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起來。

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富麗堂皇的建築裏面, 琉璃吊燈金光璀璨,地上鋪着厚重柔軟的紅色地毯。

空氣裏飄着淡淡的鮮花芬芳,大廳打掃的幹淨整潔, 竟然有些意外的熟悉。

姜逢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是透明的, 或許是系統的資料還沒傳送完。

她在空落落的大廳四處逛了逛, 當看到牆壁上挂着的價格不菲的畫像時,總算想起了這是哪兒。

這是督軍府。

以前的督軍府。

未來, 這些畫像将會被褚沅辰取下來,砸個稀巴爛,然後扔進火堆裏燒個幹淨。

誰也不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什麽, 反正也沒人敢過問他。

畢竟那時候褚沅辰已經是統治整個桐城的督軍了。

對了, 她還差點住進這個地方來。

褚沅辰做了督軍後,就要求她搬過來同住,她以沒結婚不方便為由拒絕了, 其實私下裏一直在計劃着系統強制要求的逆襲絕殺。

她卻不知道,褚沅辰暗自準備了婚房,還差人選定了良辰吉日,他一切都準備好了, 只等着将她風風光光的娶進來。

可結果...自然是失望至極。

姜逢木嘆息一聲。

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 該發生的也已經都發生了, 她想彌補也彌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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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的浴室間傳來些許淋水的聲音,水柱砸在瓷磚上,仿佛灑了一地的黃豆, 雜亂無章,間或還有些斷斷續續的呵斥。

她微蹙着眉慢慢靠近了浴室。

自從進入副本後,系統就沒了動靜,她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才算成功,怎麽才可以出副本。

但好在副本沒有時間限制,只要她不違反規則,就能一遍遍的嘗試所有可能性。

督軍府是桐城最豪華的私人宅邸,總共有三層,裏面還包含了會議室,小型電影院。

一層是最普通的,大多是傭人居住的房間,最裏面額外多出一間小浴室,平時也沒什麽人會用。

像督軍這樣的身份,一般在卧室內就配有浴缸,基本不會到樓下來。

走的近了,聲音也都聽清楚了。

隔着磚紅色的房門,隐約透出些暖黃色的光亮來。

裏面影影綽綽是個肥胖女人的身影,穿着粗布衣裳,胸前還系着圍裙,說起話來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不知道閉眼嗎,進水了活該!”

“躲什麽躲,不想洗就去跟太太說,跟我擺什麽臉色。”

姜逢木的身體好像果凍一樣,往門上一貼,彈了彈,硬是擠了進去。

剛一進去,她便愣住了。

那是......縮小版的褚沅辰?

浴缸裏坐着個光溜溜的孩子,大腿上搭着一條濕噠噠的毛巾,雖然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但是仍然繃着臉,仰着頭,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帶着桀骜不馴的恨意。

女傭手裏攥着淋浴噴頭,劈頭蓋臉的往褚沅辰身上澆着,将他身上僅存的泡沫沖掉。

噴頭裏的水冒着絲絲熱氣,小淋浴間裏霧氣滿天,褚沅辰的身子被熱水淋得通紅,顯然已經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範圍。

可他仍然一聲不吭,只是身體下意識的躲着熱水的刺激。

姜逢木越看越不是滋味兒。

都燙成那樣了,怎麽不知道反抗呢?

不管面前的孩子是不是日後的反派,他現在都只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小不點。

水熱不熱難道這女傭不知道?

竟然敢這麽伺候未來的少督軍!

“喂,水太燙了看不到嗎?”

姜逢木上去拍了女傭一把,可是手卻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

所以現在竟然是沒有實體的,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褚沅辰受虐?

