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36

CHAPTER 36

早入秋的荊川,未來得及落雨。門前的香樟敷了層薄霜,遠遠望去一片漂白。

陳煜領着靳青走到檐角下,幾處香樟枝葉正頹。

靳青仍在氣頭上,銀牙緊咬似有不忿,倒是陳煜本人一臉笑意,像是完全沒将辭演的事放在心上。

陳煜且款款道: “你也太沉不住氣了,要辭就辭罷,你沖到人家辦公室去發什麽火要真搞砸了,連累是你的那些老同事,這個道理還要我細細同你說嗎”

靳青雖性情火爆,但在陳煜面前卻是不敢張狂。他只為陳煜憤慨不平道: “他這是公報私仇,看你跟徐巍卿卿我我,就想着給你在工作上使絆子呢。”

“你不是不喜歡徐巍嗎”陳煜笑眯眯地看着他,手裏紙扇香風徐徐,吹得人目眩神暈, “怎麽現在又替我倆操心起來了”

“我……我……”

我了個半天,靳青後知後覺陳煜的用心,他兜了這一圈,原來就為在這個問題上等着自己。

陳煜走近一步說: “我前腳剛跟他吵完,你後腳就去同他鬧,中間不過就隔着十幾分鐘。咱兩的關系你也是知道的,你說等同于我說。你這麽一鬧,別人肯定會覺得是我告訴你閻正奇要辭我的事,你才去鬧的。可事實是,我根本沒跟你提過一個字。說吧,是誰把閻正奇要辭我的事告訴你的”

靳青垂頭不語。

“不說不說我也知道。”陳煜合起扇子,用扇柄點了點他的鼻子,笑得合不攏嘴, “是阿輝吧”

“煜哥你笑什麽……”

靳青一聽阿輝兩個字,小臉更紅,姿态也更加小家子氣起來,而這更驗證了陳煜心中所想。

陳煜揶揄不止, “你說我笑什麽自打從雲深回來,你每天都跟他厮混在一起,有說有笑。我又不眼瞎——”

“那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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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靳青啊,我不得不勸你一句,如今你勢頭正盛,事業蒸蒸日上,如果這個時候分出心來談情說愛,恐對修行不利啊。”

“煜哥這話就說得我不愛聽了。”靳青小嘴一撇,不服氣道: “憑什麽只許你與那小村官眉來眼去,卻不許我跟阿輝情愫暗湧我看煜哥就是藏着私心,想一人品嘗這情愛的滋味,當真是壞透了。”

“你忘了,我可是白素貞,我有千年道行,一個許仙罷了,對我而言游刃有餘。可你就不同,青青,你涉世不深,還沒有什麽戀愛經歷,若只是為了學我,随意找個人纏綿,難免有失本心吶。”

陳煜走在一處樹影下,背對着靳青,笑意幽遠。從後看,是一抹白,靳青有時也難以分辨,眼前人究竟是人是妖。

“什麽有失本心,我看你心裏就只有你的老實人罷了,只許你自己跟老實人好,不許我跟別人好呢。”

靳青氣着了,撇過身去,拿腳踢着路上的石子兒。

陳煜見狀笑着貼上去,他身子一擰,不要陳煜靠近,當真像個沒吃到糖的孩子。

陳煜無奈搖頭: “你呀,我該說你什麽好。從前就任性張揚,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其他事都無所謂,可這情愛,靳青,你知不知道,世間情情愛愛看似美好,卻讓人心裏犯苦啊,要是沒點能耐,容易走火入魔,這可是我的肺腑真言。”

“既然犯苦,那你又為什麽不肯抽離,我看你每天同徐巍打情罵俏,熱情似火,可不像是心裏犯苦呢。”

靳青似有恻隐,蠻不甘心地看着陳煜的眼睛。

“你不懂……”陳煜面露苦澀,走到他跟前,伸手撫上他的側臉,一臉真摯: “答應我,千萬別真心地愛上一個人。如果還有得選,我大概……大概不想再愛上許仙。”

……

“到這裏就停步了,我也只是借出差的名義來看看大家。”

徐巍放下行李,在半截身子沒入車廂的幾秒空隙裏回過頭來,沖進站口外的衆人揮了揮手。

陳煜裹着一條素白色的絲綢披肩,紮在人堆後,雖隔着十多口熙攘旅客,但越過叢叢肩頭,還是能看見某人不舍的眼神。

“徐老師回了雲深可別忘了我們,等來日徐老師結婚,我們還等着蹭杯喜酒呢。”阿輝站在前頭說着客氣話,閘機門後的徐巍向這頭抛來一眼,陳煜眸色一沉,假裝什麽也沒聽到。

“什麽結婚不結婚的,你會不會說話。”靳青忙笑着将阿輝推到旁邊去,沖徐巍道: “老實人,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吃你送的土雞蛋啊”

“靳老師如果喜歡,下次我進城再多送一些。”徐巍提了提手裏的空籃子,雞蛋都給陳煜了,籃子他還得帶回去裝米。

“走了”

送別時,陳煜想了很多話,但最後說出口的卻只有一句“走了”。

“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徐巍也想了許多的話,但最後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應承他的“走了”。

“我過幾天就回雲深。”

陳煜強顏作笑,仿佛這數日光陰于他而言不過小菜一碟。

其實誰知道呢沒有徐巍的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只是與生的驕矜不允許他過于直白與主動。

徐巍吭哧一笑,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那我在雲深等你。”

“好了好了,你倆就別磨叽了。”靳青笑着打起圓場,使了個眼色,示意還有許多旁人都在, “再說下去,怕是車都要錯過了。”

