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桔梗

當晚花影便抄了白绫上剩下的名字在冊,次日轉交給溫不情。

她之所以要謄抄而不是直接給白绫,倒不是想着自己存底。而是那白绫血書太過詭異,花影很難解釋它的來歷。

畢竟自己死而複生這種事過于匪夷所思,實在不能給第二個人知道,否則給自己引來禍事不說,更可能殃及師傅。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藏花樓的密道裏,枯榮一閃,第三百顆人頭落地,花影收起玉碎筝滿意道:“傾九兄,這封靈曲果然好用。”

傾九靠在牆上,一條腿微屈,“走吧,你這一身血氣,熏死人了。”

回到傾九的房間,傾九往香爐裏倒了點沉水香,道:“夭夭,你知道嗎。你殺人時候那個笑容真的好可怕,小孩看了怕是都要做噩夢。”

花影并沒有聽到他的話,推開窗,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仿佛這樣就能把她吸進肺裏的血腥氣盡數都吐出來。

她看着窗臺嬌嫩柔弱的桔梗花,突然想起出雲小宅裏的芍藥,也是這樣的嬌嫩。

想起那些芍藥,她突然覺得剛剛殺人吸進的血腥氣都還淤積在自己身體裏,全都堵在心口,讓人惡心得緊。

自從花影磨着傾九教自己封靈曲以後,她便開始拿那些負心人練手。

她雖說只要溫不情幫忙查,但事實上大部分時候,溫不情都會湊齊了一批人直接給她送來。

這些人到了花影手上,她會先松開他們,告訴他們能跑掉的,就饒他們一命。

等這些人開始逃跑時,花影便開始演奏封靈,然後在他們恐懼絕望到極致的眼神裏,用枯榮結束他們可笑的一生。

花影看着這些人的眼神,有時會不自覺的想,以後自己對上那個人的時候,他會用這樣恐懼的眼神看着自己嗎?還是會用內疚的眼神?他若是這樣看自己,那麽自己應該表現得淡然一點呢,還是殘忍一點?

“想什麽呢?那麽出神。”傾九纖長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身上的釵環泠泠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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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九平日裏幾乎都是女裝,但若是溫不情在場,他一定會變回男相。

花影不懂他為什麽這麽要把事情搞得那麽複雜,溫不情又不是不知道他是男的,又不是沒見過他穿女裝的樣子。他們主仆多年,情誼似海深,溫不情是斷然不會取笑他的。

花影随意笑道:“沒什麽,就想起一些往事。”

“你居然有多愁善感的時候?真是鐵樹也有開花日啊。”傾九數落道。

這些日子兩人同住一樓,朝夕相對,也算是建立起了互相擡杠拆臺的戰略友誼。花影本以為傾九是個冷淡性子,結果在熟絡了以後,才發現這人竟是個毒舌的小傲嬌。

花影難得沒有回怼,而是問道:“你有沒有被深愛的人辜負過?”

傾九眉毛一挑,不動聲色的飛了個小白眼:“我是被爹娘親手賣給人牙子的,你說有沒有?”

其實在傾九心裏是不太待見花影的,當初溫不情到處打探花影下落那股在乎勁兒,花影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

況且藏花樓和他是多麽隐秘的存在,公子從不向人透露半分。可是公子這回不但向她透露了,還居然直接讓她在藏花樓住下了。

然而這個花影來的這些日子,不替公子分憂就罷了,享受着公子給她的便利和好處,心裏卻惦記着別人。

雖然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無論是誰,必然都比不上公子的一根頭發絲兒。

說起來這藏花樓,當初還是公子以他恩客的身份,出資專門給他修的,名字也是公子給他取的,如今倒應了這花影的“花”,傾九想想就有點來氣。

再轉頭看見花影不知何時坐在窗臺上,腳一晃一晃的蹭着他和公子一起去挑的綢簾,手上還玩弄着他種的桔梗花瓣;登時更生氣了,恨不得一腳将花影從窗臺上踹下去。

正在他考慮要不要動手的時候,花影突然轉過臉來,面帶憂傷道:“傾九兄,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小時候肯定過得很苦,若非是為了報恩,這粉身碎骨的罪,有幾人能受得住。”

自然不是為了報恩,傾九心想。

花影的這番話雖然沒有點中傾九的心思,但總算是能明白他的苦楚和難處,當下傾九的心就軟了下來。

花影接着道:“九哥兒,難得我們聊得如此投機。不如今晚去醉霄樓吃酒吧,我請你!”

