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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那天，屍橫遍野，血染紅了天。

混劍仙撿到了剛剛變成孤兒的龍琛。怕他年幼被四處游蕩的妖獸吃掉，混劍仙将他送到仙盟在附近搭建的救護所。

“他跑出來了，跟着我，像只認定了主人的小狗兒。”混劍仙看向遠處，眼裏滿是懷念，“那時他還是個可愛的小家夥，眼睛黑溜溜的，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疼，仙盟的僞君子們還挺喜歡他的。”

“他一次次跑出來，我一次次把他送回去。我問他為什麽非要跟着我，他說我救了他。”

混劍仙嘿嘿笑着，眼裏難得的有明媚的光。

“以師兄的實力，想跑，還有人能追得上嗎？何況是個幼童。”應長老揶揄道。

混劍仙苦笑兩聲。他想，除非親身體會，否則永遠也無法明白那個孩子的執拗。

那麽小的孩子，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摔到渾身是傷痕，甚至沒有方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誰能不心軟呢？那孩子也是吃準了這點吧。

混劍仙輕笑了下，眉眼間竟露出年輕俊郎的模樣，他滿臉是驕傲， “你還別說，真讓我撿到寶了。”

那時的龍琛，還會竭盡所能地做任何事讨好他。給他做飯，為他縫衣，把喝到醉醺醺躺在大街上的他拖到屋檐下。

龍琛太好了。

可那時的他，別說帶孩子，就是自己也照顧不了，某天死在某個角落裏，他也無所謂。

他為什麽會留下龍琛呢？就像龍琛，之前不睡覺不吃飯只會把時間花在變強上，現在卻一天天閑得慌似的，做各種耗費精力的事，喂養小狐貍。

許是他們都在對方身上找到了曾經的自己，亦或是他們靈魂上的缺口得到了對方的填補。

“噼啪！”原地一聲驚雷。

兩人一狐不再沉溺于龍琛的過往，齊齊看向臺上。

太上長老渾身焦黑，正是剛剛被雷劈過。為了化作普通弟子，他封住了修為，穿的也是普通弟子服，都讓燒成灰。幸而，他的身體是實打實的渡劫期大能，經歷過數次雷劈，一點兒傷都沒受。

龍琛拄着劍，大口喘着粗氣，嘴角挂着一道血痕。

“這小子的雷靈根還不弱。”應長老贊道。

雷靈根是種變異靈根，也是攻擊力最為強大的靈根之一。在之前的比試中龍琛一直沒用過相關的術法，衆人只以為他的靈根很弱。今日一見，這威力不同尋常，若對手換成個平常弟子，真是得要重傷。

想必，龍琛也是被逼到了窮途末路，才用出這張壓箱底的底牌。

只是，對手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強大。

“哎，這小子太倔，應該看出有問題了吧，怎麽還不認輸？”混劍仙說着，用手推了推小狐貍，“他最聽你的，你去勸勸他，少受罪。”

白皎瞪着一雙大眼睛，看向臺上，不，她不能勸，哥哥想要贏，想要第一，絕不會認輸。

“你怎麽也這麽倔？”混劍仙無奈地嘆了口氣。

龍琛不像那些出身名門的弟子，擁有成熟的功法和招式，他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千錘百煉、慢慢摸索出來的。

混劍仙是個混的，露宿荒野也怡然自得。而龍琛雖不過分挑剔，可他愛幹淨，充滿好奇喜歡各種小玩意兒。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混劍仙一塊靈石也攢不下來，也沒細心到去滿足個小孩子的願望。

龍琛便去自己攢錢，幫別人跑腿找東西送東西，打擂臺賽被人暴揍供人取樂，再大一點他還能接任務降妖除魔捉鬼懲惡。

漸漸的，從龍琛跟着混劍仙，變成混劍仙跟着龍琛，龍琛去哪兒，哪兒就有混劍仙的酒錢。

打鬥打多了，武器損耗得快，龍琛舍不得花錢去修，他就慢慢琢磨着自己修，修着修着就變成了煉器大師。

有段時間，混劍仙思考過，是不是龍琛小時候跟自己吃了苦，才變得這麽摳。時間，一分當成三分花，趕路途中都在随手雕刻。錢，一塊靈石他也不會錯過，能賺就賺。就連靈力——

少年龍琛的話還依稀在耳，“師父，我找到一個賺錢的好方法，畫符！靈力不用也是浪費，都在畫符上耗掉，還能換錢，一舉兩得。”