“差不多了,喏,自己擦擦出來,我還得給小少爺做甜羮呢。”

女傭把一張毛巾扔到了褚沅辰的頭上,然後也不再看他,擦了擦手轉身走了。

小少爺大概就是那位纨绔少爺褚明江了。

姜逢木對他的印象只有他對姜安如做的惡心事,還有最後被褚沅辰五馬分屍的結局。

她神情複雜的看了看蹲在浴缸裏的小可憐。

現在這裏如落湯雞一般備受冷待的人是他,看着親弟弟在自己面前被五馬分屍卻又無動于衷的人也是他。

小小的褚沅辰在女傭走後總算有了大動作。

他把毛巾從自己頭上拽下來,冷靜的擦了擦臉上濺到的水。

眼睛紅彤彤的,許是不小心被水淋進去了。

擦完了臉,他狠狠的眨了下眼睛,然後繃緊了嘴唇,一副餘怒未消的模樣。

饒是這麽小的年紀,姜逢木依舊能看出他長大後的輪廓。

不愧是書中第一反派,就連長相也是那麽一騎絕塵。

一雙漂亮的鳳眼,濃密的睫毛,英挺的眉,尚且圓嘟嘟的臉蛋,除了強撐鎮定成熟的神情外,還挺招人喜歡。

姜逢木湊過去,默默蹲在他身邊,心裏有片刻的柔軟。

不管成年後有多麽殘暴無情,小時候卻還是很可愛的嘛。

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褚沅辰的臉蛋,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莫名有些母愛泛濫。

褚沅辰自然是看不到她的。

他快速的給自己擦了身子,但因為實在年齡太小,只是囫囵擦了個大概便從水中邁了出來。

後背還有一小片濕,頭發也在淅淅瀝瀝的滴着水。

桐城地處北方,哪怕是燒着暖爐,冬天這時候也有些涼。

更何況這可是一層的小浴室,連暖爐的熱氣都傳不過來的。

姜逢木跟在他後面小聲提醒:“少督軍,你這麽出去要着涼的。”

可褚沅辰聽不到,他還是快速的套上了外衣,胡亂的抓了抓頭發,然後拖着肥嗒嗒的袖子,把香皂放回櫃子裏,貓着腰給浴缸放水,蹲在地上擦幹淨了地板。

孩子太懂事了!

用過的東西能放回原位,洗過澡知道把水擦幹省的別人滑倒。

姜逢木不禁為新時代的溫室花朵自慚形穢。

可她轉念一想。

不對啊。

褚沅辰不是督軍的大兒子,未來備受器重的少督軍嗎?

怎麽過的跟小白菜似的。

褚沅辰收拾完了東西,擦了擦手,這才獨自走出了浴室。

姜逢木趕緊跟上。

客廳裏飄來一陣淡淡的甜香味兒,廚房的玻璃上浮着薄薄的水霧。

不用說,自然是方才的女傭在做東西。

做的還挺香,大概用了薏米,紅棗,枸杞,冰糖,葡萄幹,放在一起慢慢熬着。

起碼姜逢木覺得不比她家祖傳的手藝差。

饒是褚沅辰也停下腳步聞了片刻,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樣的甜羮,大概也不會有褚沅辰的份了。

姜逢木跟着他回了房間。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麽任務,但是跟着反派總是沒錯的。

二樓一共有好些卧室,但一看便知哪個是督軍的,哪個是太太的。

雖然太太常睡在督軍的房裏,但這樣身份的家庭,都是會留下單獨的房間的。

褚沅辰回到房內,走到床頭櫃前靜靜的看了片刻。

那裏擺着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個漂亮的女人,彎着眼睛笑的愉快,她懷裏抱着個不丁點大的孩子,寶貝得很。

她笑的那麽愉快,可褚沅辰看着看着卻掉了一滴淚出來。

但他很快就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把淚水抹幹淨。

眼角紅彤彤的,帶着星點血絲。

濃密的睫毛沾了水,卷在一起,頓時顯得脆弱了些。

姜逢木看着他緊緊攥起的小拳頭,頓時覺得心中一酸。

此刻也顧不得他是自己避之不及的男人了,姜逢木輕輕的将小團子褚沅辰攏在了懷裏,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哎。

每個反派都有一個凄慘的童年。

“小可憐。”

姜逢木輕輕叫他。

褚沅辰盯着照片看了片刻,輕柔的擦了擦照片上女人的笑容,然後收斂起情緒,拿起桌面上的箭頭,開始往牆上扔飛镖。

桌子離牆的距離并不算太遠,因為他這間屋子也不大。

但次次都能紮中同一個圓孔,便讓姜逢木覺得震驚了。

他還這麽小,飛镖竟然就已經扔的如此精準了,怪不得後來的槍法也那麽神,基本上槍槍致命。

大廳裏傳來女傭異常溫柔的聲音:“小少爺玩回來啦,凍壞了,廚房裏熬了甜羮,我這就拿來。”

褚沅辰狠狠的一甩手,一枚飛镖紮在堅硬的牆壁上,釘進了牆面沒有掉下來,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

隐約聽到門外一個稚嫩卻嚣張的聲音:“我爸爸媽媽呢?”