傾九心本就有些軟了下來,又聽見花影要請自己吃酒,想着前不久自己還在心中诽謗她,不覺有些愧疚,但是又不習慣九哥兒這輕浮的稱呼,默默糾正道:“不要叫我九哥兒。”

花影嘿嘿一笑,“不叫你九哥兒,莫非叫你九姑娘?”

傾九覺得自己先前的感動簡直是被鬼迷了心竅,二話不說飛起一腳直接将這厮從窗臺上踹了下去。

藏花樓密室內,花影用匕首劃過自己的手臂,鮮紅的血順着雪白的手臂滴在地上。她以血畫符,口中念念有詞。

“呼,好險好險!哎,這次又失敗了。”花影頹然坐在地上,看着這些猙獰的符文,有些傷心的自言自語。

“哇,這麽重血腥氣,你殺人現在都懶得埋了?”傾九遍尋藏花樓都見不到花影,估摸着她又進了密室,果不其然剛推開門,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花影見這厮又來調侃自己,苦笑道:“差點把自己殺了,要埋也只能等你埋了。跟你說真的,以後萬一我性情大變,你可小心點,說不定這我就不是我了。”

傾九也瞧見這些詭異的陣法了,第一反應覺得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皺眉道:“你畫的這是什麽啊?看着怪危險的。你可別把自己玩兒死了,我到時候跟公子交不了差。”

花影跳起來,用腳将陣法抹掉,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我有一個朋友,她靈魂被困住了,無法超度。我翻了很多古籍,也沒有查出什麽門道。”

“于是便想自己研究一個召喚靈魂上身的法術,等我将她的靈魂請上了自己的身,兩靈共用一身。到時候再想辦法找個死人的身體給她,這樣她就可以複活了。”

“再不濟,還有《送靈》呢,這是我花了好多心思找來的殘譜,然後自己補全的。”

傾九聽得心驚肉跳,道:“兩靈共用一身?你瘋了?那是你夫君嗎?你這麽瘋狂!那你成功了沒?”

“我那朋友是女的!女的!”花影跳着腳大吼,吼完後失落道:“沒有,但是我誤打誤撞弄了個很危險的東西出來,算是半成品吧。”

“什麽樣的半成品,說來聽聽。”傾九好奇道。

“這陣法雖然請不來普通靈魂,但是可以請到人間的厲鬼或者邪神榜上的邪神。因為我那朋友的靈魂并不在人世,想來這邪神榜的靈魂也不在人世吧,所以誤打誤撞的,可以請到邪神。”

“但是請上身以後,這個施術人自己就會灰飛煙滅。而這個請上身的惡靈,則會代替施術人活下去。”

傾九無語地翻了一個大白眼,“這叫半成品?這明明就是廢品好嗎?誰會幹這種事啊,自己灰飛煙滅,然後請個妖魔鬼怪上自己的身?”

花影自知理虧,嘟着嘴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塞進了乾坤袖裏,問道:“傾九兄,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公子說岐山清談會到了,人多熱鬧,讓我問問你要去參加嗎?”

花影反問道:“你會去嗎?”

傾九答道:“我自然要去的,當初我出來是以支援邊疆的名義,而不是脫離溫家。”

“哦,那我就不去了。好不容易能擺脫你幾天。”

傾九:“......”

岐山清談會,傾九跟着溫不情身後,感覺世界都清淨了好多。自從花影來了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和溫不情的獨處時光。

花影嫌棄他每天怼自己,其實傾九也嫌棄花影害他都沒法和公子好好說話。

溫氏笑傲仙家多年,開的這清淡會也是財大氣粗,但凡是到場的每個人都發了一件正紅的圓領中袍,胸前是用金線繡的旭日東升圖,袖口和下擺都用金線滾了雲紋邊。

溫不情和傾九兩人衣紅似火,一前一後,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盡顯少年人的不羁和潇灑。

公子穿紅色也特別好看!傾九心想。

“哎呀,師哥,我頭發散了。我手上拎了好多東西...”忽然身邊一個小少年的聲音傳來。

“是嗎?那你別動,我幫你系上吧。”一個青年男子彎過腰幫身後的小少年束發。

傾九看着自己拎滿禮品的雙手,心頭一動:若是他也能得公子幫他束發,他倆又都穿一身紅,這場面可真像是新婚燕爾...光是想想都終生難忘,能在心裏甜一輩子...

