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童言戲語

童言戲語

阮歲檀握緊了拳頭,勉強扯出個難看的笑容:“你說什麽,什麽又要離開?”

司歸沉默看向他,握着他的手越來越緊,眼神裏盡是說不清的痛楚。

阮歲檀心口狂跳,幾乎快要忍不住直接問出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是跟這個小魅靈有什麽關系,還是、還是你認出來了。

但他不敢,他什麽都不敢做,只能強制自己不要慌,就算和小魅靈有關系又怎麽樣,大不了盡快找機會脫身而去,但若是、若是司歸認出來了怎麽辦。

不能被他認出來,阮歲檀什麽也顧不得去想,滿腦子只剩這句話,不能被他認出來。

可為什麽呢,我是他師尊,為什麽怕被他認出來?只要對他說,司小歸我是阮歲檀,我回來啦。

司小歸就會立刻高興到原地打轉,他們會像前世一樣,開開心心翻過賀蘭山,淌過不渡海,回到荒原,回到他們的家——

回到家……

阮歲檀一時怔住。

我生于并州賀蘭氏,長于賀蘭山,足跡遍布我守護的九州,我的故土于此,我的家人親友于此,我的同道于此,可為什麽是回到荒原?

叛宗入魔只是、只是……

阮歲檀頭疼如裂,卻也想不起來為什麽,記憶像是在此被挖掉一塊一樣,連不起前因後果,只剩一句。

不能被他認出來。

這句話是如此深刻,仿佛像是經過千萬遍的強制記憶一般,深深刻在腦海裏,只要觸及到一點點邊緣,就會立刻彈跳出來,鋪天蓋地的占滿所有的思緒。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錢玉塵在旁邊看了半晌,難以理解道,“不至于吧,你們才認識幾天,人間真情來得這麽突然嗎?”

阮歲檀倒退兩步,掙脫司歸的手,慌亂道:“六公子說什麽?”

司歸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掉頭就往出口走。

錢玉塵被吓了一跳,忙讓開路,看着司歸背景道:“被我說破,魔尊他是害羞了嗎?這有什麽害羞的……哎怎麽你也走了,還找不找那什麽棺材啊!我看天真的不止你一個,你倆都過份了啊!”

“司歸!”阮歲檀追上去,一把拉住司歸的手,臉上滿是慌亂,連眼神都不知道落在哪裏才好,“你、你要去哪兒?”

司歸被他拉住,人繼續往前走,步子卻小了很多:“現在就連名帶姓的叫我了嗎?”

阮歲檀試探道:“尊、尊主?”

司歸:“……”

阮歲檀忐忑:“魔尊?”

“大人?”

“魔尊大人?”

“英明神武的魔尊大人?”

“威震九州氣宇軒昂英明神武的魔尊大人?”

司歸步子邁到最大,直接使出了縮地成寸的法術,阮歲檀頓時被拖得一個踉跄,十分委屈地道:“再走我就不追了!”

說完把手一放,當真不去拉司歸了,轉頭就往回走,邊走邊放狠話:“以為花五十萬靈石就可以對我使脾氣?靈石又不是我讓你花的,你不花別人也會花,神氣什麽,我是很多人争着搶着要的!”

“等我把那破棺材找到,把這勞什子的子母符去了,就一個人潇灑去,又不是離了你不能活,誰怕誰呢。”

阮歲檀越說越覺得生氣,索性梗着頭插着腰:“小爺可不是被吓大的。”

“小、小公子……”錢玉塵似乎有些忍住不笑,“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我們快點找吧。”阮歲檀道。

錢玉塵朝他後面努努嘴,笑道:“這還沒什麽?”

阮歲檀轉頭一看,只見司歸正緊跟在他背後,這一轉頭,差點碰上對方胸口,臉上不由一紅:“幹、幹什麽?”

司歸面無表情:“不幹什麽。”

“那你跟着我?”

司歸道:“若本尊沒記錯,這裏姓錢,又不是你家的,本尊想在哪裏就在哪裏,誰跟着你了。”

阮歲檀:“……”

得,還耍上賴皮了。

阮歲檀暗自翻了個白眼,想不通堂堂一個魔宗之主,怎麽是這樣子:“那我去那邊看看。”

阮歲檀換一個方向,餘光卻注意後面的司歸,果然見他慢騰騰踱步跟上來,故意又換了一個方向,司歸也跟着換方向。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居然還有牛皮糖傾向呢?阮歲檀索性不再管他,專心找棺材。

一個在前面仔細找東西,一個跟在後面百無聊賴,兩人就此相安無事。

不愧是上千年的積累,偌大個密室用了許久才查看完,連棺材的影子也沒看到。

“這裏應該還要暗閣,就是不知道藏在哪裏。”錢玉塵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

阮歲檀見狀,有些歉疚道:“辛苦六公子了,跟着我們受累。”

“沒什麽,既然繼承了百寶閣,遲早也要下來清點,就當提前了。”錢玉塵道。

司歸沿着四周石壁慢悠悠踱着步,不時停下來仔細查看,阮歲檀問:“可看出什麽了?”