女傭笑着答道:“老爺和太太在房間裏談事,小少爺先不要去打擾。”

褚明江樂呵呵道:“我知道談什麽事,我媽媽想把褚沅辰送到鄉下去。”

女傭摸了摸他的腦袋,寵溺道:“不可亂說,你哥哥在家呢。”

褚明江無所謂的“哼”了一聲。

這房間的隔音也有些不好,姜逢木聽了個真切。

她有些尴尬的看向褚沅辰,她能聽到的,褚沅辰自然也能聽到。

但他似乎沒什麽反應,只是側過臉,朝門的方向冰冷的望了一眼。

關于是否要把褚沅辰送到鄉下外祖母家,督軍和督軍夫人已經讨論很久了。

起初督軍還是不太同意,他覺得反正督軍府也大,褚沅辰在這裏也能見見世面,多學些東西,将來能進機要部門給他幫忙。

但架不住督軍夫人哭哭啼啼的撒嬌。

督軍夫人說,褚沅辰看不起她,處處針對她,讓她覺得和褚明江在這個家裏沒有歸屬感,始終是個外人。而且,想要多學東西長大後也來得及,小時候送去鄉下多陪陪老人是好事,畢竟他母親死的早,就剩個外祖母孤苦無依的,需要親人陪伴。

督軍仔細一琢磨,覺得也有道理。

家裏的氣氛是讓人覺得有些別捏,他都能覺出來不自在。

姜逢木知道,褚沅辰是真的要被送走了。

怪不得人人都說,少督軍是十五歲後才被接回督軍府。

如果不是那時候褚明江打獵時耍賴,不慎被人打瞎了一只眼,或許褚沅辰還回不來。

督軍只是需要一個足夠威風的繼承人,至于是褚沅辰還是褚明江,他都無所謂。

姜逢木嘆了一口氣。

可系統讓她進來幹什麽呢,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她又改變不了。

正想着,她的身子突然又飄了起來。

面前的景象變得模糊扭曲,漸漸淡去。

等她再次睜開眼,已經離開督軍府,落在一處并不富裕的小村落外。

村子裏約莫有好幾十戶人家,牆邊挖着下水溝,裏面的水黑漆漆髒兮兮,卻還有不少畜生埋頭喝着。

村門口有用夯土壘起來的墩子,半人多高,墩子上到處都是劃痕,風一刮過來便是一陣灰土漫天。

土墩子當中用兩根粗長木頭支起來一處牌子,上面寫着灰突突方方正正三個大字——莫家村。

姜逢木大致掃了一眼,便走了進去。

她隐約有些印象,原書中好像提了一筆,褚沅辰的亡母就是姓莫。

還沒走幾步,她便被揚了一臉灰土,還隐約迷了眼。

她用手遮着眼睛,拐進一條小胡同,風瞬間變小了很多。

好在這次她有實體了。

摸摸胳膊,還是柔軟發熱的,更像是人。

正巧到了午飯時候,村子裏的磚房此起彼伏冒着炊煙,一派濃郁的生活氣息。

在她的印象裏,系統并沒有提供過鄉下的地圖,這或許是作者後補的番外裏的內容。

踩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嗅着不斷傳來的菜香味兒,姜逢木覺得肚子有點餓。

“大少爺,你今天還來我家買飯嗎?”

“來我家,我媽說了,一銀元就管你五天的飯。”

“兩銀元,反正他家有大官,錢多多的。”

“要不一銀元一頓怎麽樣?”

“哈哈哈他不買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吃。”

一幫小孩子撒歡似的跑開了。

只留下大院門口站着的沉默的小身影。

姜逢木緊走幾步,這才又見到了褚沅辰。

他比之前在督軍府要落魄一些,穿的沒那麽好了,再加上這裏風沙大,臉上也灰突突的,只不過那雙眼睛更明亮堅毅了。

站在那裏的時候,已經隐約有了現在不怒自威的氣勢。

有個小孩跑走前還留了一句:“你不吃你奶奶也要吃,你奶奶下不了地!”

