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歡心
歡心
被道破僞裝,司歸惱羞成怒,在阮歲檀懷裏狠狠啄了一下。
“啊呀,”阮歲檀被啄痛了,扯開衣襟看了看,只見胸口處被那小崽子啄破了皮, “真數狗的呀你,動不動就咬人。”
司歸從露出的衣襟縫隙裏窺見了一線瑩白,唰的一下漲紅了臉,若不是還有層鳥毛遮蓋着,阮歲檀當下就能看到一只紅臉怪鳥。
“錢玉塵剛才跟我說往生棺失蹤了,讓我過去看看,你要一起去嗎”阮歲檀問道。
“去!”
阮歲檀: “玄劍宗柏宗主也在。”
“不去!”司歸斬釘截鐵, “你也不準去!”
“可我已經答應錢玉塵了。”阮歲檀商量道, “要不我把你放在屋裏,我去看看就回”
“我不同意!”司歸撲騰着翅膀表示強烈拒絕。
阮歲檀痛快答應了: “那就算了,反正也就是個棺材,丢了就丢了,沒什麽大不了。”
這下換到司歸不幹了,他遲疑了一會兒: “密室裏那些黑色蜘蛛都死了,但你身上的子母符還沒解開,要不還是去看看”
“也行,你決定就好。”阮歲檀把衣襟整理好,在司歸看不到的地方笑彎了嘴角。司歸的脾氣他摸得透透的,早知道有柏原逸在,絕對不會同意去那邊,便換了個方式來。這不,果然同意了。
“那你不準和姓柏的說話,那人心懷叵測,最是假仁假義。”司歸道。
阮歲檀: “好。”
“也不許跟錢玉塵多說話,這人不是個好東西,愛扮豬吃虎,還以我看不出來。”
阮歲檀: “成。”
“柏知知那小子估計也來了,也不許跟他多說話,呆頭呆腦的傻小子,小心傳染上傻氣。”
“……”阮歲檀: “沒問題。”
司歸: “還有那個——”
“還,有,哪,個”阮歲檀淡淡問。
“暫時沒有了,”司歸感覺到阮歲檀語氣裏的細微差別,立刻住了嘴。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道: “要不還是不去了,我們自己去調查往生棺失蹤之事”
阮歲檀收回踏進會客廳的腳,看着滿廳的人,壓低了聲音問: “你确定現在讓我掉頭回去”
“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許來。”司歸色厲內荏道, “記住,跟他們都少,接,觸,少,說話!”
阮歲檀: “你好啰嗦,是因為變成鳥嗎,才這麽叽叽喳喳沒完沒了”
“你說什麽!嗚嗚嗚!!”
阮歲檀摁住胸口,強制性的捂住了司尊主接下來的若幹個不準,邁步進入會客廳。
“你來了。”錢玉塵迎接道, “這是柏宗主,你們之前應該講過。”
柏原逸仍舊是一身玄劍宗的玄衣金雁服,腰上配着本命劍“不留”,臉上冷靜自持。
阮歲檀每次見到他,都似乎沒什麽變化,永遠都是那副模樣,喜怒哀樂似乎在他身上都不存在,必須極其細微的辨別,才能發現潛藏在這張面具似的臉下,那些幽微的情緒。
阮歲檀還記得少不更事的時候,還曾經做了許多傻得冒泡的事,就為了看看柏原逸是不是真的一直是标準的世家子弟模樣。
他出身并州賀蘭氏,從小被寵愛着長大,像一匹縱橫草原的野馬,自由自在慣了,沒戴過辔頭,也不知馬圈,他的眼裏是草原之廣博,他的腳下是崇山之雄渾,他去追逐飄過的白雲,去輕嗅路邊的野花,天下之大,心之所向。
以至于認識柏原逸後,總覺得這按條條框框标準模範打造出來的“世家子弟”活得又累又假,一開始敬而遠之,後來覺得他挺可憐的,都是同齡人,唯有他活得那麽不痛快。
不自覺的就在他跟前晃來晃去,也習慣于做什麽事都把他叫上,漸漸的發現這人居然也挺不錯,就這麽一來二去,在衆人大跌眼鏡的驚嘆中,成了“朋友”。
歲月匆匆,轉瞬即過,少年好友生死相托,終成刀劍相向。
阮歲檀甚至還記得那年兩人倉促交換“定情信物”的時候,柏原逸向上彎起的嘴角。
記得那天天氣還不錯,他本想随便拿個什麽玩意兒當信物,但一看柏原逸那通身氣派,不得不收回了捏着皮帶扣的手,十分心疼的把渾身上下最值錢的藏心劍解下來,交到柏原逸手中,再随手從柏原逸腰帶上解了塊玉佩——反正玄劍宗財大氣粗,內定的少宗主身上挂的随便哪一個“雞零狗碎”,都比他那把破劍值錢——匆匆系在自己腰上,連相互囑托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便不得不走了。