司歸不回頭,仍舊細細查看石壁,道:“不是不跟我說話嗎,現在問我做什麽?”

阮歲檀:“什麽時候說不跟你說話了?”

司歸喔了聲:“那你剛才怎麽只顧自己走前面,讓我一個人走後面,不等着我。”

阮歲檀服了:“魔尊大人,講點道理好不好?腿長在你身上,你要走後面,我又不能攔着你。”

“怎麽不能攔?你牽着我手呀。”司歸理所應當道,語氣裏居然還有一點點的委屈,“都是我牽着你,你都沒牽過我。”

“你又不是小孩,牽着你幹什麽?”阮歲檀快被他氣笑了。

“所以只有小孩子才能被你牽手?”司歸突然回頭,十分認真道。

“你、你又要幹、幹什麽?”阮歲檀心裏有點發毛,那不準這位神奇的魔尊又要做什麽。

“那我現在就是小孩子,你快來牽我。”司歸伸出手,一本正經道。

“……”

阮歲檀勉強克制住瀕臨崩潰的情緒:“要不先別找棺材了,先去藥王谷看看腦子成不?”

“我就不,快點來牽我的手。”司歸拎起衣擺,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去打滾。

阮歲檀語氣都在顫抖:“你……”

“我什麽?”司歸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樣子馬上就要蹬起腿來。

阮歲檀捂着臉,不忍目睹:“你發什麽瘋?快起來!”

“不起來,就不起來!”

===========

“不起來,就不起來!”司歸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阮歲檀大腿哭道,“你又不帶上我!”

正值市集最熱鬧的時候,滿街都是人,衆人聞聲紛紛擠過來看熱鬧,不一會居然圍成了一圈人牆,想看猴戲似的看着被圍在中間的兩人。

阮歲檀滿臉尴尬,忙要把司歸扶起來,小聲道:“聽話,快起來。”

“就不起來,我一起來你就跟別人跑了。”彼時的司歸剛被阮歲檀撿到,渾身沒有二兩肉,明明是十四五的少年了,身形卻像五六歲的孩童,他嚎啕大哭,仿佛受盡了委屈。

圍觀衆人紛紛腦補一出家庭倫理大劇——

“這個當爹的好狠的心,孩子這麽小就要抛棄他跟人跑了。”

“長得人模人樣,心腸卻這樣歹毒。”

“看穿着打扮也不是養不起一個孩子的人,就算要另娶他人,也不用扔下孩子不管呀,好歹親生的,啧這小孩模樣也好看,怎麽舍得喲。”

彼時阮歲檀還沒有經歷後來種種,他還是一個出身世家,位高權重,往來都是高朋貴友的絕世天才,什麽時候被人圍着指指點點過,頓時臉上有些挂不住,又低聲勸這小霸王:“別鬧了。”

“那你帶我一起去!”司歸抹了把硬擠出來的眼淚,紅着眼睛看向他師尊。

“可那裏很危險,你先在客棧裏等我,最多三五日就回來,到時候給你帶好吃的。”阮歲檀耐心哄道。

“上次你也這麽說,結果一去半個月,這次別想騙我。”司歸認準了師尊說話不算話,非要賴他一起。

“那次情況特殊,作怪的伥鬼有些道行,一時不查失了手,被困在山林裏幾日,後來收拾完伥鬼,立刻就回去接你了。”

“那萬一這次也失手了呢?”司歸認真道。

阮歲檀沒想到自己撿回來一個粘人包,還是一個他沒出門,就給他唱衰的粘人包。

“師尊很厲害,不會那麽倒黴,次次都失手。”阮歲檀道。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一起去。”司歸抱着他腿又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還便蹬腿。

旁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阮歲檀拿他沒法,只好朝他伸手,嘆了口氣道:“走吧。”

司歸牽着師尊的手,一骨碌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讨好的朝他師尊咧嘴傻笑,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嘴,随即他相識意識到了什麽,立刻緊緊閉上嘴,撒嬌賣乖黏糊糊的靠在他師尊身側:“以後我都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阮歲檀牽着他手,放緩了腳步,慢悠悠帶着他往前走:“不好。”

司歸急道:“為什麽不好!”

阮歲檀:“以後師尊會有道侶陪着,你也會慢慢長大,會有很多朋友,也會找到道侶,師尊不能一直陪着你。”

“那、那你不許找道侶!”司歸氣鼓鼓道,“我也不要朋友,不要道侶,我就要你。”

阮歲檀伸手點了點他眉心:“沒規矩,什麽你呀你的,要叫師尊。”

“叫了你就不找道侶了嗎?”司歸問。

阮歲檀搖頭道:“還是要找的。”

“那我不叫了。”司歸氣呼呼道。

阮歲檀笑道:“你這狗脾氣,若是生在世家大族,不知得跪多少宗祠。”

“世家大族有什麽好。”司歸還在生氣,嘴裏嘀嘀咕咕,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麽絕妙的好法子,眼睛亮起來。

“我當你道侶!這樣你就不用找別人,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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