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日頭跑得很快，而且有越跑越興奮的趨勢。

當李如漸漸能凝氣割斷幾根草秧子的時候，已經是夏天了。隔壁的老鼠生了一窩小崽，雖知道他吃素，可整日裏仍盯着他像防賊。幾步外的大樹上，小山雀兒比他還閑不住，逮了空便與他炫耀一種叫“人”的是多麽愛慕自己。他往往是不搭理的，偶爾興致一來，也會佯裝着撲上去撕咬它，将它吓得撲棱棱的往天上飛，一邊回頭，一邊大叫：“行不得、行不得！”

而若李如不在，山雀兒便覺得有些乏味，獨自在樹桠間跳來跳去，為失去一位傾聽者而惋惜不已。

小火狐經常會來附近，它只要在枝桠上瞥見那抹火紅的身影，便會落到她的肩上去。這些日子，掰着手指數，侖者山也就發生了那麽幾件事。擱在山中大大小小的靈獸中，卻是嚼了許久，仍舊津津樂道的。

這幾件事，一是黑熊精穹方向狐族提出聯姻，要娶小火狐赤羽；二麽，便是銀狐要搶親。

當時它正抓着一根樹枝，低頭用鵝黃色的小嘴兒打理自己的羽毛，一聽銀狐這般對它說，當即一個跟頭從上面栽下，摔在地上，半晌找不準方向。

李如瞅了瞅它越發肥壯的身子，忍不住用爪子将它扶了扶。說來也怪，那天他清醒後，竟然能夠開始用神識與周圍的生物對話。用赤羽的話來說，是青果的作用。一來二去，他早已就習慣了。

山雀兒先是愣了愣，繼而捧着肚子大笑起來。“說笑麽？”它越笑越兇，最後索性仰面躺在草地上，上氣不接下氣。

李如瞪了它一眼，亮出自己雪白的牙齒朝它晃。沉默的走開了。

山雀兒只當他诓自己，就将這個段子學給自己的姊妹們聽，大夥兒在一齊笑得歡快，皆說銀狐年紀雖小，卻也是一顆多情種子。

可就在它們笑不多時，遠處的的樹林裏便傳來一聲驚雷，仿佛地裂，整座侖者山都顫抖起來。它們在一瞬間內齊齊四散逃往空中。只見遠處藍光驟盛處，樹木坍塌，地面陷出一個大坑，不斷有野獸的嘶吼聲傳出，更有什麽龐然大物轟然倒塌，如雷鳴。

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樹林裏的那些野獸早就四散着逃了。山雀兒眼尖，逮着一只膽小的黃鹂鳥就問發生了何事。

始才知道，那銀狐果真去搶親了！

偏偏那搶親之事未成，銀狐與黑熊精在狐族的領地內大戰了一場，将方圓幾百米擾得不得安寧。

李如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将穹方迫回原形！在此之前，他多多少少聽說了赤羽與穹方的事，如果不是赤羽為了保護他，穹方也就不會看上赤羽想強娶她做老婆。

一想到赤羽柔弱的模樣，他就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給這只大黑熊。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對着前方的黑熊呲牙。腳下一片血紅，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在往外冒血，但他卻仍舊擋住穹方迎親的路上。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開。赤羽于他有恩。

穹方被李如體內的藍光迫出原形，嘴角猶自挂着血絲，體內氣息亂竄，一提氣，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險些昏過去。那些青果果然還是有用的，否則，依那銀狐，莫說重創他，就連近身都是不能的。

方才那一霎那，若不是他大意，銀狐早已經成了他的掌下亡魂。一想到此處，他便兇狠的瞪着不遠處的銀狐，雙眼刺紅。它不要命的打法已經令他見識到了，而他此刻又身受重傷，即使最終能将它殺掉，自己也是損虧過多。暗處尚有狐族的王虎視眈眈，若狐王此時出現，他斷無活路。

話說回來，他與狐族之所以能各占山一半，皆是因為他與狐王勢均力敵。一山不容二虎，他們的平衡也只是暫時罷了。

思及良多，穹方最終不甘而憤怒的低吼，化作一股黑風迅速離去。

李如見他離開很久了，這才低下頭去，先是一聲輕咳，繼而大聲的喘息起來，四肢一軟，倒在血泊中。

山雀兒在樹枝上挖苦。

“說你癡傻，怎地真應了這話？”那黑熊精何許人也？修行了幾百年，怎是未足一歲的銀狐能打得過？

回應它的只有漸消漸弱的呼吸聲，以及一抹鮮紅的衣角。

>>>>>>>>>>>>>>>>>>>>>>>>>>>>>>>>>>>>>>>>>>>>>>>>>>>>>>>>>>>>>>>>>>>>>>>>>>>>>

李如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疲倦不已，夢中赤羽細柔的聲音低低哭泣，隐約發誓說不會讓他死。他咧嘴笑，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啊，再死，不過變回魂魄罷了。