姜逢木走了過去,褚沅辰戒備的掃了她一眼:“誰?”

“我是...督軍府來的,特意來看你的。”姜逢木轉了轉眼珠,随意編了句胡話。

小褚沅辰眯了眯眼睛,毫不客氣的戳穿她:“你騙人。”不可能有人來看他,他那個父親早就把他忘到九霄雲外了。

姜逢木聳了聳肩,蹲在他面前,刻意讓自己比他矮着一頭,然後軟聲軟語的問:“你每天都要買飯嗎,沒有傭人給你做?”

小褚沅辰淡淡掃了她一眼:“沒有。”

“那為什麽不自己做一點?”

自己做飯應該也不難。

姜逢木記得周末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她就自己煮點泡面,炒個土豆片吃,很方便的。

“我不會浪費時間做沒必要的事。”褚沅辰把銀元揣起來,轉身就要往回走。

“哎。”姜逢木拉了他一把。

少督軍的小手軟乎乎的,沒有拿槍磨的繭,更沒有身經百戰受的傷。

“別着急嘛,你不願做,我可以替你做,正巧我沒有住的地方,在你這裏借住怎麽樣?”

姜逢木晃了晃他的胳膊。

不知道這個副本什麽時候能出去,她還真得找個住的地方。

整個村子就屬褚沅辰家房子大,也沒更好的選擇了,更何況,她又沒有錢。

褚沅辰微蹙了下眉,要将姜逢木的手甩掉。

但她攥的死死的,就是不撒手,還用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着他。

冷酷的小孩竟然難得的有些結巴:“你...你別同我撒嬌!”

撒嬌?

她明明是沒了金手指習慣性裝慫。

“那你同意了嗎?”

褚沅辰瞥了她一眼,輕咳一聲,正色道:“你要是做的好吃,我便可以考慮考慮。”

可惜他年紀太小,情緒隐藏的還不如長大後那麽好。

心軟了就是心軟了,反派果然吃這一套。

姜逢木心裏好笑,拉着褚沅辰的小軟手往屋裏走:“放心,我做東西很好吃的。”

姜家可是百年的美食家族,她哪怕沒有刻意學也把姜茂國的本領掌握了個七七八八,對付普通廚師根本不在話下。

褚沅辰低頭看了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警告她:“你別拉拉扯扯的,不成體統。”

姜逢木心中腹诽,你一個七八歲的小孩,體統什麽體統。

索性當做沒聽見,故意在副本裏多讓反派郁悶郁悶。

褚沅辰見反抗無果,便也悶着不出聲了。

少年的體熱,被握了一會兒便汗津津的,倒是姜逢木的手心,微涼又細膩,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的手都漂亮好看。

很快走過院子,進了屋。

一個年邁疲憊的聲音從床鋪上傳來:“沅辰,是買了飯回來了嗎?”

老太太慈眉善目,依稀能看出姣好的面部輪廓,只是多年患病在床,瘦的有些憔悴。

褚沅辰倒是很孝順,聲音變得溫柔很多:“來了個過路的,要借住,順便幫我們做飯。”

老太太戴上老花鏡,笑眯眯的打量姜逢木:“是個小姑娘啊,我家房子空,你随便住別客氣。”

姜逢木第一次見褚沅辰的外祖母,果然是個很和善的老人,和照片上女人的氣質如出一轍。

“奶奶您躺好,我去做點吃的。”

老太太擺擺手:“不用麻煩你,讓沅辰去買些,正巧左鄰右舍都要做飯,順便帶出來也不貴。”

褚沅辰聽聞,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姜逢木趕緊道:“沒關系的,我做的更好吃。”

為了不打擾老人休息,姜逢木讓褚沅辰帶着她去廚房。

這家的廚房倒是很大,只是竈臺上都落了灰,碗筷也很久沒有用過了,牆上挂着些大蒜,櫃子裏擺着寥寥幾種調料,顯然從來都沒有打開過。

褚沅辰猶疑道:“你真的會做飯?”

看姜逢木的打扮,并不像是這鄉下的人,反倒更像是桐城裏的嬌小姐。

那些小姐們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做飯了,恐怕連怎麽點火都不知道。

姜逢木檢查了一圈,估摸了一下需要的東西,胸有成竹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你們這兒有沒有菜鋪和肉鋪?”

