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暗獄

花影頭疼得厲害，胸口也痛，她想好好睡一會。但是卻被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聲音，吵得怎麽也睡不着了。

氣鼓鼓的睜開眼，發現自己周圍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是卻能聽見聲音，十分詭異。

花影下意識的調整呼吸，佯裝還在熟睡，然後豎着耳朵偷聽。

“哎喲，好像又來了一個。”

“可不是嗎？咱們這暗獄，只有新人來的時候才會冒點白光，平時都是暗無天日的。”

“剛剛她進來的時候，你們可看清她的模樣了？”

“沒仔細看，是個女的，身材不錯，好像挺年輕的。”

“真慘，這麽年輕就死了。哎，男人啊...”

聽到最後這句話，花影裝不下去了，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死了？什麽叫這麽年輕就死了？那這裏是哪裏？黃泉嗎？還是地獄？

她幾乎燒光了自己所有的腦細胞，才從這些七嘴八舌裏搞清楚現在的情況。

這裏叫暗獄，是這些女人給它取的名字。因為這裏無邊無際，暗無天日，有來無回，跟坐牢沒什麽分別。

而在這裏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偶爾也有幾個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有有一個修煉無情道的伴侶。

也就是說在這裏的“人”，或者說靈魂都是因為另一半修煉了無情道，需要斬情絲，斷情根，于是便被自己的愛人當做絆腳石殺死了。

而這些枉死人的靈魂不知何故無法安息，被束縛在了這一方無日無夜的混沌中。

若是殺死自己證道的那個人得道飛升了，那麽枉死魂便也可跟着雞犬升天；又或者是那個人死了，那麽枉死魂便得到解脫，進入下一世的輪回。

只不過這千百年來，從未聽到哪個修煉無情道的人修成正果。

花影飛快的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無情道，斬情絲，絆腳石...

一顆心沉了下來，在她蘇醒過來的這段時間，她想過千百種賈惜臣對她出手的理由，卻唯獨想不到是因為他要修煉什麽無情道！

為了一點靈力，而殺了自己的愛人？

何等冷血？何等可笑？

若是以前別人跟她說，賈惜臣以後會因為修煉無情道，而殺了她，她可能會生生把大牙笑掉。

但是如今她身處暗獄，就算她不信，也是不行的。

自己将他視為畢生所愛，而他卻将自己看做是絆腳石？

花影越想越覺得好笑，好笑到她都憋不住了，她笑得滿地打滾，笑得肚子發痛，笑得眼淚大滴大滴的滾下來，“哈哈哈，真是好笑！這般冷血狠毒之輩，居然也能修仙問道？”

暗獄裏衆人聽到花影的控訴，紛紛附和，一時間整個暗獄鬼哭狼嚎，大家各說各的，大有比比看誰更慘的架勢。

這時一個冷冽女聲響起，“呵，天地本無情，萬類皆平等；在這世間種種全都以實力而論，誰會管你這實力是怎麽來的。”

花影聽懂了，心中覺得好笑，出言反駁：“若依你所言，便是這天地間無善惡，無論誰死，天都不憐，只要有實力便可颠倒是非黑白？”

那冷冽女聲冷哼一聲：“你也不必不服氣，莫非這世上不修無情道，卻陰狠狡詐之徒，還少嗎？”

花影語塞，她自己便是手染鮮血的普通修士，難道她殺的又都是該死之人？她又有什麽資格指責別人冷血狠毒呢？

莫非因為她殺了不相幹的人，所以她的愛人就要親手斬了她？這報應也來得太快，太狠了吧。

聽着冷冽女子的質問，花影突然覺得自己委屈極了，鼻子發酸，喉間像哽着什麽一樣難受，堵得慌，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情緒崩潰：“嗚嗚嗚嗚……你這個兇女人，我被我的愛人殺了，如今還被困在這鬼地方。你連我抱怨幾句都不許嗎？”

她不住的啜泣，平時的狡猾、狂妄、從容全都不見了，就像一個不講理的孩子：“你現在同我講這些道理做什麽，反正再也回不去了。我要懂這些道理做什麽？”

“我只想知道他為什麽…要殺我…為什麽……靈力就那麽寶貴嗎？”花影整個人像嬰兒一般縮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有萬千的委屈憋在心頭，不全部吐出來，她就會魂飛魄散一般。

“你知道嗎，他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我疼啊……真的疼……”

