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故人

故人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一夜順江而下,已到楚州地界,八百裏雲夢湖近在眼前。

阮歲檀揉了揉眼睛,窗外陽光暖融融撒下來,一片碧波浩蕩。他打着哈欠起身,後背僵得嘎吱作響,阮歲檀看了看硬邦邦的腳踏,覺得後背更僵了。

床榻上已經空空一片,阮歲檀伸手一摸,被窩裏已經沒有熱氣,看來司歸已經起床很久了。

他盯着亂糟糟的被子看了會,還是認命的收拾了,免得一會那小祖宗回來,又找他的茬。

笨手笨腳收拾好起居室,打了熱水淨臉,不經意間發現手腕上的子母符不知什麽原因,顏色竟然淡了一些,他有些納悶,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走到窗戶邊,撈起袖子,就這已經上兩杆的日頭仔細查看。

終年不見日光的手腕上,細白的皮膚覆在薄薄的一層皮肉上,連下面的筋骨也看得十分清晰,細弱得仿佛輕輕一捏,就會折斷一樣。

“把手放下去。”

阮歲檀被吓一跳,慌亂間碰掉了撐窗戶的支架,那支架直直掉下去。他啊呀一聲忙探身去看,怕那支架落下去把下面路過的人砸到。

“哈哈,就說小美人和本王有緣,你看連這個東西都能掉進本王的懷裏。”

怎麽他們倆湊一起喝酒,不是打小就不對付嗎阮歲檀有些納悶。

樓下擺了一桌小菜,幾壺清酒,司歸和白玉京分坐兩邊,正在喝酒。

阮歲檀剛一對上司歸的眼神,立刻把手收起來,匆匆把袖子放下,規規矩矩遮得看不到一點指尖——不對,我幹嘛這麽聽他的話,露下胳膊手有什麽不可以嗎,又不是光天化日袒胸露乳有傷風化。

管得也太寬吧,前世我都沒這麽管過他!

阮歲檀越想越憋屈,一怒之下幹脆找了條襻膊把寬大的袖子綁起來,又去茶房取了茶,端着茶盤去上茶。

然而離司歸越近,心中莫名其妙的越慌,連端茶盤的手都抖起來。

“來來來,辛苦小美人了,敲這細皮嫩肉的手,哪裏能幹端茶倒水這種粗活,可憐見的,手都抖起來了。”白玉京笑兮兮作勢起身要來接阮歲檀手裏的茶盤。

阮歲檀哪裏敢讓白玉京接手,立刻繞到另一邊,規規矩矩給兩人上了茶,畢恭畢敬退到一邊,打算悄無聲息的撤。

哪知道剛走兩步,就聽司歸陰恻恻道: “還要去哪”

阮歲檀舌頭打了結: “去,去……”

“去哪”

“哪都不去,”阮歲檀焉頭耷腦道。

司歸指着腳邊軟墊道: “坐下,給本尊斟酒。”

阮歲檀哪裏還敢反駁,只好磨磨蹭蹭挪到軟墊上,拿起酒壺給小祖宗斟酒,斟完酒後,又傾身要給白玉京添酒,卻被司歸惡狠狠瞪了一眼。

阮歲檀滿腦子問號,不知道哪裏又做錯了,拿着酒壺添酒也不是,不添酒好像也不對。

“噗嗤哈哈哈,小歸歸也有今天呀。”白玉京忽然笑出聲來,骨扇輕點阮歲檀手中的酒壺, “你家主人正吃味呢,舍不得小美人伺候人。”

阮歲檀: “”

哪只眼睛看出來這小子舍不得了,他明明舍得得很,昨晚上還讓我睡了一晚上的硬腳踏,就為了值夜,修行者值夜,還是大乘境界級別的人物,需要一個小小的魅靈值夜嗎,他就是在折騰我!

阮歲檀滿肚子怨氣無處發,氣得手都抖起來。

“啧啧,果然是弱不禁風的小美人,連壺酒都拿不起。這樣的水晶玻璃人看來本王無福消受,還是留給小歸歸吧。”白玉京笑道。

阮歲檀覺得手上一輕,酒壺已經落在司歸手上,司歸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嫌棄地看着阮歲檀: “拿你有什麽用,端茶倒水鋪床疊被樣樣不會,真不知道當初本尊是看上你哪裏了,居然花了五十萬靈石,就買回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

“……”

他真心實意道: “要不司尊主考慮下退貨我想百寶閣應該很願意和尊主商量一下怎麽盡快把拿筆靈石推給你,您再加點價,也許除了本錢,還能小賺一筆。”

“哈哈哈哈,也不用跑那麽遠去找百寶閣,眼前就可以。小歸歸不如把這個小美人讓給本王”白玉京笑道。

司歸把酒壺放下,翻了個白眼: “讓給你,想得美,本尊帶回家擱大門口擺着看門都不給你。”

白玉京: “看門,也太暴殄天物了吧,這樣的小美人你舍得拿去風吹日曬”

