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43章

周鳴玉下意識側頭往雅間的方向看去,姚娘子又同她道:“不在這兒。”

周鳴玉一想也是,原之瓊金尊玉貴,恐怕也不會特地留在雲裳坊中等她。

她問姚娘子道:“她什麽時候來的?”

姚娘子想了想,道:“約莫是半個多時辰前,也不見着急,只是叫身邊的侍女進來問你在不在。”

周鳴玉又問道:“她怎麽說的?”

姚娘子道:“說是先前問你要了個小東西,順路經過,來問問你做好了沒有。既然你不在,就算了,只讓我們轉告你,若是什麽時候做好了,記得給她送過去。”

她拍拍周鳴玉,又低聲道:“別當我聽不出來你們兩個打啞謎。她上回特地掩人耳目過來,必然找你沒什麽好事。”

姚娘子看着周鳴玉的目光頗無奈,輕嘆道:“我自然也不會問你是什麽事,但你一向是小心謹慎的性子,這回不管是要做什麽,千萬別以身犯險,凡事三思而後行。若有自己做不了、需要我們幫忙的,盡管來說。”

周鳴玉來上京不久,但卻和雲裳坊裏的繡娘們關系很好,姚娘子更是和氣友善的性子,對她處處關懷備至。

此刻她的溫柔體貼依舊讓周鳴玉暖心。

她對着姚娘子笑一笑,道:“娘子放心,不是什麽大事,我自己都能處理。若真遇到處理不了的,我如此惜命,必然要來求娘子幫忙的。”

她明朗的情緒稍稍驅散一些姚娘子的擔憂,這才道:“小章在繡坊嗎?我去找他套車送我一趟,我給郡主将東西送了就回來。”

小章是坊裏跑腿的小厮,偶爾還幫她們駕車,周鳴玉腿腳不便的這些日子,沒少叫他幫忙。

姚娘子便道:“你去收拾東西罷,我叫小章套好車去後門口等你。”

周鳴玉說好,轉身便要上樓回房,姚娘子又在她身後叫住她道:“你去的時候叫上繡文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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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立住腳,道:“我去去就回,不必了罷?”

姚娘子态度堅決,道:“帶上。你回回出去辦事都帶着繡文,這次不帶,難免瞧着奇怪,再者說帶個人也是給自己長臉面的。更何況你上次才出了事,這回身邊不帶個人,也不放心。”

其實送到了端王府上,真就是多了個繡文,又能如何?但是周鳴玉還是答應了,這才回了房去。

先前端王府上女眷要周鳴玉做的東西,早就做完了送過去,她早就和原之瓊沒什麽生意了。這回想着要有個名頭,周鳴玉在自己房裏翻了一遍,勉強才挑了兩個荷包和扇墜,找了個木匣裝上。

她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這才看到唇脂有一塊沒塗好,微微有些斜出去。

她想起自己方才和姚娘子說了那麽久的話,臉微微燙起來,一邊罵楊簡不要臉,一邊快速将妝好好補了,又特地換了身幹淨衣裳,這才下樓出發去端王府。

馬車停在端王府側門,有看門的守衛進去通報,沒過多久,就來了人引周鳴玉進去見原之瓊。

原之瓊穿着一身素衣,正對着窗研墨,桌上是攤開的宣紙和經書,桌案另一側已經抄好的另放了一摞。

她看見周鳴玉進來,也不急着見她,只是示意她對面先坐,自己将這一頁經書抄完了,方才将筆擱置在一旁,将桌上的東西收拾了走過來,和周鳴玉面對面坐下。

侍女在一旁上好茶點,默默退出,和繡文一起等在外面。

原之瓊執杯抿了一口,潤了潤唇道:“我還當你今日不來了。”

周鳴玉自若道:“答應了郡主,怎好不來?”

原之瓊帶着淺淺的笑意觑她,不見半點針對和敵視的神情,仿佛仍是當初剛回上京時去雲裳坊找她的那副溫柔模樣。

都是上一回相見,得到了滿意的結果罷了。

她問道:“如何,聽說什麽了?”

周鳴玉的手指在茶杯邊緣慢慢地摩挲,道:“楊簡才領完命回來,不日又要奉命離京,若我沒想錯,應當是要去晉州做什麽事罷。”

原之瓊毫不慌亂地垂眼。

晉州和婁縣那點子事情,她心裏清清楚楚,當初戴峰死後,她立刻告訴端王,讓他一定找得力的人把婁縣那邊的事查明白報來,這才得知婁縣礦井下死了人。

若不是她當時搶了個先機,那事情爆出來傳達上京,就不是如今這副景象。

楊簡這些年本就與王府不對付,再兼之又有皇帝授意,更是理直氣壯。這次楊簡離京,她都不必猜,即便沒有茂文暴露那樁事,也能知道他是去暗查婁縣之事。

唯一的可惜就是,她特地命人去封口,追了一路,卻都沒能要楊茂文的性命。

不過這也沒什麽。楊茂文重傷,雖沒能砍下楊簡一只手臂,也算是狠狠惡心了他一把。

原之瓊尚覺得痛快。

周鳴玉看見她淡定神色,微笑道:“看來郡主早有準備了,倒是我說了句廢話。”

原之瓊搖頭笑道:“哎,哪裏算得上廢話,倒是幫我更加确定了。”

今上昨日授意,命工部大臣前往婁縣巡察銅礦開采情況,明擺着就是要将礦工死傷之事翻出來,再好好處理這樁事故。

但鑒于以往對王府的縱容,這一回,尚不好把握皇帝心中所想的分寸。

究竟是要大事化小,還是想要借機生事。

但如今既然确定了楊簡要去,那便是後者了。

原之瓊思及此,心裏更是得意。先前那些提前部署的安排到底是沒有浪費,也多少知道了如今皇帝究竟還能不能忍。

她面上笑意裏掩不住的自如,周鳴玉微頓,問道:“郡主婚事定在了何時?”