修士體內的靈力是會自然恢複，也能打坐恢複，可沒多少人，像龍琛這麽瘋，回滿就想耗掉。

許是在這樣不斷消耗，又不斷充盈的過程中，他的筋脈得到了鍛煉，恢複速度更快，也不會因為靈力損耗呈現出虛弱狀态，更會合理地利用有限的靈力。

還因為一次次在各種困難的任務中搏命，他的感知能力、反應能力、戰鬥技巧，都大幅度提升，戰鬥幾乎成了本能。

在面對其他弟子的時候，這些全是他的優勢，能讓他呈壓倒性的勝利。

而在太上長老面前就不那麽好使了。太上長老已超過千歲，作為劍修，曾經也是個狂熱的戰鬥分子，打過的架可能比龍琛吃過的米都多。他的戰鬥經驗，就是論及整個人世間，也是最多的之一。

能從練氣一路順利修煉到渡劫，只差一步即可登天，太上長老的天賦絕對不差，甚至可以說是冠絕人世間。

龍琛在他面前，毫無優勢。

一個劍招，龍琛能使出來，太上長老就能想到。而太上長老的出招，龍琛就不一定能預料準确，畢竟他還從未面對過這個境界的對手。

同樣的速度，同樣的靈力，甚至于說，太上長老手中的劍還比不上龍琛的。龍琛仍在不斷滑入下風。

嘴角的血跡未幹又添了新的，他的衣服沒被雷劈過，同樣已破爛不堪，劍痕下滿是爛肉，血從暗處流向明處。

正如白皎所想，他沒想過認輸。

對方太快太猛的劍招，讓他全身心投入，哪怕發現了混劍仙的存在，也沒有去多想。

抵抗，閃躲，找準機會出劍。他滿腦子都是一個字，戰！

“哥哥。”白皎輕輕叫了聲，眼淚沾濕了鼻子上的毛。

“他還是那麽倔。”混劍仙的語氣嚴肅許多。

沒有明說，應長老也明白了這個“他”指的是太上長老，他們共同的師父。

應長老看向龍琛的眼裏隐隐露出些擔憂，準備随時出手制止兩人的戰鬥，嘴裏僵硬地笑道：“一門徒孫，一樣的脾性。”

混劍仙不敢相信地看向應長老，這話，不像是他這個古板的師弟能說出來的。

院子裏早已一片狼藉，石桌石凳都化為漫天石屑灰塵。可連白皎都不在乎她被毀掉的一頓飯了，只盯着兩人的對戰。

自成為修仙界裏需要端着的大佬後，太上長老從未打得如此痛快，越是盡興，打龍琛就越狠。

龍琛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身體變得麻木，意志力都不起作用，完全是憑借身體本能在做最後的抵抗。

“噗！”胸腹中的傷欲烈，他再也忍不住，噴出一大口鮮血。

動作有停滞。

而打紅了眼的太上長老還在出劍，這一劍下去，龍琛不死也要重傷。

應長老和混劍仙同時出手。他們的修為比太上長老差一些，攔住還是沒問題的，何況此時的太上長老壓制過修為。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最先出手的是白皎。

太上長老舉着劍剛剛劈下。手指上傳來輕微的刺痛，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下。

如果是普通人，很有可能就會忽略掉這一點點痛覺。

可他在渡劫期，身體強悍如斯，普通的天雷劈在他身上，都跟沐浴似的。

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感受過痛了。

太上長老握住劍，僵在原地。

應長老和混劍仙看到吊挂在其手指上的小狐貍，也完全呆住。

“哐當。”太上長老手中的劍掉了。

劍在人在。劍無故脫手，對劍修來說是種恥辱。太上長老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手好像有些無力。

他甩了下，咬住他手指的小狐貍跟着晃，卻沒掉。

龍琛最先反應，他猛地撲上來，狠狠扣住太上長老的手，聲音狠厲，“放開它！”

混劍仙急忙一手護住龍琛，一手按向太上長老的手，飛快地說，“你若傷了我徒兒的靈寵，我徒兒跟你拼命，你若害了我的徒兒，我跟你拼命！”

修為差距過大，渡劫期的威壓都足以讓築基期灰飛煙滅。

應長老也急紅了眼，幫忙按住太上長老，大聲喊了句：“師父。”

誰可曾想，現在最無語的是太上長老。

他沒受傷，這點子傷，只要小狐貍離開，身體就立馬會愈合。可是，如今的他，不僅衣服被龍琛劈成黑灰沾在身上，被徒子徒孫們近距離觀看。身體還在莫名其妙損失靈力，有種莫名的虛弱感，讓他手中的劍都沒拿穩。

“誰把這小東西弄下來！”他一聲怒吼，身上的黑灰簌簌往下掉。

他不得不立馬解開封掉的修為，避免自己在徒子徒孫面前裸奔。

哪怕他控制住，還有混劍仙幫忙擋着，龍琛還是不受控制地又吐了口鮮血。

他卻仍然向前，沾血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托住白皎懸在空中的身子，摸了摸毛茸茸的頭。

“皎皎，下來，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