褚沅辰點點頭:“我可以帶你去。”

鋪子離得不遠,因為整個村子都不太大。

姜逢木買了些羊排,魚肉,還有這兒鄉下特色的小青菜,将所需的材料備齊也不過才花了幾銅幣。

她把東西拎回來褚沅辰家裏,放在桌案上開始清洗。

褚沅辰淡淡道:“你做你的,我要去看書了。”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姜逢木自然也不留他。

她想了想姜家特有的鹵制秘方,然後把調料配好,将羊排和醬汁一起放到鍋內熬煮着。

魚幹脆做一個清蒸,她還記得少督軍不怎麽愛吃口味重的,羊排太濃了,魚便要清淡。

她把魚收拾幹淨,剖腹切好,用刀淺淺的刮開魚皮,淋了些醋去腥,然後放到蒸鍋裏不必管。

青菜便簡單了,她幹脆熬了些粥,将青菜灑在粥裏面,又混了些蝦米進去增加鹹味。

等粥熬好了,鹵制的羊排也到了火候,一打開鍋蓋,濃郁的香氣頓時溢滿了整個屋子。

姜逢木擔心有味道會影響褚沅辰看書,特意打開了窗子。

姜家能夠百年屹立不倒,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他們的鹵制是一絕,鹵菜配的醬汁都要統一去總店領取,連分店的廚師都不會做。

好在姜逢木是姜茂國的親生閨女,雖然不指望她做什麽名廚,但做菜的技巧和秘方姜茂國是傳了的。

姜逢木見湯有點多,便幹脆打開鍋蓋小火炖着,順便給粥降降溫。

香味兒越傳越遠,莫家村鄰裏之間住的并不遠,鹵肉的味道很快就傳進了好幾家。

那些已經動筷的人家嗅到了,頓時覺得碗裏的飯菜食之無味起來。

怎麽這麽香?

村裏從來也沒有過這麽誘人的味道。

連褚沅辰也禁不住誘惑,從房裏繞出來,站在廚房邊定睛瞧着姜逢木。

裏面忙活的姑娘挽起了袖子,露出纖細白嫩的小臂,雙手熟練的切着蔥花,下刀又穩又準,不亞于督軍府特聘的廚師。

許是廚房有些熱了,她的額頭滲出些許薄汗,将柔軟的發絲沾在了臉頰上,她側着臉,身姿曼妙,太陽的光線鋪散在她身上,塵光輕快的跳上她的睫毛尖。

褚沅辰咽了咽口水。

院子外頭雜亂起來。

“是大少爺他們家!”

“他們家是誰在做飯啊,怎麽這麽香?”

“許是從誰家買的呢,他又不會做飯。”

“怎麽可能,你長這麽大,聞過這麽香的鹵肉味兒嗎?”

不少湊熱鬧的小孩把臉貼在褚沅辰家院門口,扒着往裏面看。

隐約能聽到廚房裏鍋碗瓢盆作響的聲音。

有的小孩比較饞,揚聲喊道:“大少爺,你家做的什麽吃的啊,能給我嘗嘗嗎?”

褚沅辰朝院子裏掃了一眼,沒言語。

迫不及待的男孩得不到回應,竄上矮牆翻了進來,蹬蹬蹬的跑到了褚沅辰家門外,探頭往裏面看。

正巧姜逢木這時候關了火,正把羊排往盤子裏面盛,将濃郁的湯汁倒在羊排上,還別有情趣的用蘿蔔雕了個花樣擺在中間。

男孩雙眼放光,沖着端盤子的姜逢木道:“這個姐姐,我用我家一天不,五天的飯換你這個肉吃行不行?”

