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神女

神女

除夕夜之後，整個易陽城都在談論那場宛如神跡的‘煙花雨’。

庶民們每日為了生計奔忙，表面看起來，他們對于美麗和美好的追求似乎沒有士族們那麽癫狂，但實際上，當他們看到那場‘神跡’的時候，幾乎是所有人都以為是天神賜福，喜極而泣。

那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跪在絢爛璀璨的夜空之下，對着天上美麗至極的‘神跡’許願，忏悔，祈禱，祝福.......

後來，有人告訴他們那是舒夫人送給燕北王的禮物，是一種名叫‘煙花’的稀罕玩意，并非是什麽神跡。但庶民們有自己質樸的觀念，在他們心裏，那樣美麗絢爛前所未有的，令無數人見之欣喜的煙花怎麽就不是神跡了呢？如果這些‘神跡’是人造出來的，那麽造出它們的人，就是一定是神仙！

有些自持學問的人會和庶民們争辯，“舒夫人不是神仙！她是以前的鎮南侯夫人，現在跟了燕北王了！她是人，普普通通的人！”

庶民對此嗤笑：“那你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你也造個‘神跡’出來給大夥開開眼呗？”

于是争辯者默然遁走。

也是因為姜泯刻意縱容宣揚的關系，打從‘煙花’開始，關于舒夫人是神女下凡的傳言就愈演愈烈。民間甚至有了各種各樣關于舒夫人的神話小故事，多半都是杜撰而來，但姜泯聽了之後，自然能夠從中感覺到百姓們對于舒晴月的崇敬和喜愛，于是他也跟着高興了。

舒晴月知道姜泯引導縱容這樣的謠言是為了什麽，無非是為她，為他們的将來鋪路，畢竟一個‘下凡神女’的身份足以抵過她身上所有的污點和不足，從今以後，人們再提起她，首先想到是‘神女’，而不是前任鎮南侯夫人。世家若再拿她的過去和出身來說嘴也就完全站不住腳了。畢竟時下最流行的就是尋仙問道，談玄說妙。她都是‘神女’了，這世間誰的身份能夠高得過她？

但令舒晴月沒想到的是，這樣的洗腦宣傳洗到最後，連姜泯本人都跟着深信不疑，堅定的認為她就是‘神女’，下凡來是為了專門度化他的。

舒晴月：“.......”

但這些細枝末節其實是無關緊要的。

舒晴月當日既然說了這禮物是送給他的，那麽自然要完完整整的送給他，包括庫房裏剩下的三百盒煙花，以及制作煙花的配方及方法。舒晴月甚至連此次制作煙花的能工巧匠一起打包送給姜泯了。

這份禮物，是她此次‘恢複神智’後就開始準備的，早年間，她其實就喜歡突發奇想制作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趙卓便為了滿足她各種古靈精怪的奇思妙想大肆搜羅各行各業的能工巧匠。倒不一定指望着這些人能夠做出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只是有錢，哄她這個小主人開心而已。

也正是因為有着這樣的基礎，所以在她根據前世的記憶給出煙花的配方和制作流程之後，這些能工巧匠們才能趕在除夕夜之前制作出了第一批五百盒煙花。

除夕夜當晚一共燃放了兩百盒，現在庫房裏還剩了三百盒。

舒晴月知道這些煙花對于當下這個時代的人有着怎樣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些士族們，姜泯眼下還用得着他們，需要又拉又打，以他們對于煙花的狂熱喜愛，定然會想盡辦法求到姜泯跟前，只要能夠弄到幾盒，那在士族中就是格外的有臉，誰讓他們平日裏吃飽了閑的，最愛攀比呢？

所以這些剩下的煙花可以讓姜泯拿去做人情，做交換，她相信，以姜泯的聰明才智，他定然會把這批剩下的煙花利用得淋漓盡致，為自己換取最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煙花的配方以及那些能工巧匠了。

這個時代在此之前還從未出現過‘火器’的概念，而舒晴月告訴姜泯，煙花不只可以用來觀賞，還能用來殺人。

于是她把記憶中關于地雷，關于火炮，甚至是手榴彈之類的武器概念都給他科普了一下。

她還記得姜泯當時聽到這些的表情，那是一種震撼到無可言說的，仿佛被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驚喜與驚訝。

“火藥的威力很強，但我的那些構思也只是構思，能不能做出那些東西，猶未可知。但配方與工匠都給你了，你大可以讓手下人秘密研制，朝着各種方向多嘗試幾次，就算最終做出來的東西和我說的不一樣，但總不會相差太遠就是了。”

她說完之後，姜泯就激動地把她抱入了懷中，“阿月！阿月！你果然是天上的神女！你怎麽可以這麽厲害？你的小腦瓜怎麽可以想到這麽多？”

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親了兩下她光潔的額頭，一副怎麽愛都愛不夠的樣子。

他此刻的思維已經徹底發散開來了。從冷兵器到熱武器，這樣質的飛躍所帶來的力量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但胸懷天下的燕北王完全可以想象。在他的預想中，一旦那些‘熱武器’真的做出來，那麽北伐之戰便會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勢不可擋。本來他就不曾把姜宏真正放在眼中，他眼裏真正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整個‘士族’，整個天下人默許默認的，腐朽陳舊的規則秩序與信仰。

