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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周鳴玉知道楊簡這回過來,是存了要避諱的意思的。

他這輛馬車并不顯眼,也并不大,看着實在普通至極。他也沒讓自己那兩個顯眼的近衛跟在旁邊,而是只選擇帶了個侍女來模糊視線。

難免姚娘子會以為是哪家的姑娘來找周鳴玉。

也因此,楊簡全程沒有下車,即便開口與周鳴玉說了這一句話,聲音也并不算大,足以讓她聽到,也足以被街上的人聲淹沒。

而周鳴玉低下頭,權當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扶着車門邊移進車廂裏,只坐在門邊的位置。

楊簡目光凝在她身上,見她這般冷淡的态度,緩緩将手收回來。

他示意車夫出發,周鳴玉卻回頭對車夫道了句:“還請稍等,先莫駕車。”

車夫愣了下,因為看不見楊簡神色,便轉頭去看丹寧。丹寧立在一邊,微微點了點頭。

周鳴玉瞧見了,遂轉身面向楊簡。

楊簡坐在陰影裏看着她,等她說話。

周鳴玉垂着首,沒有對上他的目光,口中道:“大人相邀,我不敢不來。只是日前大人已同我說過了那位龔大夫的住處,待改日有空,白日裏方便,我自然會找人同我去的。今晚就不勞煩大人走這一趟了。”

她低頭看着鞋尖,半天沒聽見楊簡回應,便打算直接轉身下車。

楊簡卻果斷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

他向車外吩咐:“走罷。”

車夫應聲,趕着馬車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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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心裏有些着急了,手臂掙了下,卻沒掙開。

她生出些惱意,道:“大人,我今晚不去。”

楊簡沒松手,輕輕哼了一聲。見她不肯轉過來,便傾身道:“你若不想去,找人下來打發我就是,何必在上面收拾好親自下來。你瞧着我對你好脾氣,覺得我能白白等你,由着你出爾反爾,是不是?”

周鳴玉反駁道:“我既知是大人親自來了,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視而不見嗎?”

楊簡反問道:“你那日不肯同我說話,當着我面關窗的時候,可吃了熊心豹子膽?”

周鳴玉狡辯道:“那日是晚上,也沒有旁人在場,我自然是要多顧忌些的。”

楊簡道:“如今這場面也差不多了,你怎麽不顧忌?”

周鳴玉不肯向楊簡低頭:“總之我今日從上苑回來,奔波一路很累了,就是不想去。”

楊簡細細望着她,她便将頭偏到一邊去。

他看着她忍耐倔強的神色,輕輕嘆了一口氣,将她手臂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放緩了聲音道:“我又是怎麽招惹了你?”

周鳴玉依舊不看他,只道:“是我今日累了,不肯出去。大人送我回去罷,改日我會去看大夫的。”

楊簡沒說話,半晌松了手,起身往門口挪了挪,坐到了自己對面,像是要和車夫說話的樣子。

周鳴玉松了口氣,以為他是要送自己回去了。

誰知他直接擡起一條腿,腳跟落在周鳴玉的座位旁邊,腳尖直接踩在了車壁上,将周鳴玉死死地攔在了車裏。

馬車狹小,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着,膝蓋互相錯開,依舊還是碰在一起。

楊簡這一動作,驚得周鳴玉不輕,下意識往裏移了一下。

可惜車廂不大,也移不到哪兒去。

楊簡将手臂撐在曲起的膝蓋上,輕松地靠在車壁上,同她道:“你什麽時候聽過我的話了?我給你的藥,你一次都沒用過罷?你說改日去看,那又是改到哪日?”

周鳴玉不滿道:“自然是得空了就去。大人何必如此強橫?”

楊簡笑道:“我都懶得問你何時得空,總之你自然是忙碌的。今晚正好我有時間,來都來了,就去看看,看完我就送你回去。”

周鳴玉仍然是那句:“我今日累了,不想去。”

楊簡無奈地看她一眼,最後道:“就今日罷。就當是方便了我,我今晚有空。”

周鳴玉心裏仍然不肯,但楊簡擺明了不讓她走,外面的車夫也不會聽她的。

馬車已經走了這麽遠,去看看大夫,終歸對她沒壞處。

她臭着臉,偏頭坐穩,不再理會楊簡了。

楊簡從一旁取過一個油紙包,打開來放在她手邊,道:“栗子糕,還熱着,吃點?”

