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殺孽
殺孽
“老頭子搶錢搶人搶仙丹靈藥,這輩子還沒搶過老巢——道友老巢是何物,說出來老頭子長長見識。”釣魚翁道。
阮歲檀笑道: “這就得問尊駕了,尊駕棺材那麽多,為何還看得上我家那副。”
“老頭子老了,壽材倒是準備了一副,老頭子一個人也只住得了一個棺材,總不能死後還把自己給千刀萬剮,就為了多住幾副棺材吧。”
“明人不說暗話,還請尊駕交出百寶閣密室裏的那副棺材。”阮歲檀道。
釣魚翁淡淡道: “老頭子泛舟江上,是個無牽無挂的釣魚翁,哪裏能和百寶閣這樣的門派扯上關系。”
“明人不說暗話,”阮歲檀往前一步,劍尖指向老翁後背, “在下上輩子殺孽重,這輩子不想再沾鮮血,尊駕不要逼我動手。”
“年輕人好大的口氣,閻王殿上走一朝奈何橋上過一回,還能記住前世”那老翁盯着水面上的浮漂,笑道, “除非道友是上界的仙使,來九州下屆渡劫,前世塵緣未了,打個轉又回來了,否者哪能把前世記得清清楚楚。”
“此言差矣,尊駕不知奪舍附身之說”阮歲檀道。
釣魚翁往後回首,淺淺瞥了他一眼,又回頭繼續看着湖面浮漂,仿佛真的是在認真釣魚一般: “老頭子年紀大了,眼睛卻不花,道友這般上品根骨,怎麽可能會被附身奪舍,若是能奪舍,無需等別人,老頭子第一個出馬。”
“不能奪舍”阮歲檀心中大驚。
怎麽可能!明明他是附身往生棺魅靈,才能躲過戾天崖獄火魂飛魄散之劫——怎麽可能這個魅靈不能附身!如果他不是附身魅靈,難道他就是往生棺魅靈!可他明明就是人,怎麽可能在死後成了魅靈……
不,不會,這絕不可能!
阮歲檀舉着劍的手腕微微顫抖,臉上唰的褪去血色。
他分明不是賀蘭氏血脈,但賀蘭一族待他比血親還親,所有經綸典籍全部向他開放,長輩們親力親為的教導,師姐寸步不離的照顧,甚至來自仙盟和九世家莫名其妙的善意——
不,一定不是這樣的,他是賀蘭山上的棄嬰,被采山貨的師姐撿到,因為天資奇高,被賀蘭氏看重,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你一直在騙自己,你騙子自己一世,還想繼續騙自己嗎你曾經也有猜測,也有懷疑,但最後你都拼命說服自己不去往那個方向繼續深挖,因為你……害怕了。
“小心!”柏知知不知從哪裏拆了一塊門板,撐着門板往湖心趕來,卻見那小魅靈傻愣愣站在船尾,那釣魚翁從釣魚竿裏抽出一柄細劍,陽光之下,那細劍閃着泛藍寒光,竟是染了毒!
但那小魅靈像是傻了一般,只呆呆站着。
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小魅靈,一面對真刀真槍就傻眼了。
“看劍啊!傻楞着幹什麽!”柏知知離得遠,根本來不及幫他擋。
“小子,死在老頭子劍下不丢人,來世投個好胎,別忘修行路上走。”釣魚翁寒聲道。
那細劍鋒利到甚至聽不見風聲,像魚入水一般眨眼間來到他身前。
柏知知怒罵一聲,眼睜睜看着那劍即将鑽進小魅靈的心口,腦子裏只剩一個模糊的念頭: “叔叔你再不來,嬸嬸可就真沒了……”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遠處一道閃光飛來,柏知知擡頭見那光穿過自己上方,瞬間襲向釣魚翁。
“不留劍!叔叔終于來了!”柏知知喊道。
随着柏知知的聲音,一道玄色聲音追了過來,在門板上輕輕一點,如飛鷹一般撲向湖心小船。
“那釣魚翁詭計多端,叔叔小心!”