也許是與穹方的那一戰太耗損精力了，他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心想着能拖延一會兒就是一會兒，也許還能想到其他解決的方法。沒想到誤打誤撞的，竟然讓他打退了他。

吃力的皺了皺眉頭，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傻氣的笑。明天，侖者山大概要為他驚豔了，英雄救美的段子無論放在哪裏都是令人崇拜的！只是，這代價未免忒慘重了些！

他在雲層中浮沉，只想就這麽睡過去算了。

“今有銀狐，食仙人之丹，不歷雷劫而羽化……洗凡之污濁，淨其神識……居天庭末仙之位……”

仿佛從遙遠的天際飄來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忽遠忽近，極為煩人，擾得他睡不安穩。迷糊中揮手，另一道蒼老的聲音又浮了上來，透着些歷經浮世的滄桑。

“東海有仙山，名曰浮淵。上有散仙華修，仙蹤飄渺，世人絕少見之。華修貌美，溫端高雅，不染世塵……”

這次，他再也睡不着了，一個骨碌翻身坐起，生平最恨睡覺被打擾，滿肚子的火要找人宣洩。“吵死了！”

一時間，所有聲音消退，連像在雲海中浮沉的感覺也不見了。

赤羽抱着他，又哭又笑，一時也顧不得其他。

李如渾身疲軟，被她那麽一勒，差點翻白眼背過氣去。眼神掃到邊上杵着的幾個人，不由得掙了掙。

“咳咳。”中間一名身着寬袍長袖、五官俊秀的男人掩嘴，頗為尴尬的別過頭去。他身後跟着兩名年紀不大的兵将，手執長槍，威風凜凜的站在那裏，目不斜視。

赤羽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将李如放下。

此刻他身上的毛發特別難看，紅、黑、黃，将他染得花枝招展。詭異的卻是他身上的傷口全不見了，若不是毛發上刺眼的鮮血，他幾乎以為跟穹方打架是他做的白日夢。

“銀狐，還不領旨？”

李如被那男人的聲音吓了一跳，領旨？領什麽旨？

寬袍長袖的男子溫和的笑了笑，似乎聽到他心裏面的聲音，于是執起手中的卷軸展開，重又念道：

“今有銀狐，食仙人之丹，不歷雷劫而羽化……洗凡之污濁，淨其神識……居天庭末仙之位……”

“吾等奉天帝之命，領爾入天宮候旨。”聲音略顯低啞，加上他唇畔的笑意，令人頓感如沐春風。

什麽亂七八糟的仙人、雷劫、末仙？李如瞪眼。他原以為在侖者山呆了這麽久，早已習慣他們講話的調子。可這憑空出現的男人一上來就文绉绉的一長串，繞了半天，他腦子轉不過彎來。

男子毫不介懷的拱手，道“恭賀仙人。”随即，朝身後兩名兵将示意。又朝着赤羽施禮。“告辭，姑娘。”

李如驚訝的張嘴，望見赤羽紅彤彤的雙眼欲言又止、瞧着兩名兵将走上來一把拎住他後頸的皮放到其中一人的懷裏，騰雲而上。

先有自己魂穿到銀狐身上，後有赤羽和大黑熊，他已經對這個世界有些了解了。誰說是主角就一定身懷絕技、絕頂聰明，最差也會有高人出來點撥？他到現在連最簡單的幻化人形都不會吶！跟人打架，別人捏指成訣、凝氣成劍，他靠嘴咬；人家逃跑禦風，他四條小短腿蹦跶；人家想吃什麽打個響指，東西就到眼前了，他吃個鮮果都得等它自己掉下地！

可以這樣說，穿越到仙俠世界裏，他李如那是一半歡喜一般憂啊！喜的是做神仙好！想變什麽變什麽，即使窮得混不下去，也還可以去人間算命。憂的是……他什麽都不會，只能幹瞪眼。

果然，寬袍長袖的男子靜靜站在他身邊，極為惋惜的看着他搖頭。

“竟連幻化都不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