傾九被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刺激到心跳如鼓,心髒下一秒好像就要從嘴裏蹦出來了。

他不住地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傾九你到是快動手啊。錯過這次,下次和公子就獨處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想到這裏,他餘光掃過四周,瞧着沒人注意自己,然後像做賊一般把自己頭悄悄靠近一根樹枝,猛地往下一用力,深黑色的長發一瀉而下,垂在兩肩,泛着幽幽的光。

成了!

傾九緊張地幾乎要腦充血,但是面上依然一片平靜,“公子,我頭發散了。”

說出來了!

“嗯?”溫不情轉過頭來,看着他,尋常的男子不束發總免不了讓人覺得疏狂,但是傾九反而顯得清雅至極,全無散漫的味道,反倒讓人覺得天下的英俊少年都應該像他這般披頭散發,才稱得上是美男子。

溫不情贊道:“傾九不束發的樣子更俊了。”

公子,他...誇我俊?他是喜歡我不束發的樣子嗎?

傾九感覺自己快要昏厥了,登時激動得眼前紅一陣,黑一陣。

那...那我就不束了吧?能得公子贊一句,也...也能甜一輩子...

“不過,我還是幫你系上吧,省得外人看了挑你的毛病。”溫不情取過樹枝上的發帶。

幸福來得太突然,傾九的悄悄把手放到身前,緊緊的握成拳,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克制,才讓自己不興奮得發抖。

溫不情的手不大,但是白皙潤澤,先是用手指幫傾九把頭發梳順了,一下兩下三下,傾九也跟着默數,一下兩下三下,這手指穿過的仿佛不是他的發,而是他的心。

溫不情将梳順的長發高高捧起,用發帶纏繞起來,一圈兩圈三圈,溫不情手上緊緊的一拉,傾九的心肝也跟着一緊,發帶綁出一個漂亮的結,也綁住了男子的心。

當夜傾九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身着紅色喜服,坐在菱花銅鏡前,身後是同樣一身紅衣的溫不情,兩個人深情款款的看着對方,溫不情左手握着他一縷長發,右手是檀木梳,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的替他梳頭。

“娘子,頭梳好了,我們去給爹娘敬茶吧。”

娘子?傾九有些疑惑,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穿的是女裝,再一擡頭,發現溫不情給自己頭發上束了一個銀色的發冠。

銀色的發冠,有些眼熟...

這...是花影的發冠!傾九突然想起來,一顆心迅速的涼了下來。

他再仔細一看身上的紅衣,才發現這并不是什麽喜服,而花影平日裏所穿的那套紅色衣衫,而這發冠也是她一直在用的那個銀色發冠。

鏡子裏的臉有了變化,傾九臉上并未有任何笑意,但是鏡子裏的人卻慢慢笑了起來,臉頰上兩個甜甜的笑窩,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這是花影的臉!

傾九滿頭大汗的掙紮從榻上坐起,呆了半晌,他用手掌捂住自己臉,無聲的哭了起來。

他喜歡溫不情,喜歡很多年了。

這并不是他第一個穿着女裝和溫不情相會的夢,相反他在夢裏幾乎都是女子扮相。

傾九白日裏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在溫不情面前從來都是以自己本來的面目出現;但是到了夜裏入夢時,他卻幾乎都是以女裝和溫不情相會。

個中緣由,并不是因為傾九想做女子,而是因為他心裏清楚,溫不情喜歡的是女子。

他只想做公子的喜歡的人。

然而就在剛剛他夢見了自己變成了花影...

傾九起身,走到窗臺前,看着那盆随風搖曳的桔梗,眼淚又落了下來。

桔梗花,寓意為絕望的愛...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沒更新,今天碼得粗長一點,愛你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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