這可能是九世家有歷史以來,最為荒誕,最為匆忙的一場訂親,雙方別說賓客,就連父母親長一個都沒到場。
定親消息一出,九州嘩然。
一個是最有前途最為循規蹈矩的世家貴公子,一個是肆意灑脫離經叛道的天下第一劍,甚至之前兩人還屢屢傳出不和,怎麽轉眼間就已經定親,即将合籍
在衆人的紛紛議論或者默默祝福裏,阮歲檀就想一顆飛速襲來的炸彈一樣,迅速地叛宗入魔,迅速地燒殺擄掠,從驚才絕豔的天下第一劍,迅速地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這變化快到像是情節荒誕的話本小說一般,漫天的流言蜚語止于十六年前戾天崖上的墜落。
阮歲檀灰飛煙滅神魂俱散,柏原逸大義滅親手刃道侶。
——還是個以離奇開始,以荒誕貫穿,以悲劇結尾的話本,看得人一腦袋霧水,滿肚子問號。
阮歲檀頓了頓: “柏宗主,數日不見,可還安好。”
“安——嗚嗚!!”
阮歲檀緊緊摁住胸口,尴尬笑笑: “不好意思,養了只剛學舌的八哥,最是嘴碎愛撿話。”
“嘴碎!——嗚嗚嗚!!”
“看,聽到什麽話都要撿,柏宗主不要見怪。”阮歲檀加重了幾分力道,威脅道, “再不聽話,一會加道蜜汁烤鳥。”
柏原逸: “無妨。”
“想必大家都知道,這次聚在一起,是因為百寶閣密室內藏着的一副棺材丢了,這副棺材是在戾天崖裏挖出來的,這位小公子也是從這副棺材裏挖出來的。”錢玉塵開誠布公道, “三日前,前任百寶閣主在這裏被人殺死,魔尊司尊主恰好路過,和我一起查了一番,在查的過程中,發現密室裏的棺材是傳說中的神器,往生棺。”
會客廳裏前來吊唁的故交親友不少,聽聞後紛紛驚訝道。
“往生棺!”
“這傳說中的上古神器居然真的存在”
“司尊主說是,應該不會有錯,何況若不是這等神器,如何在戾天崖獄火裏保存下來,還能孕育出極品魅靈。”
錢玉塵道: “不錯,能在獄火裏保存下來的絕非凡品,加上司尊主親眼見過,八九不離十,那副棺材應該就是往生棺。各位道友均是修仙之人,都知道對于修仙之人來講,往生棺有何等重要的意義。往生棺重現天日,此事非同小可,我本打算待辦完葬禮,再傳書九州昭告此事,但沒成想今日竟發現往生棺突然消失了。”
“什麽,消失了!” “怎麽會消失了,是誰偷走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衆人剛聽到極大的好消息,結果轉眼之間,又來個更大的壞消息,不由群情激憤,有幾個克制不住的,還把佩劍拔出來了。
錢玉塵: “諸位冷靜一下,現在我把此事告訴大家,也是希望各位道友能幫忙。恕我無能,殺死錢閣主的兇手也還麽找到,今日一并拜托諸位了。”
“放心,我們一定幫忙到底!” “修道之人同舟共濟,錢道友切莫客氣,都是應該的。” “對,我們一定找到兇手,給錢閣主報仇。”
錢玉塵雙手抱拳,長鞠一禮道: “一切拜托各位道友了。”
阮歲檀冷眼旁觀,看見錢玉塵長禮之下,嘴角不屑的冷笑。
一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先前吊唁的時候怎麽不說要竭盡全力幫助查找真兇,現在出來個往生棺了,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找到往生棺,把這大寶貝據為己有。
“呵,挺有意思的,這次來能看見這些人的嘴臉,也算不虛此行。”司歸鑽出來,小腦袋四處轉了轉,嘲諷道, “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換了哪波人,永遠都是一副德行。恨不得走到哪兒都能遇上仙草靈藥神器法寶,就算遇不上,能搶到也是好的。永遠都在想着不勞而獲,永遠都在觊觎別人之物。”
阮歲檀: “你這話挺有意思,不過也太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了,也有好人……”
“好人”司歸嗤笑道, “哪裏來的好人”
阮歲檀故意道: “喔,那你師尊無相劍尊阮歲檀呢,他也算不上好人”
“……”司歸頓了頓,突然怒道, “他能算什麽好人!”