釣魚翁被不留劍劍意所懾,不得不避其鋒芒,退回舟頭,冷眼看向來人: “你又是誰”
“我叔叔是玄劍宗宗主!”柏知知扯着嗓子喊道。
釣魚翁: “我竟不知百寶閣和玄劍宗有舊”
柏原逸擋在阮歲檀身前,語氣無波無瀾: “并無瓜葛。”
“奇了,老頭子就不在外面行走,竟不知道如今世道上盛行管閑事。”
“尊駕滅門百寶閣錢閣主一脈,殺孽太重,我輩修行之人,不得不管,”柏原逸緩緩道。
阮歲檀仍舊像沉浸在什麽可怕的深淵裏似的,無法脫身,柏原逸手中掐訣,往阮歲檀身上寄去,阮歲檀身體劇烈抖動,手中長劍掉落,腳下一個踉跄踩在小舟邊緣,往湖中倒去。
柏原逸像是後背張了眼睛似的,伸手一攬,穩穩的攬住阮歲檀的腰,捏着他手腕輸送一絲神識進去,卻被他體內強大的禁制擋了回來。他眉間微皺,從儲物袋中拿出一粒藥丸,喂阮歲檀服下。
釣魚翁撫掌笑道: “竟然是玄劍宗柏宗主,失敬失敬。往日聽說柏宗主十六年前親手殺了道侶阮歲檀後,改修無情道,如今看來……”他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轉了轉, “傳聞似乎不那麽準确。”
阮歲檀像是緩過氣來一般,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來,柏原逸手腳有些微微僵硬,随後輕輕在他背後拍了拍。
阮歲檀躲開柏原逸的臂膀,撿起長劍,面色十分難看: “既然柏宗主來了,這裏就交給柏宗主,在下修行低微,不堪一戰,就不拖累柏宗主了。至于尊駕——今日你不交出往生棺,總有一天會有人上門來讨要,屆時那人的脾氣就沒有在下和柏宗主這麽好說話。”
臨走前,他手中掐訣,從湖裏撈了個什麽袖在袖中: “這位小友和我有舊,今日我把他帶走,還希望尊駕以後也別在為難他。”
說完腳尖輕點,在空中幾個縱身,輕輕落在柏知知的門板上,把長劍還給他: “柏小公子,還你劍。”
柏知知見他要走,忙問道: “那老頭子還沒收拾,你要去哪兒”
“想起一些事情,要去找故人問問,”他對柏知知放柔了聲調, “以後莫貪玩,跟着你叔叔好生修行,如果遇到難題,倘若我還活着,盡管來找我。”
“……”柏知知: “什,什麽意思我怎麽一瞬間覺得小魅靈你搖身一變,成了我長輩了不對勁兒,太不對勁了,剛才你楞在那幹什麽,被吓傻了嗎,才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
阮歲檀拍拍他肩膀: “很多事情現在說不明白——也許就像你開的玩笑那般,其實我在世間活了一世,因為某種原因,失去記憶成了如今的魅靈。”
“別,別吓我,我就是那麽随便說說……”柏知知被他臉上的表情吓到了, “難不成你真想起來什麽”
春意融融,湖風綿綿,阮歲檀心中寒意卻一陣勝過一陣。
“啊……”柏知知輕呼。
阮歲檀被驚醒,見自己緊緊捏着少年尚且單薄的肩膀,他猛地松開手: “抱歉。”
柏知知揉着肩膀,痛得龇牙咧嘴,還要勉強硬撐着道: “沒事。”
阮歲檀深深看他一眼,随即飛身離開。
柏知知在門板上追了兩步: “哎,你要去哪啊!”
阮歲檀只在背後揮揮手,頭也沒回,很快成為天際邊的一點黑影。
柏知知: “一個個都把我當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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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寶閣大門屋脊上,紅衣青年斜坐着,一手執劍,一手拿着酒壺,正在飲酒。
門前遍地殘肢,四百餘具棺材盡數成為碎片,修士賓客們均拿着兵器,隐隐成圍攻之勢。
阮歲檀緩緩落下,将袖中黃金鯉抛給錢玉塵: “把你的小朋友看好了,別在落到那老瘋子手裏。”
“老瘋子”錢玉塵怔怔道。
阮歲檀: “可不就是個老瘋子,把這小鯉魚挂在魚鈎上,假裝釣魚呢,天可憐見,這小鯉魚鱗片都快掉光了,嘴巴也爛得不成樣子。”
那黃金鯉落地瞬間,化成一個少年模樣,正是初入舟安鎮在聽書茶館裏遇見的那個店小二。
店小二艱難的俯身行了個禮: “多謝公子相救,錦鯨兒才勉強保住一條性命。”
阮歲他伸手扶起他: “不用多禮,說來也怪我……”他往屋脊上輕輕一瞟,收回視線道, “你遭此難也怪……怪我當日把你驚走,如若不然,你還在百寶閣後院湖中好好呆着。”
“不是,是小的……”
錦鯨兒慌忙再要行禮,被錢玉塵一把攔住: “他救了你,自有我來還這份恩,你受了傷就不要再動了。”
“呵,好一出情深意重的戲碼,”司歸坐在屋脊上,滿飲一口,語氣涼涼道, “有些人啊,連一只尚未完全化人的魚都趕不上,那魚還知道好壞,偷偷摸摸潛入心上人家宅後院,放心不下想看上一眼。某些人啊,嘴裏說着感激不盡,說着要誓死跟随,轉頭就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勾勾搭搭。”
錢玉塵瞄了眼阮歲檀,看戲般道: “呵,醋壇子打翻了。”
阮歲檀覺得腦子一瞬間又大起來,低聲道: “說什麽呢,什麽醋壇子。”
“還能有什麽醋壇子,上面那個不就是,”錢玉塵牽着錦鯨兒, “趕緊上去勸勸,看你們家司尊主把這兒搞得……太髒了,你要再晚回來一會,他怕是要把這些屍體在剁上幾刀。”
阮歲檀: “……”
“你是不知道,剛才上面那位主兒一回來,見只有柏宗主一人在這兒抵擋,不見你的蹤影,還以為你出事了,當場就暴走。那些詐屍那受得起兩大宗師聯手,三兩下都躺下了。柏宗主突然又走了,他就上屋脊開始喝酒,喝得我心驚膽戰,就怕他一個不爽,把着直接夷為平地。”
阮歲檀讪讪道: “哪有這麽嚴重……他脾氣挺好……”
“對你當然好咯,”錢玉塵道, “你是他心——重金買來的嘛。”
“喂,還在下面嘀嘀咕咕什麽,上來,陪我喝酒。”司歸搖搖酒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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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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