戰勝姜宏不難，但戰勝整個‘士族’很難，戰勝這個時代，很難。

若那些熱武器真的做出來，對他而言，真的是如虎添翼，如有神助了！

早在決定要把火藥配方送給姜泯之時，舒晴月就預料到了一切，現在，姜泯的表現也和她預想中的如出一轍。

她知道，在‘打天下搞事業’這件事上，永遠可以相信姜泯。只要她不和他鬧別扭，他就不會被滿腦子的情情愛愛絆住手腳，更不會喪失理智的大開殺戒，只要她哄着他，捧着他，順着他，其實他也可以很乖很聽話的。

只要利用得好，姜泯會是她手中最有價值，最忠誠的一顆棋子。為了強大自身無所不用其極，不只男人可以，她，也可以。

心裏這樣想着，她臉上的笑容卻更溫柔更甜蜜了幾分，“是為了懷澤想出來的！菡萏說，北邊的太子欺負你，非但不給你糧草軍饷，還總想着害你殺你，所以我要幫你！我的懷澤只能我欺負，別人誰也不行！”

......

陳郡謝氏乃綿延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乃世家譜系排名第一的頂級門閥，故而此番追随燕北王前來易陽城定居的士族們也皆以謝氏為首。

燕北王對待謝氏的态度向來禮遇有佳，近來幾乎所有士族都在向燕北王送重禮，為的就是想要從燕北王手中讨要幾盒煙花。唯有謝氏矜持，一副清高倨傲，目下無塵，全然不将煙花看在眼中的樣子。其實謝家人之所以如此拿喬，是因為他們篤定燕北王會知情識趣，親手将煙花奉上，何須他們謝家去求？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燕北王第一次賞賜煙花，居然不是給謝家，而是給了蕭家！

三日前，蕭家人得了燕北王賞賜的兩盒煙花，如獲至寶，恨不得宣揚得人盡皆知。事實上，也确實人盡皆知了，最近所有人都在關注煙花，都在回味除夕夜的煙花神跡，所有人都想再看一次，甚至所有的世家都在暗暗較勁，如果自己能夠搶在別的世家之前得到煙花就好了。

蕭家如願了，他們廣發請帖，于今夜正式舉辦‘煙花宴’，邀請了幾乎所有易陽城的世家們，這其中自然也包含謝家。

但謝家此次未能拔得頭籌，不少世家在背後嗤笑揣度，覺得他們謝家沒落了，以後說不準也不會被燕北王重用。這綿延數百年的陳郡謝氏，說不準就要從此沒落了。

正式因為這種種流言蜚語，所以謝家人都沒去參加蕭家的煙花宴。

但人心是關不住的，才一天黑，幾乎所有謝家的奴仆婢女，公子小姐，就全都各自找好了最佳的觀賞位置，有些是窗邊，有些是牆頭，還有些是在花園的假山上，反正蕭家離謝家又不遠，只要煙花飛上天，他們一擡頭就能看到，去不去蕭家都一樣。

嗖——

随着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響竄向夜空，謝家人都忍不住欣喜地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擡頭看向蕭家花園的方向。

銀色的煙花自漆黑的夜空炸開，無數的歡呼聲贊嘆聲響起，不只蕭家謝家，還有無數易陽城的百姓們！

蕭家得了賞賜，今夜要辦煙花宴的消息早就傳遍了街頭巷尾。庶民們自然是沒辦法去參加宴會的，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守在離蕭府近的地方看煙花啊！

于是，在繼除夕夜後，易陽城再次因煙花而喜悅沸騰起來。

兩盒煙花共在空中綻放了十六次，每一朵都令人目眩神迷，贊嘆不已。

謝珏今年已經三十有九，他的哥哥謝瑾是這一任的謝家家主，在哥哥派他率領部分族中子弟前來易陽城追随燕北王時，他們兄弟兩個已經将家族分成了兩支，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裏，他們仍舊是同氣連枝的手足兄弟，所有的消息決策，謝珏都會暗中寫信報予謝瑾。

“這煙花真是美啊，不管看多少次，都讓人舍不得眨一下眼。”

兒子謝九郎在謝珏身後感嘆。

站在窗前的謝珏也贊嘆，“是啊，只可惜燕北王着實太過年輕，不知好歹了些。他把煙花第一個給了蕭家，這是覺得蕭家能夠取我謝家而代之嗎？”說着，他露出輕蔑的笑意。

“說不準這就是燕北王的挑撥分化之計呢。父親當知，若世家鐵板一塊，對于燕北王是大大不利的，他想用世家，卻又不想被世家掣肘，當然要挑撥離間，分而治之。”謝九郎是謝家這一輩最出色的郎君，謝瑾也是暗中把這個侄子當做下一任家主培養的。

謝珏：“你說的有理。不過蕭家那群人嘛，鼠目寸光，急功近利，全無世家風骨，就算明知道是餌，但只要有足夠的好處，他們也會照咬不誤。”

“不知父親下一步打算如何？”

謝珏冷笑一聲，“明日你親自去見姜泯，就告訴他，謝家願以一座城池換取煙花的配方！”

不是人人都追捧煙花，不是人人都嘲笑謝家沒有第一個得到煙花嗎？

那他索性就把這煙花的方子買過來，以後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要讓所有膽敢質疑謝家的人看看什麽叫做真正的世家底蘊，世家風骨！

煙花方子再怎麽珍貴，難道還能抵得過一座城？

只要燕北王還沒傻，這筆生意他一定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