阮歲檀: “!!”
淦,本想逗逗他,結果捅到馬蜂窩!
“我恨不得……恨不得他——”
壞了壞了,這崽子氣得毛都立起來了!我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連自己徒弟都這麽咬牙切齒
“恨不得他——”司歸忽然擡頭,鳥腦袋上的倆小眼睛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阮歲檀納悶,你恨你師尊,瞪我做什麽還有你到底恨你師尊什麽啊,倒是快點說啊,我很好奇的!
“啊!”阮歲檀捂着胸口,倒退一步。
衆人被他這聲驚叫吸引過來,紛紛看向他。
阮歲檀忍着痛,忙擺手解釋道: “沒什麽,不好意思。”
待衆人目光撤走後,阮歲檀壓着聲音道: “我哪裏惹着你了,你又咬我!”
“咬你怎麽了我還想撓你幾爪子!”司歸道。
阮歲檀: “講點理司尊主……”
司歸: “都魔宗了,我還講什麽理,魔宗不講理。”
阮歲檀: “&%*&*%%*&*%”
司歸: “你說什麽”
阮歲檀努力平複下心情,一再告知自己,這只小崽子是自己的親親小徒弟,千萬不能錯手把他捏死了。
“我說您說得對,英明神武的尊主大人”。
司歸: “這還差不多。”
阮歲檀: “……”這哪是徒弟,分明是個小祖宗!
“你這鳥……聲音還挺耳熟。”錢玉塵笑道。
阮歲檀扯出一個一言難盡的笑: “你懂的。”
錢玉塵忍笑: “說實話,不是很懂。”
阮歲檀撫了額頭處狂跳的青筋: “沒關系,以後你會懂的。”
錢玉塵快要忍不住笑出聲,拼命克制住,還是溢出的一絲絲: “看你這樣子可不太妙,我還是不要懂的好。”
阮歲檀回想起湖裏那條一閃而逝的黃金鯉,若有所思道: “我覺得六公子距離這種日子不遠,應該很快就要來了。”
錢玉塵: “什麽意思”
阮歲檀: “沒什麽意思,就是以後看笑話的時候,別忘了叫上我。屆時鄙人一定在旁給你歡呼助威。”
錢玉塵: “之前遇到過神經不正常的魅靈,據說偶爾會犯癔症,要不你吃點藥試試”
“謝了,藥留着你自己吃吧,”阮歲檀笑道, “你記住今日說的話就行。”
錢玉塵一步三回頭走了,眼裏滿是可惜,阮歲檀覺得他是在說,好好一個極品魅靈居然是個神經病。
“魅靈腦子容易不正常”司歸伸出腦袋問。
“你才不正常,正常的人會把自己變成條魚,變成只鳥嗎!”阮歲檀把他摁回去, “好好待着,不許順便說話,再說話我就把你掏出來,告訴大家魔尊司歸現在變成了一只鳥,快點來圍觀。”
“還不是為了……”司歸驀地止住話頭,縮了回去。
阮歲檀追問: “為了什麽”
“為了讨你歡心呗,還能為了什麽。”錢玉塵涼涼道, “這種場合,你倆克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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