姜逢木一怔,這才發現,院門外趴着好多小孩,正貪婪的吸着鼻子嗅鹵羊排的味道。

她受九年義務教育根深蒂固,正欲開口叫他們進來随便嘗一點,一轉頭,卻對上褚沅辰的眼神。

褚沅辰也不說話,就那麽定定的看着她,小臉繃的特別嚴肅。

姜逢木又是一陣母性泛濫。

長大了那麽吓人又惡劣,但小時候還是個一點都不舍得讓東西的孩子。

她特別懂那種心态。

小時候媽媽也把她喜歡的零食和玩具分給小朋友們,雖然嘴裏說的要友愛要分享,可是她就是不開心,不明白為什麽明明不開心的事情卻非要強迫自己去做。

姜逢木對那男孩道:“雖然我挺想給你們吃的,但這份是給他做的,我怕他不夠吃,抱歉。”

她還是拒絕了。

心裏有種奇怪的沖動,不舍得小褚沅辰受一點委屈。

男孩遺憾的撇了撇嘴,對着那份羊排猛地咽口水。

但褚沅辰卻不動聲色的挑了下眉,嘴唇勾起些禁不住的笑意。

打發走了那群孩子,姜逢木把羊排和魚端上桌,在魚上淋些調好的料,這才把窗口的粥端過來。

放在窗口晾了半天,現在的溫度剛剛好。

姜逢木幫着把老太太扶到桌子邊,親手給她盛了碗粥,然後問褚沅辰:“你要多點青菜還是少點?”

褚沅辰從她手裏接過碗,簡簡單單道:“我自己來。”

姜逢木随他,然後給自己盛了一小口。

她以前就習慣保持身材,後來做了鬼,不吃也沒有餓的感覺,所以胃口很小。

褚沅辰掃了一下她的碗,皺着眉道:“你怎麽吃這麽少?”

姜逢木一擡眼,看見他頭發上落了一根小絨毛,便伸出手去,幫他取了下來,不經意道:“女孩子都比男生吃得少。”

褚沅辰卻被她一時之間的親昵動作弄得一僵。

自他有意識以來,便沒和任何人親近過,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太過威嚴,繼母和弟弟更不可能。

這個動作讓他有些慌亂無措,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連筷子都忘記動了。

姜逢木一揚下巴:“快嘗嘗啊,我做的真的很好吃。”

褚沅辰把目光垂下,嘟嘟囔囔道:“別輕易碰我。”

然後他夾了一根羊排放到自己碗裏,斯文的扯了張紙別在自己前襟。

姜逢木看了一眼別扭的反派,也不和他計較,反正比起她欠褚沅辰的,這點排斥都不算什麽。

褚沅辰一咬到羊排,便驚的眼前一亮。

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羊排了,要不是鄉下環境簡陋,換個精致的瓷碟,擺幾根綠葉,放上銀光閃閃的刀叉,說是高檔宴品也不為過。

沒想到這個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做起東西來到真的好吃。

他心中對姜逢木的排斥一小再小。

姜逢木當然不知道。

她消滅了自己的那點粥,看着褚沅辰慢條斯理的吃完了一整盤羊排,讓後笑盈盈的問他:“好吃嗎?”

褚沅辰不善于誇人,醞釀了半天,憋出一句:“還不錯。”

姜逢木便似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似的,開始醞釀晚上的菜單。

當然,她沒忘了給他熬制一碗甜羮做飯後甜點,比督軍府那份更加精細,裏面還添了些羊奶,醇香可口,她看得出來,饒是褚沅辰已經吃飽了,但仍然很喜歡這份甜羮。

他喜歡吃甜食。

姜逢木默默記下來。

說是懲罰副本,其實也沒什麽難的,反倒讓她看到了褚沅辰小時候的樣子。

而且小時候的褚沅辰還不那麽會說話,有什麽情緒都能表露在眼睛裏。

那雙眼睛清澈又透亮,像盛了星光,幹淨極了。

傍晚。

姜逢木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望天空的星星。

一天過去了,相安無事。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從副本裏出去。

姜安如跑了之後是不是安全到家了,如果副本和外頭的時間線是一致的,那他們找不到自己會不會着急。

鄉下的生活很慢,沒有什麽娛樂活動,天一黑基本上就沒什麽人在外面了,周遭安靜的只有毫不壓抑的蟲鳴,以及時而被風吹亂的樹葉的沙沙聲。

褚沅辰拿着一把自制的木搶,對着牆面練準頭。

木搶裏彈出去的都是塗了□□的碎石子,但他的槍法卻是越來越精湛了。

那些白色的印記打在牆上,幾乎是分毫不差。

打完之後,他又借着微弱的燈光蹲下身把石子撿起來,收集在口袋裏。

姜逢木看着他尚且稚嫩的背影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督軍的不管不顧,褚沅辰也不會養成那麽偏執的個性,以至于将來對誰都下手無情。