“怎麽着,你有意見”司歸道。

“有……也沒什麽用。”白玉京搖着骨扇, “本王就是想着,你師尊辛苦給你拼來的魔宗,就被你這麽一擲千金抛費,若不是他掉進戾天崖獄火神魂俱滅了,怕是真的要給氣得從地府爬上來捶一頓——話說他還真沒打過你吧啧慈母多敗兒,瞧瞧養出個什麽纨绔來。”

阮歲檀算是知道他倆為什麽一直不對付了,就這含沙射影的口舌功夫,怎麽能處得好。

果然司歸臉色冷下來: “少在本尊面前提他。”

“喲,魔尊惱羞成怒了”白玉京涼涼道, “本王不配,難道你就配了,看在他的情分上給你三分薄面,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喘上了。”

阮歲檀有點懵,這是要幹什麽,要打起來嗎,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喝酒聊天嗎,怎麽轉眼就要喊打喊殺起來了

“呵,老妖怪一個,不知道哪天就老死道邊,還把自己當什麽正經菜。”司歸冷笑道。

好家夥,這倆才是師徒吧,這怼人功夫一脈相傳,半斤八兩啊。

白玉京: “喪家之犬,也敢吠月。”

司歸: “西山之日,妄想灼天。”

阮歲檀: “等等……兩位貴為一宗一族之主,這樣吵嘴好嗎”

“誰跟他吵嘴,本王是要跟他絕鬥!”

“來啊,誰怕誰!”

阮歲檀: “你們真的不考慮一起去藥王谷看看腦子嗎兩位是不是喝了什麽過期變質的酒,一時傷了腦子,才這麽……幼稚你們這樣,很像倆小孩兒街頭吵架啊。”

“誰跟他鬧着玩,今天非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到處惹禍。”白玉京下巴往湖心島上點點, “那邊是君山島,上去練練”

“去就去,誰怕誰。”

阮歲檀: “還說不是小孩子吵架……就差再來句‘你給我等着,我回家找我娘’了。”

然而近鄉情怯,阮歲檀卻不敢踏足君山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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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島雖然是個島,但占地極大,當中有座極高的山峰,峰頂常年雲波缭繞,名叫流雲峰,乃是九世家之一,作鎮楚州的修仙世家謝氏宗門之地。

也是阮歲檀少年游學時,流連最久的地方。

知春坊一靠近君山島碼頭,便有流雲峰外門弟子上前詢問,得知是妖王殿下駕到,一邊飛符傳訊,一邊妥帖照顧。

“小美人,君山島上美食衆多,既有河鮮亦有山珍,此間主人是本王多年好友,為人又大方,一會讓他置辦桌好酒好菜,今夜我們月下對飲如何”

阮歲檀: “好——”

“不怎麽樣,”司歸打斷他的話, “老妖怪你活不到今晚,還是先給地府那幾個判官捎個信,讓他們給你騰間房,等你下去常住。”

白玉京合上骨扇,要笑不笑的看着司歸,嘲諷道: “誰給你的自信”

“……”阮歲檀: “問得好。”

“就憑你一個”司歸滿眼不屑,似乎是說本尊打你一個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哪還需要什麽自信。

“誰說就憑我一個,幫手不是來了嗎。”白玉京手搖骨扇, “年輕人教你個乖,知道你嘴裏的‘老妖怪’活了這麽些年,為什麽還好好的嗎”

白玉京接着道: “因為本王不打架,只打人,懂嗎”!!!

阮歲檀恍然大悟,為什麽上輩子每次要去對付什麽作惡的妖魔鬼怪,白玉京都會各種偶遇他,原來是把他當幫手,打着二打一的算盤,難怪不得,這老妖怪果然年紀大了成了精。

“什麽風把殿下吹來了上次玄劍宗一別,我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面,想不到這才幾日功夫又見面了。快跟我來,正好午飯剛擺上桌,我夫人今日親手做了兩個小菜,她這些年事情多難得下廚,今日正好趕上了。”

謝衍笑着走來,把住白玉京手臂,就要往流雲峰上去。

“老謝等等,還有位故人在船上。”白玉京道。

“是哪位道友”謝衍聞言回頭看船上,見是他,不由笑了: “是這位小朋友呀,上次見你跟司尊主一起走了,還以為你們北上回荒原了,原來還在九州。怎麽還在船上,快下來跟伯伯們一起吃飯去。”

阮歲檀喉頭一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上次玄劍宗匆匆一面,阮歲檀來不及多看幾眼這位好友。今日隔得近了,才發現謝衍臉上風霜痕跡明顯,不似十六年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謝衍這些年來過得不好嗎師姐嫁給了他,他終究得償所願,謝飛鸾那小子也算少年俊傑。坊間傳聞裏流雲峰這些年也不錯,這樣順心的日子,怎麽會讓他兩鬓有了銀發。

“我……”阮歲檀越發有些膽怯,站在船舷邊不敢踏上君山島一步。

“啊,司尊主呢,也在嗎”謝衍以為他不方便下船,問道, “司尊主若在的話,也一起下船吧,內子一直很想見你一面,但苦于沒有機會。今日機緣巧合,司尊主不嫌棄的話,流雲峰上共飲一杯如何”

司歸緩緩走出船艙,握住阮歲檀的手: “恭敬不如從命,謝宗主,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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