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腦子裏不斷閃過那張絕望又沉寂的臉，張大的眼睛，腫脹的臉上全部都是血。小喬在睡夢中尖叫着，被吓醒。呼吸急促，臉上，身上都是一片的冷汗，黑暗中，他手指撫摸過邊上放着的帕子，擦過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他重新躺了回去，眼神怔怔，這些天他一直在想着那一天，他怎麽都忘不了那日男子望着他拿絕望又帶着希冀的眼神，他想救他，但是，他不知道怎麽救，他也救不了他。那日那男子還是鮮活地在他身邊坐着，歷歷在目，直到他那時看見毫無生氣躺在地上的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人命原來是這麽容易消隕的，一個流落在街頭乞讨的男子，沒有依靠，任由人□□至死，也不會有人為他讨公道。他想着宋敏當時在場，他已經那樣卑微地去求她了，為什麽她還能這麽鎮定，眼底裏沒有一絲的動容。

他想，若是那日他沒有收留自己，自己會不會也像那些男子一樣，被人糟蹋，而她，也是那樣無動于衷嗎，他覺得很殘忍，他不敢去想。他沒辦法要求她去做什麽，就算是為了他，也沒有，只是他感覺這麽久以來宋敏在他心中的那一塊地方崩塌了，頓時覺得心有點空，有點涼。

明明不冷，但小喬就這樣縮着身子，把頭埋在被子裏，夢中睡着也不安穩，一直呓語到天明。

林氏也覺得這些天氣氛有些不對，本來吃着飯的時候兩人時常說話鬥嘴，這會愛說話的小喬是這樣，沒了往日的活潑勁兒，反倒是宋敏，也變了個樣。

“來，吃菜，小喬，你多吃點菜，別盯着白飯出神了，這幾天你都沒什麽精神，是不是想家了？”林氏給他面前那碗白飯夾着菜，問着他。

小喬頓了頓，才回過神來，開始吃飯。

“家君，你剛才和我說什麽。”小喬問，手上拿着的筷子沾着米飯。但他對這些事仔細的很，通常筷子上不沾任何東西。

林氏嘆氣，說：“沒什麽，叫你多吃點，怎麽才幾天，就感覺你瘦了不少。”

宋敏在小喬的對面坐着，聽到這句話後，擡頭看了一眼小喬，只見他眉心的哀愁幾乎肉眼可見，嘴角微微上挑，是天生的笑唇，但這會也不見笑意。

放下手中的碗，宋敏給盛了一碗湯，放到小喬的面前，抿緊了唇角，盡量放緩自己的聲音跟他說：“喬喬，多喝點湯，這些天你确實瘦了不少。”

“我記得我叫衛小喬，不叫喬喬。”小喬終于看她，一眼便望進宋敏的心裏，那雙眼睛看着她，是一種看待陌生人的目光。

他在生氣。

宋敏聽着他疏離的話，心中一痛，那雙本來帶着笑意的雙瞳那樣平靜的看着她，淡然，迷茫。

自從那日從鎮上回來，小喬就沒有像以前那樣笑着對她了，每天都在家裏，他會做一些小樣的刺繡，但是一不小心又開始發呆。她想帶他出去看看風景，散散心，他漠然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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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敏知道，他是氣她了，氣她見死不救，氣她冷漠無情，但是，她是自私的。她沒有救那個男子，一來本就已經奄奄一息，無藥可治，二來，她并不想惹麻煩。她不想小喬變成現在的樣子，沒了以前的生氣，她寧願他是那個嬌氣任性的小公子，也不願他成為現在的帶着刺那樣冷漠的衛大公子。

沒有小喬在飯桌上調笑着，這頓飯吃的索然無味，事實上，已經很多天都這樣了，林氏擔憂，但是兩人什麽都不願說，他也不好追問，看來，他想要看到兩人成親生女，怕是要等上一段時日喽。或者，等不到呢。

一碗湯逐漸變涼，變冷，小喬都沒有喝過一口。

宋敏想，如果可以回到那時候，她若是救了那男子，小喬會不會不像現在這樣。她心知不可能，若是救了男子，卻死在她們的手中，怕是小喬更要愧疚一生了，如今這樣，算是取其輕了吧。

夜裏的時候，小喬被一陣腹痛弄醒，他幹澀着嘴，痛苦地在床上滾動着，咬緊牙關，就是不願意發出聲音喊人。他想，真是報應來了，幾天來他都沒有好好吃東西，現在腹部絞痛着，應該是月事來了。他抓着床角，想要下床去拿布條，那是上次做的，還好還有預用着的。

“咚”地一聲，他下床的時候腳一軟，側着身體就摔了下床，床不高，但足以讓他在地上頭痛欲裂，腹如刀割。

宋敏躺在床上，閉着雙眼，呼吸均勻，沒多久就要天亮了，但她還是沒有睡着。她的房裏靠近小喬的那間，這會夜裏很靜，能夠聽到細細的哀痛聲，還有局促的吸氣聲，她起身穿鞋子，想去旁邊敲門，怕小喬出什麽事了，才到門口，便聽到“咚”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她一時緊張，直接推門進去。

借着淡淡的夜光，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喬穿着白色的裏衣，正縮在地上一只手按着頭，疼的喘氣，一只手捂着腹部，手指收緊。她心中一痛，快步走過去抱起他，放到床上。