一只冰冷纖細的手伸過來，輕撫花影的背脊，好像在給她順氣，也好像在安慰她。

感受到了撫慰，花影情緒稍微平穩了一些。

“是，确實，我不修無情道，我也殺了很多人。可是這亂世間到處都是人殺人，人吃人，我難道就殺不得嗎？我來到這世上，我也想證明我曾活過……”

“我不是什麽陰險狡詐之徒，為什麽我要有這樣的報應……為什麽……”

花影哭累了，有些昏昏欲睡，嘴裏還嘟囔着“我不陰險狡詐”“為什麽要殺我”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模糊間，好像自己的頭枕到了一個柔軟的地方，一只涼涼的手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很舒服……讓她想起了師傅……

從前花影覺得上天生她一場，她就要活得狂妄倜傥，要她如師傅一般在山間安貧樂道，還不如血雨腥風，仇敵萬家來得痛快。

然而在她遇到賈惜臣後，什麽禦劍飛鴻，修高瓊樓，都比不上他的一眼萬年，花影覺得同賈惜臣一刀一劍走天涯，便是這世間最美好之事。

只是這世間最美好之人，給了她一個最美好的夢，然後又親手将那個夢撕得粉碎。

回憶起那誅心的一劍，花影仿佛覺得胸口又開始痛了，痛，好痛，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不是仿佛，是真的在痛，按理來說，已死之人是不會有痛覺的，但是花影卻真切的感受了那鑽心的痛楚，伴随着痛而來的，是心髒處開始發熱，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有了悸動。

花影忽然想起還在山上時，師傅就喜歡煉制各種各樣的藥丸，當然她自己美名曰是仙丹。而小花影的日常就是被哄騙着吃下各種“神奇仙丹”，結果不出所料，有效果的是一個都沒有，吃完以後拉肚子的倒是不少。

她依稀記得師傅曾哄她吃下過一枚名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丹藥。

據虛空山人所說，這枚丹藥吃了當即不會有任何反應，但是藥力會留存在體內；若是主人不幸枉死，有五成的幾率可以起死回生。

花影當時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合着這藥對活人不起作用，而是給死人用的，名副其實的“騙鬼”啊？還只有五成的幾率...

這些藥材這麽名貴，丢了又可惜，還是當補藥磕了吧。

花影目瞪口呆：師傅這輩子浪費名貴藥材無數，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唯一一個成功的，居然是這枚聽起來最不可能成功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感受着身體的變化，心髒的跳動越來越規律，花影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各位，各位，我馬上要回人間了。你們若是不想在這暗獄熬了，便在這冊子上寫下自己那負心人的名字，待我回去後幫你們宰了那厮，好讓你們解脫。”說罷她從乾坤袖裏，翻出一條長長的白绫丢了出去。

耳邊傳來一陣将信将疑的議論聲，“從沒聽過這暗獄還有人能活着回去的。”

“這姑娘怕是受打擊太大，出現幻覺了吧？”

“管她呢，死馬當活馬醫吧。”

“我是不想再繼續熬了，一想到我在這裏暗無天日的地方受苦，那混蛋卻在人間自在逍遙，老娘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這個名，我簽了！”

“.........”

四周漆黑，目不能視，待白绫回到花影手上時，她便以手掌輕撫上去，柔軟的白绫已經變得有些硬挺，散發着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名字，每個名字都是腥紅的。

割肉取血，撰汝之名，書吾之屈！

花影大聲喊道：“兇女人，你那冤家的名字是哪個？”

過了一會，冷冽女子的聲音響起，“我沒有寫。”

這次她的聲音裏好像多一絲溫度。

“怎麽，你信不過我？你快告訴我，我馬上要回去了！”花影急道。

那女聲依舊不急不慢，“不是不信你，只是...我并不想解脫。”

“不想解脫？你已經原諒他了？”

那女子難得的輕笑起來，居然有股溫柔的味道在其中：“看清了一個人，若只是原諒，有什麽意思？看清了這個人，還愛得無法自拔，才有趣兒。”

花影只覺這話萬般紮心，厲聲喝道：他配嗎？

冷冽女子并不回答，只是嘆了一口氣。

心髒得越來越快，意識越來越模糊了，想必是要回去了，“我叫花影，你叫什麽名字？”

“喬煙。”

“好，喬煙，你等着，我回去以後會想辦法把你救出來的...”

“不必了。”

然而花影并沒有聽到喬煙的回答，她說完那句話以後，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