周鳴玉聞見了栗子清甜的味道,但她這會兒不想理他,便将紙包合上推到了一邊。

楊簡看到了,唇抿了抿,卻沒說什麽,安靜地側過了頭。

上京的夜晚依舊繁華,雖然非年非節,路上依舊人潮如織。馬車在其中穿行得十分緩慢,周鳴玉能清晰地聽見外面的人聲嘈雜。

她自打長大後回到上京,晚上幾乎一直在繡坊裏制衣,并沒有過再次夜游上京的機會。

今晚還是回來後的頭一遭。

說來好笑,從前她尚是謝惜的時候,倒是喜歡晚上出來。可是那個時候,家中兄長陪伴她的次數,卻遠遠不及楊簡。

即便是家中兄長帶她出來,最後也多半被楊簡截胡。

兄長們怕她一個小姑娘受到沖撞,總讓人提前備好車馬,坐在車裏玩,其實就不那麽有意思。

但是楊簡總會半道殺出來,攔下他們的馬車,而後兩步跳進車廂裏,給謝惜塞些好玩好吃的東西,給她說哪裏有新鮮的玩意兒。

說到最後,就會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那時候楊簡口中說的東西,是謝惜所能聽到的最有趣的東西。但凡他邀請她一起去,她便沒有一點想要拒絕的念頭,歡天喜地地說好。

楊簡就會叫停馬車,自己跳下去,再把謝惜從車上抱下來,還不忘丢給兄長一句,讓他先回去。

周鳴玉想她那時候好大的膽子,怎麽就敢一個侍女都不帶,就跟着楊簡穿過半座上京城。

真是半點不怕楊簡丢掉她。

兩人一路沉默,只聽着外面的嘈雜聲,漸漸随車走過人流密集的主街,轉向了行人漸少的小道。

轉角的時候,周鳴玉聽到外面有乞兒的聲音,口中說着自己幾天沒吃飯了,求貴人賞口飯吃。但馬車不停,很快将他抛在後面。

周鳴玉想起自己那些沒飯吃的日子,知道肚子餓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便擡手将耳上一只銀珠墜子取下來,飛快從窗邊扔了下去。

那乞兒高喊着“謝謝貴人”,聲音漸遠。

又不多時,馬車終于停下,車夫對着車裏道:“主子,到了。”

楊簡應聲,這才把腿放下來,利索地跳下車去。

周鳴玉将自己的手杖拿過來,慢悠悠地挪到車邊,卻發現車夫沒有擺腳凳,甚至連人都沒有在旁邊。

只有楊簡站在那裏,扶着車邊,向她伸手。

周鳴玉兩只手緊緊握着手杖,動作上一點也不回應他,道:“大人,還是拿腳凳罷。”

楊簡沒動,只道:“麻煩。”

周鳴玉氣得牙癢癢。

麻煩她也不能跳下去啊!

正僵持的時候,楊簡直接伸手,從她臂下穿過,攬住她腰,另一只手繞過她腿彎,一把将她抱了下來。

周鳴玉一下手杖沒拿穩,丢在了地上,連忙道:“大人放我下來罷,我手杖掉了。”

車夫已經叩開了面前的院門,楊簡徑自抱着周鳴玉走了進去,只對身後的丹寧丢下一句:“幫她拿下手杖。”

周鳴玉還記得丹寧看她的目光,不樂意讓丹寧替她拿手杖,口中道:“那太麻煩了,我——”

楊簡直接打斷她:“不麻煩,你老實點。”

他抱着她,手臂的力道相當大,和在周鳴玉身上箍了鐵一般。周鳴玉就是不老實,也絕對沒有摔下去的機會。

而這兩句話的時間,楊簡已經走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幹淨整齊,還搭了不少架子,在上面晾曬些不同的藥草,整個院子都彌漫着些中藥的清苦味道。