“怎麽了，喬喬，摔到頭了嗎，是這裏嗎？”宋敏按住他腦袋後的一處，急切地問着，她能夠感受到他手上的粘稠，也顧不及其他，忙點起燈，這一照亮，她吓得心都跳出來了。

“小喬，這，這全都是血。”她拿起一邊額毛巾擦了擦，重新抱起小喬，對他說：“你頭上出血了，我現在便帶你去找郎中，你堅持一會兒。”也沒等小喬說話，她就要走出去。

被她抱在懷中的小喬一把扯過她披散在肩膀處還沒來得及束上的頭發，十分用力，也不知是故意出氣還是無意。宋敏頭皮一疼，停了下來。

“放我下來......”他有氣無力地說着，像是虛弱無比。他本來來月事不會有這麽大反應的，獨獨這一次，他疼的異常劇烈。

宋敏低頭，問他在說什麽，她是在聽不到。

“我說，放我下來...幫我把桌上的籃子那過來。”他堅持着說完了這句話，忍着頭上的疼痛和腹痛。

“你別管這些了，喬喬，現在你是上了腦袋，要去看郎中。”宋敏沒有聽他的，幫他披上衣服，仍是踏出房門要出去。

小喬這是沒力氣，不然早就想打破她的腦袋看看是誰的腦袋有問題。

“我是月事來了，那是葵水，你快把我放下。”小喬怕她真的帶他去見郎中了，急急地說出來，到時候怕不是丢臉了。

“什麽？”宋敏不知那是什麽東西，停住腳步，還是沒有放下他。

小喬在她身上蹬了蹬腿，示意她放下他。

“你手上的血不是我腦袋上的血，你先放我下來，我再告訴你。”

宋敏聽了放了心，一會又擔憂起來，不是那裏的血，那還能是哪裏的血！萬一更嚴重呢！她不敢想。

最後，宋敏繃着臉在茅房外抱着小喬出來，放到床上，兩人都不好意思看着對方，很默契地都沒有說話。

宋敏心中正在咆哮着，有誰告訴她，原來男人身上會出血的，而且還很多！小喬流了那麽多血，真的沒事嗎？

“你回去睡吧，我還想再睡一會。”小喬躺下，拉起被子遮住了他發燙的臉。他也是後悔了，自己怎麽就和這什麽都不懂得女人說了這麽多難以啓齒的事，以後還怎麽面對她。

宋敏搖頭，拉下他捂住嘴鼻的被子，說：“你睡吧，我等你睡着了我再走。”終于能夠看着他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心情很複雜。

小喬翻身，背對着她，口齒不清地說：“随便你。”

也難為了宋敏一晚沒睡也不疲憊，看着小喬睡覺就覺得滿足，什麽精神都提起來。

小喬一直忍着腹痛沒有出聲，随後還是忍不住，一聲痛苦的□□溢出嘴邊，明顯是壓抑的不行才叫了出來。

“疼...”宋敏心裏沒有一絲的雜念，只知道小喬正疼的難受，她把手伸到小喬的被子裏，散發着熱氣的手覆到小喬的小腹上，他忍不住叫了一聲。

“你說...要用湯婆子敷着就會好些，現在這裏沒有，我幫你熱着，有沒有覺得好些。”宋敏坐在她床邊問道。

“小喬，我不是不救他，是...我也救不了他。”宋敏在一旁說着。

小喬心中也疼起來，冷哼了一聲，說：“是啊，我們救不了他。當時我就在想，若是那次你沒有收留我，那日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呢，那時你也是冷漠地看着我，然後走掉。你這樣，我就覺得心很涼，很冰冷，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讓自己不去想。”

宋敏手上一緊，又放松，怕弄到他。她此時想的沒有其它，她慶幸，幸好自己把小喬帶回來了，否則，她到底失去了什麽。

“不會，我永遠不會丢下你不管。你知道，那不一樣，因為你是小喬，我喜歡的小喬，你現在就在我身邊，你沒有離開我，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我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小喬，你不要再想了。你告訴我，你還是以前那個小喬，是嗎？”

他是小喬啊，但是，他是又如何。

小喬想推開她的手，但是并沒有用，宋敏的手像釘住一樣執意放在小腹上。他閉上眼睛，不再回答。

宋敏在等他說話，但是一直都沒有。

又過了好一會，直到天漸漸亮起，小喬都沒有出聲，看來是睡着了。手上是暖融融的，熱度一直在小喬小腹上環繞，疼痛都消了去。宋敏此時也覺得有些困了，就着自己的手，把小喬卷在被子裏，她輕輕地躺在床角，一只手顫抖着，終于摟住了小喬，雖然隔着被子，但是她還是能感受到小喬那溫熱的呼吸以及身上自帶着的幽香。

天空一片清亮，桌上的油燈燒完了草料，終于熄去，床上是擁着的兩人，只是下一刻，小喬一掙身體，正要醒來，旁邊的宋敏猝不及防就被踢到了床下，這會宋敏捂着頭，嘴上發出悶哼的聲音，有些沒睡醒地站起來，才知道自己摔下了床。

嗯，算是與昨日摔下床的小喬感同身受了，真疼啊。

小喬把一大活人弄下床，本來是不好意思的，正想下床問她有沒有事，但是他心中有氣，又正道活該，伸出的手一收，也不理她，自顧自地起身走出去。

小喬感受到腦袋還有些疼，但是肚子卻好了許多，沒有刺骨的疼痛了。

他望了一眼門外的青綠，他想說，他想家了，他想念那個讓他無憂無慮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