來此一遭,她突然覺得自己要比以前更理解他了。

他的秘密,他的隐忍,他的報複。

其實...他也沒那麽壞,沒那麽可怕。

如果自己當初不辜負他就好了。

或許,她現在已經成了桐城的督軍夫人。

她能陪着他慢慢收斂血性,讓他不必那麽暴虐,不必用武力解決一切。

或許,其實她也能挺開心的。

“你在想什麽?”一個聲音問道。

姜逢木思緒飄忽,脫口而出:“少督軍啊。”

褚沅辰擡起眼睛,沉聲問道:“你說什麽?”

姜逢木頓了頓,自知失言,她有些局促的圓道:“想你。”

褚沅辰猝不及防,臉有點發燙,幸好借着夜色看不真切,他問:“你想我什麽?”

姜逢木道:“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将來你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

她說的半真半假,依舊笑眯眯的,唇角有兩顆可愛的小梨渦。

褚沅辰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你會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

姜逢木知道,得罪褚沅辰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這人的仇能記一輩子。

她彎了彎眼睛,将手背到腦袋下面,喃喃道:“比如我不是故意的呢,或許有你不知道的隐情呢。”

既像是同自己說,又像是在跟未來的褚沅辰說。

褚沅辰靜靜的看着她的臉,看她在夜風裏微微飄起的袖擺,突然鄭重道:“如果你把隐情告訴我,或許。”

姜逢木自嘲的笑了笑。

她這隐情,說起來都像是扯淡。

其實這個世界是本書,她穿進來代替了原女主,是在系統的逼迫下才做出對不起褚沅辰的事的。

能信麽?

怕是只有小孩子才能信!

等等......

她突然靈光一閃,歪過頭來認真的看了看褚沅辰。

他現在......算小孩子?

“說啊?”褚沅辰到底年輕,有些沉不住氣。

姜逢木被他逼到了這個地步,又想着反正這是個副本,副本又不作數的,更何況系統也沒規定她不許透露劇情外的東西。

于是姜逢木壓低聲音道:“其實...我們這個世界是本書,我是這本書的主人公。”

顯然這超出了褚沅辰的理解能力,但他也沒輕易的反駁姜逢木,反而問道:“那我呢,我是什麽?”

總不能說他是反派,這對孩子打擊太大了。

姜逢木醞釀片刻,含糊答道:“你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這句話卻被褚沅辰記在了心裏,只是他不知道,這個重要到底是哪方面的重要。

“你是來找我的麽?”

姜逢木搖搖頭:“我是偶然碰到了你,但是可能我就該遇到你,畢竟咱倆...都是書裏挺重要的人,就像西游記裏的孫悟空和唐僧。”

褚沅辰臉色一沉:“我和你才不是師徒。”

姜逢木頓了頓:“那伯牙和子期?”也怪怪的。

“總不會是梁山伯和祝英臺哈哈。”

褚沅辰疑惑道:“那是誰?”

姜逢木立刻把頭搖的像撥浪鼓:“沒誰沒誰,我也不認識。”

褚沅辰知道她不願意說實話,有時候喜歡插科打诨過去,他一個男子漢當然不會對女人刨根問底。

夜色更沉了,連最後一戶人家也熄了燈,褚沅辰運動了半天,現在汗幹了,被風一吹,倒有些冷。

他的生活極其規律,每天的計劃簡直可以稱之為嚴苛。

現在是他該休息的時間了。

回屋之前,他最後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離開?”

若是旁人說出這句話,姜逢木或許會猜測,對方可能有趕客的嫌疑,可從褚沅辰口中聽到,她明白他就是單純問這個問題。

姜逢木回識海裏戳了戳系統,系統跟死了一樣,一到副本當中就一點反應都沒有。

于是她只能告訴褚沅辰:“我也不知道。”

褚沅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回了屋。

姜逢木也沒在外面多待,她的客房就在褚沅辰房間的旁邊,兩人之間只隔着一堵牆。

她從來也沒想過,自己能就這麽安然的睡在反派身邊,還給反派做了一天的好吃的。

如今人類的身體很容易變覺得疲勞了,她想着想着,抱成團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少督軍萌萌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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