這位龔大夫頭發花白,能看出來歲數已經很大了,但腰背還算挺拔,看得出來身體不錯。他站在門口等着楊簡,待看到楊簡抱着個姑娘進來,笑一笑沒有多言,當先領着他走進正廳。

楊簡将周鳴玉放在椅子上,這才回頭向他颔首行禮:“龔大夫,這麽晚過來,麻煩你了。”

周鳴玉覺得這樣進來實在尴尬,但也沒忘記了道了句“龔大夫好”。

龔大夫同她道了句“姑娘好”,這才回頭與楊簡道:“麻煩談不上,你也未免太粗魯了些。”

楊簡瞧了一眼周鳴玉,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說,是她不老實。

他口中戲谑道:“是我的不是,姑娘勿怪。”

龔大夫叫楊簡回避,只讓丹寧留下幫忙,這才幫周鳴玉檢查了傷勢。周鳴玉自覺恢複得不錯,龔大夫也道她體質好又年輕,沒什麽大問題,又問她,平時都敷什麽藥。

周鳴玉說了個名字。

龔大夫應了一聲,去一旁淨手,見她收拾好了裙擺,才叫楊簡進來。

他一邊在藥櫃裏取藥,一邊問楊簡道:“我先前給你的藥膏,你怎麽沒拿去給周姑娘用?”

楊簡似笑非笑看了周鳴玉一眼。

周鳴玉聽着龔大夫的話,想起那幾瓶被束之高閣的藥,本就有些尴尬,此刻看見楊簡眼神,更是直接扭過頭去回避。

楊簡同龔大夫道:“是我疏失了。”

龔大夫聽到這話,頗新鮮地瞥他一眼。他自然知道楊簡是不會有疏失的,如此說,無非就是他送去了,而人家不肯用罷了。

龔大夫倒是許久沒見過楊簡這副倒貼別人還不稀罕的樣子了。

他回頭又看了周鳴玉一眼,轉過身來繼續拿藥,忽而同楊簡輕聲道了一句:“也好。”

楊簡聽見了,也明白了龔大夫的意思,在旁邊輕輕地嗯了一聲。

龔大夫調配好藥,寫了個方子向周鳴玉走過來,叮囑道:“這瓶傷藥用酒化開,外敷。姑娘先前喝的藥方,我看過了,是好方子,但現在姑娘好了許多,可以換方子了。我另寫了一張,姑娘按這個吃。等什麽時候能走路了,來我這裏複查。”

周鳴玉道謝,雙手接過,又想起這是在外面看病,便去掏腰間的荷包準備付錢。

龔大夫瞧見了,道:“姑娘不必付了。楊簡這小子欠我的,這趟診金就讓他付。”

周鳴玉拉下臉,執意自己付了,道:“我豈敢叫楊大人給我付診金。龔大夫別為難我了。”

龔大夫看她如此,偏頭瞥了一眼楊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轉頭來收了周鳴玉的診金。

楊簡看着周鳴玉收拾藥方和藥品,突然道:“今日既來了,龔大夫給丹寧也看看罷。”

丹寧沒想到楊簡突然提到自己。她擡頭看見楊簡的平淡神色,又看見一直低着頭不與楊簡對視的周鳴玉,心裏忽然就明白了楊簡的意思。

她只怔了片刻,便立刻笑開,對龔大夫道:“龔大夫幫我也看看罷。我自前幾年生完孩子,一直容易腰酸,若有什麽法子讓我回去試試也好。”

周鳴玉聽見“孩子”,手底微頓。

龔大夫已經與丹寧坐在另一側把起了脈,叮囑她平日在家,要多注意休息,不可過分勞累,又說要給她拿個草藥包,讓她熱敷。

丹寧笑着說好,又回頭同楊簡道:“公子這回可聽見了,我是不可多勞累的。”

楊簡偏首看着低頭不語的周鳴玉,笑道:“可惜,茂武最近還要跟着我出去一趟,沒法讓他回家照顧你。改日我安排個媽媽過去照顧你。”

周鳴玉聽到這裏終于反應過來。

她有些訝異地望向丹寧。

細心溫柔的丹寧,居然嫁給楊茂武那個傻子了?

憑什麽?

楊茂武好大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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