳青呼吸稍平，氣焰明顯低下去幾分。

的确，五百年修行的小青蛇，哪能玩得過法力高深的法海，連白蛇尚且力不從心，橫沖直撞的後果只會遍體鱗傷。

閻正奇得意一笑，擡起眼睛，看着他說: “年輕人好沖動，果然跟陳煜待久了，人也跟他一樣地笨。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這裏為他争長短，他卻忙着跟他的許仙談情說愛。人家壓根沒把這臺戲放在心上，你與他當真如青蛇白蛇，兄弟情深吶。”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陣推攘聲。

陳煜越過阿輝的勸阻，徑直擰開門鎖，沖屋裏人道: “靳青，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