徐巍聞罷,也不再廢話,只看了眼陳煜,便一頭紮進了車廂裏。

送站口,人山人海。

陳煜百無聊賴地走在人群裏,靳青跟阿輝黏在後頭,難舍難分。

臨到地下車庫,陳煜轉過頭來看他們,怒其不争地說: “你說說你們啊,就不能收着點回頭讓閻正奇看出點端倪來,小心告訴上頭人。”

“我們知道煜哥是自己人,所以無所謂嘛。”靳青擁着阿輝,顯然沒将彼此當外人,嘻嘻哈哈道: “至于閻老師,随便他咯,反正他又不在。”

話末話鋒一轉,又說: “還是講,煜哥你眼紅了才送走了徐老師,心下這般就寂寞了”

“你瞎說什麽”陳煜笑着坐回到駕駛座上,掃了眼副駕駛,就在數分鐘前,某人還坐在自己身邊,車裏還有他身上的草木味,那是獨屬于曠野的氣息。

“你看,煜哥又在思春了。”

後視鏡裏,靳青指着前頭人。旁邊的阿輝跟着瞅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笑除了聲。

“哎呀你瞎說什麽。”陳煜伸手撓了靳青一把,激得他搭在阿輝身上笑得吱吱亂叫,仿佛老鼠一般。

“好了好了別鬧了……”阿輝忙着拉開兩人, “再這麽折騰,下午沒法排戲了。”

此話一出,陳煜與靳青才雙雙停下手來,神色稍正。

按原定計劃, 《白蛇》月底即要登臺首演。但閻正奇是否真要更替人選,還沒敲定。陳煜也不好主動罷演,只能見機行事。

這幾天因為徐巍在,閻正奇那頭還沒什麽動作。但昨晚收到消息,下午要臨時做大彩排,陳煜總隐隐不安。

路上靳青依舊沒心沒肺跟阿輝說着笑,顯然沒有意識到,自上回他大鬧閻正奇辦公室後,陳煜對閻的态度亦淡漠許多。

與之而來的,也是閻正奇對他們的疏遠。近日他只忙着跟進周琳娜,至于靳青和陳煜,基本屬放養狀态,他也不似從前那般随處指導。

回到劇院時,天色近晚,排練廳裏人跡寥寥。

靳青回來路上就喊困喊累,陳煜只好托阿輝将他送回家去,他一個人開車兜回話劇院,進門時,恰好看見閻正奇坐在地上,身邊擺滿了稿紙,他正拿筆在紙上不停地做着标注。

陳煜轉過頭,下意識往回走,心想着等晚些時候再來。

不料前腳才伸出去,就聽裏頭人道: “幹嘛總躲我”

陳煜遂将腿又縮了回來。

閻正奇頂着一臉枯槁,提筆作嘆道: “正好你來,有幾場戲,一起過一下。”

陳煜以一種“你不是說了要把我辭了嗎”的眼神看着他,還沒來得及張嘴,便見閻正奇拍了拍身邊的空地板,面無表情地說: “你坐,我們一起來過。”

陳煜勉強一笑,依依坐下。事發匆忙,他還沒工夫揣測眼前人心中所想。只見閻正奇将其中一沓劇本扔給他,上頭對應的,正是“白蛇戲法海”。

陳煜深知,按劇本進程,白素貞施展渾身媚。術,勾引法海破戒。這幕戲在雲深他們已排過,不過最後以閻正奇惱羞成怒為收場。如今要自己再演,陳煜心裏反而有些沒底了。

“你放寬心,我告訴你,什麽是欲。”

趁陳煜猶豫,閻正奇跪坐向前,輕輕捏住他手腕,将他雙手擡至胸口。

“你看,多麽一張春花秋月的臉。這麽好看的面容,淌了眼淚,想必會更凄美。”他從後拂過鏡中男子漸紅的面頰,目色游離, “阿煜,你在我心裏,從來就是無可替代的白素貞。”

“可你才說要換了我……。”陳煜面色迷惘,似進了一場迷陣,目眩神亂, “這讓我很難過,我覺得在雲深的這些天,好像都是無用功。我……”

“我那是氣話,你也信”閻正奇将他的頭掰正到落地鏡前,指着鏡子裏的陳煜說: “從頭到尾,你就是白蛇唯一的人選。”

“真的”

“嗯。”

閻正奇慢慢扶起他,望着他的眼睛,萬般深情: “你現在需要做的,放松呼吸,像這樣,呼……。吸……。呼……。吸……”

陳煜學做他的樣子,跟随他有節奏地深呼一口氣,待提胸兩三秒後,又徐徐吐出。

外邊的天色更暗了,排練廳內鴉雀無聲,只此一束光孤零零地照着。

“你擡頭看看我,你永不可得的金漆佛像。”閻正奇微微颔首,眸色溫柔似一波碧潭, “你最愛的人是我對不對白素貞。你最愛的,其實是法海。”

“我最愛是的法海……。”

陳煜半癡半醉,不可置信地看着鏡子裏濕漉漉的眼神,宛如提線木偶般任由男人擺布着動作。

自己是誰他想。

是陳煜,還是白蛇

他愛的是許仙還是徐巍

亦或者是,此時此刻站在他身後的法海

一股熱氣順着耳廓掠過,陳煜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鏡面切割成千萬塊碎裂的式樣,每一塊碎片中,都倒映出他迷亂的面龐。

“白素貞,該說什麽好呢”法海的話音袅娜不絕,如菩提梵音, “既能破我空蒙色戒,又要為我一人所愛,我想,如果當初我承認,心裏那抹白色的影子就是你,你會不會就不會選擇許仙……。”

“我……”

陳煜幾近暈厥。

周身檀香濃厚,空氣并不疏通,他有些胸悶,仿佛受藤蔓扼住喉嚨,百般無解。

“你是愛我的對不對”法海支起他的下巴,百般憐惜: “愛我的話,用力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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