原之瓊看她一眼,道:“我兄長喪期未過,我的婚制又提了一等,近于公主,零零散散排下來,至少也要一年多。”

周鳴玉聽着這漫長的時間,反問道:“郡主覺得,楊簡能去這麽久嗎?”

原之瓊挑挑眉,道:“聖旨已下,楊簡還看不慣這樁婚事?”

周鳴玉道:“郡主,恕我直言,楊簡一直不滿郡主與他七兄的婚事,到如今都依舊想要阻止。他這次出去,恐怕也是為找一樁錯處,好解決此事。”

原之瓊倒也不至于得意忘形到連這樣的事都想不明白。

她想了想,忽而問:“他去找楊符,是為了在他不在上京的時候,要楊符來對付我們?”

她臉上笑意仍在,卻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內在的情緒,只是剩下一副空洞洞的美人皮囊,維持着面上的那一點得體風度。

她的重音沒在對付,而是落在了楊符,可是唇齒的咬字,依然輕輕。

周鳴玉微訝,問道:“郡主瞧見了?”

原之瓊輕飄飄地瞥她一眼,道:“除了楊簡去,能進他的居所,還有誰可被他接進去的?”

她離開拂雲觀的時候,特地叫馬車繞道,去看過一眼。難為了楊簡一貫養尊處優,這回出來只坐了個那樣狹小的馬車。

她問周鳴玉道:“你跟他一起進去了罷?他們兄弟兩個都算計什麽了?”

周鳴玉晃着茶杯,思忖着沒開口。

原之瓊看見她動作,唇角沒有溫度地勾了勾,道:“怎麽?不好說?”

“我好奇而已。”

周鳴玉擡眼望向原之瓊,直言道:“郡主喜歡楊六郎,何必繞這麽一圈?”

她分外不解般地偏了偏頭,語氣輕飄飄地說:“他妻子都死了。”

原之瓊的目光只是一如先前,含着虛僞的笑意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似乎并沒有因為楊符和謝憶的事而有所動容,甚至于,在聽到周鳴玉的話時,她居然還輕輕笑出了聲。

“是,”她輕蔑地接上了這句話,“他妻子都死了。”

原之瓊微微換了個姿勢,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好奇道:“你看見我上門找他了?我喜歡他,這樣明顯?”

周鳴玉道:“我亦是女子,自然容易分辨。”

原之瓊笑了笑,道:“我幼時倒是很喜歡楊六郎的。滿京的少年郎君,沒一個比得過楊六郎。可誰叫他是個小道士呢?娶不了我,也娶不了別人。我就是有什麽心思,也只能一場空罷了。”

她輕輕垂着眼,似乎只是談笑般說起舊事,揮揮手便過去,也不曾有什麽留戀。

可他為什麽呢?

如果這樣好的小郎君,終究只是高嶺之花,永遠也無法落下枝頭。

如果這世上誰也得不到他,那麽她便不會因為自己得不到,而感到惋惜或是難過。

可他太可恨了。

可他偏偏娶了旁人。

原之瓊三年前回到上京議親,最初并沒有想要嫁給楊符。可是楊符偏偏就是在那個時候,娶了已經嫁人的謝九娘。

他多深情啊。

他舍不下舊日的青梅,不忍看她在夫家受罪,居然當街提着劍闖進她夫家,抵着她夫君的脖子要他簽了和離書,再珍而重之地把病得要死的謝九娘抱出來。

上京貴地,誰敢這樣沒有王法?

可他沒完,他還要娶她。

他父親管不了他,家主楊宏管不了他,整個楊家管不了他,楊家的家法他都敢反抗不受,幾十個侍衛攔上來,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他連祠堂都沒進。

整個楊家因他這事氣氛緊張,人人都屏氣吞聲不敢喧鬧,那個最該死的楊簡,居然還敢堂而皇之地給他兄長騰院子,讓他兩人安安穩穩地把婚成了。

原之瓊那時候知道這事,是真的不生氣。

她只是震驚了一瞬,心裏就浮出一點隐秘的開心。她就回去靜靜等着。

那謝憶是活不長了。楊符成婚之事已成定局。

批命已破,木已成舟,楊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了。這樣優秀的郎君,必然是要被楊家利用得徹徹底底的。

楊符能娶一個,自然就能娶第二個。

原之瓊喜歡他,萬分不介意。

但她很快又真的生氣了。

因為謝憶成婚後沒多久就死了,而楊符居然又回了拂雲觀,發誓一生不婚了。

原之瓊至今想起都覺得可笑。

他分明有破戒的勇氣,少年時卻不肯娶謝憶。等謝憶命都要丢了,他才回去展現他那滿腔轟轟烈烈的愛情。

而等他破了戒,他又開始拿批命做借口,作拒絕其他人的理由了。

明明是誰都一樣,偏偏卻為謝憶破例,偏偏破了一次例,又不肯再破第二次。

人不會恨都沒有的東西,卻會恨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東西。

這太正常了。

原之瓊的笑意冰冰涼涼:“但我都長這麽大了,不會放過想阻止我的人,楊符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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