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T73

02. T73

硬卧，下鋪。

商務人士出行，中短途高鐵，長途飛機。在陸冷玉的印象中，綠皮火車已經是年代産物。

而T73，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綠皮。它有空調，車窗全封閉，站臺沒有小攤售賣。它是後來才被刷綠的。

陸冷玉回想上一次搭乘長途火車，那是……六年前，還在上大學的時候。

原來才六年啊。

陸冷玉大學就在晏城，東部沿海，回家同樣是搭乘T73這趟列車。一路西馳，倒數第二站下車，即是故鄉。

她從未到達過終點站密蘭。

大學生返鄉有學生票。普速列車的票價折扣計算稍微複雜些，硬座半價，硬卧則要補一份全價票差價。為了省錢，陸冷玉前兩年都是硬座，後來兼職賺了點，才敢給自己買張床鋪躺一躺。

現在工作六年，能買得起機票全價票、高鐵商務座，自然不缺一張好床鋪。只是T73這趟車不設有高級軟卧，而普通軟卧是四人封閉包間，很難換成同性別車廂。

陸冷玉不喜歡和男的關在一起。

密蘭，不是非得去。但帶着點說不清楚的沖動，她還是搶下了這張硬卧車票。

行李箱往床底一塞，挎包仍在床頭。陸冷玉率先坐下，看着其他乘客忙忙碌碌。

晏城始發站，初始入座率并不低。隔間六個床位，已經上來四個人。除了她自己，還有一對中年夫妻，一位年輕男士。火車對行李體積重量管控不嚴格，疊加春運，架子已經滿滿當當，後上車的箱包只能見縫插針。

大姨脫了鞋，弓着腰翻找行李，掏出橘子、方便面、威化餅往小桌上擺。

小桌就那麽點大，配有一個放垃圾的不鏽鋼托盤。大姨并不在意，什麽都往上摞。

陸冷玉看了眼，橘子不算新鮮，方便面和威化餅都是雜牌貨。

是她曾經很熟悉的雜牌貨。

“老頭，你去那邊看看有沒有熱水。”大姨嗓門不小，明明一伸手的距離，愣是喊出十米遠的架勢。

大叔應聲，接過保溫水壺向外走。

陸冷玉把腿靠回自己床沿，空出過道。她想，上一次見着這些食物，聽見這把聲音……應該是在前年春節。

當時她臨時安排工作，除夕下午才到家，接過小侄女給的兩塊餅，急匆匆就上了飯桌。

——思緒被車廂廣播打斷。

列車員語氣急促，重複播報着：本車是晏城開往密蘭的T73，T73號列車，請您注意核對票面，避免乘錯車，耽誤您的行程。

鈴響幾聲，車門關閉。列車準點開動，不急不緩駛離車站。

窗外場景倒退，左邊是站臺，右邊是另一趟普速列車。對面窗臺趴着個穿花夾襖的女孩，小臉壓在車玻璃上，努着嘴，眼睛瞪得很大。陸冷玉瞧了眼，視線再往下一掃，看清這趟車是去往南方。

匆匆過客，芸芸衆生。

“嘿喲，這閨女兒可愛。”對面大姨也往外瞧着，下巴一仰，嘴裏發出些彈舌音，隔空逗着小孩。

兩節車廂很快相錯而過。

“熱水沒燒開，大姑娘讓十分鐘再過去。”大叔握着空杯原路返回。

“哦。”大姨正扒着橘子，一手拍拍床鋪，“歇會兒吧。”

陸冷玉有預感，這閨女兒、大姑娘的，下一位怕是輪到自己。她有些煩。

“小妹，吃橘子不？”

陸冷玉再一次認清了自己的年齡，理清輩分。

“謝謝姐，您吃吧，我不用。”

“不用客氣，這桌上想吃什麽就拿，我包裏多着呢。”

煩歸煩，但總歸一片心意。

“好的，謝謝姐。”

“回家過年吧？我們到吉縣，你到哪兒下？”

陸冷玉并不想回答，也不知道吉縣在哪。她挂着笑，只說跟您那不遠，後兩站。

在大城市，在職場中，人人看重邊界，講究分寸。這也是她畢業留在晏城的最大原因之一，沒那麽多酒席宴請，沒那麽多人情往來。

但春節是個講究人情的特殊時期，綠皮火車是打破邊界的特殊場合。

陸冷玉逃不過。

大哥扯了把大姐，意思很明确，讓她別瞎問。

陸冷玉賠了個笑。

尴不尴尬的，她其實并不在意。二十幾個小時，萍水相逢，都是過客，不必給自己增加額外的社交壓力。

車頭方向朝西，沿着鐵軌，緩慢紮入城市郊區。

天氣很糟糕，陰蒙蒙一片。辦公園區、車間廠房在水霧中若隐若現，高新汽車産業城、微電子研發、物流倉儲、食品工廠，鋪設在城市邊緣。

近處，樹上空餘枝條，肅殺，空洞。軌道上覆着一層薄薄白雪。

陸冷玉腦海裏突然出現一句評價：沒什麽年味。

停滞兩秒，她又低着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