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78章

周鳴玉被他這一打岔,難免打亂了些心裏那些所想,但楊簡這樣明顯是哄她的話,她也懶得去搭理。

她沒好氣道:“我信你的話才是見了鬼。”

楊簡和她牽着手走在這兇險如叢林野獸般的黑暗山林裏,居然還能品出一點自然的惬意來。他有些感慨道:“許久不見,都不說想我了嗎?”

周鳴玉反駁道:“有什麽可想的?”

楊簡道:“可我是真的有些想姑娘了。”

周鳴玉臉上剛剛消減下去的溫度,又重新高高地升上來,她低着頭道:“我都說了不會再信你的鬼話。”

楊簡輕輕笑一笑,同她道:“我其實真的想過你是不是來找我了。”

周鳴玉這才回頭看他,在樹影落下的月光裏打量他的神情,只是瞧不出到底有沒有失落。

“然後呢?”

楊簡自然是有失落的:“我想着我這一路危險,你來不是好事,想你怎麽這麽不聽話老實。後來又想着你來也好,我終歸不會讓你出事的,還能一直将你帶在身邊,于是成天盼着你來。”

他有些哀怨地看向她,道:“可誰知道,我等了這麽久也不見人。你個沒良心的壞姑娘,人說你是出來查賬,你還真是查賬去了,半點驚喜不給我。”

一開始,周鳴玉還真就是沒打算去找楊簡。

她難免有些底氣不足,惡徒般先發制人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事?叫人盯着我了?”

楊簡也沒否認,道:“我想你只要不是遇到天大的事,八成不會去找丹寧,若真遇到那樣的事,找丹寧也沒用了。所以我就讓她随時給我傳消息,告訴我你的動向。”

他有些無奈地看向周鳴玉,道:“誰知我走了沒多久,你也不在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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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一想也是,自己在上京的動靜哪兒能瞞得過他,不過早晚而已。只是——

“你們一路沒有影蹤,誰都找不到你們,丹寧怎麽知道如何給你傳信?”

楊簡道:“本來是傳不到,但是為了有你的信兒,總得留個口子的。倒是你——”

他用一種緊盯獵物的戲谑表情看着她,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一路沒有影蹤,誰也找不到的?”

周鳴玉噎住,硬聲道:“你審我!”

楊簡理直氣壯地點頭道:“對,我現在是在好言好語地審問你,你若是識相老實交代,我也好放你一條活路。你要是不招,我就要把你交給我的部下了。”

他裝模作樣地吓唬她道:“他們兇神惡煞無惡不作,被他們帶走審問的人,不死也要掉層皮,就是死了,也得活過來開口招供。你怕不怕?”

他用一聽就是玩笑的語氣說着這話。

但是周鳴玉知道,他們若是想叫誰開口,沒有審不出來的東西,這不是假話。

她配合地抱緊了楊簡的手臂,裝作害怕道:“大人能保證,即便我說了,也一定不生氣、不向我問罪、會原諒我嗎?”

楊簡受用地看着她依偎的姿态,輕輕扯起唇角道:“那就要看你招認的态度了。”

周鳴玉皺皺鼻子,也沒打算瞞着他,就同他說道:“我原本是要去濱州查賬的,查完就往晉州來,在路上,遇到了先前在上苑見過的那位翊衛的宋大人。”

楊簡立刻皺起了眉毛,口吻不太好地重複道:“宋既明?”

周鳴玉“啊”了一聲,笑着軟聲道:“對,宋大人。”

楊簡感覺自己有力氣了。

他感覺自己現在就能殺回晉州去把宋既明提出來比試一回。

他冷着臉道:“啊,宋大人,然後呢?”

周鳴玉看着他變臉,一邊笑一邊道:“沒啦,然後我就來找你了。”

楊簡哼一聲,指着前頭一處立在背風處的小木屋道:“就那兒,我們過去。”

這裏一看就知是山裏的獵戶進山打獵時臨時居住所用,不過此刻也早已如那座破舊的山神廟一樣沒有人氣了。

周鳴玉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扶着楊簡進去。她就着月色粗粗看了看屋裏的環境,倒是還算幹淨,不免有些猶豫。

“這屋子荒廢這麽久,還這麽幹淨,恐怕不對勁。”

楊簡立在門口,看她檢查完了,此刻才道:“沒什麽不對勁的。前幾天我們從這邊經過,我叫人收拾的。”

周鳴玉:……

無語,是真的無語。

“你不早說!”

她臭着臉把楊簡扶進來,十分随意地往地上那幹草木板鋪的床板上一扔,就轉身坐到了一邊。

楊簡“哎”了一聲,好笑地看着她道:“別生火。”

周鳴玉的手停下,又把手裏那截枯枝扔回去。她本來也沒想着生火引人,只不過被楊簡氣着了而已。

楊簡身子前傾,伸手将她拉了過來,周鳴玉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但楊簡沒松手,還是讓她坐到自己懷裏。

“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情況,只是覺得狡兔三窟、有備無患,收拾幹淨些,萬一用上了呢?”

他哄着她道:“還好叫人收拾了,不然今天姑娘來了,連個落腳休息的地方都沒有,那也太可憐了。”

周鳴玉撇撇嘴,回身按着他肩膀,道:“得了,別費嘴皮子了,趕緊休息會兒罷。我看看你的傷。”

楊簡就勢躺下,由着她來檢查。

他之前受傷逃竄的路程中,也見縫插針給自己草草包紮了一下,不過是聊勝于無的作用。此刻周鳴玉看見他早已被鮮血浸透的包紮布條,難免擰緊了眉。

她從自己背後解下來一個便攜的小水囊,又掀開衣角,将幹淨的內裙撕下一截來打濕,幫他稍作清理後又重新包紮。

楊簡由着她忙完,兩人又将所剩的水喝了,而後周鳴玉又變戲法似的摸出個油紙包,裏頭幾塊肉幹,也一起分着吃了。

楊簡一邊嚼,一邊問道:“怎麽東西帶得這麽齊全?”

周鳴玉笑着瞥他,道:“啊,宋大人給的。”

楊簡咀嚼的動作停了。

這一口和嗟來之食有什麽區別!

他咬咬牙把嘴裏這口吃了,說什麽都不肯再吃第二口,只是咬牙切齒地看着周鳴玉繼續美滋滋地把油紙包裏的東西都吃完了。

他恨是恨,到底也不能讓周鳴玉餓肚子。

楊簡無奈地伸手拉着她手腕,将她帶入自己懷裏躺下。周鳴玉躺在他沒受傷的那只手臂上,側着身微微蜷起,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楊簡問道:“你好好說,來的時候怎麽見到宋既明的?他怎麽給你準備的這些東西?你怎麽知道我在哪兒的?你過來,宋既明沒什麽動作嗎?”

周鳴玉略過了前面那一段,道:“他從前的家鄉在晉州附近的一處村子裏,我到晉州的路上經過那裏,和他遇上。聽他說,那村子裏許多人都去礦上做工,後來沒能回來,他覺得有問題,就去查端王了,還從端王那裏翻出些密信。”

楊簡問道:“和礦井上聯絡的密信?”

周鳴玉含糊地應了,道:“他說那裏頭聯絡的人,有一個叫趙興發,他護送端王一行人回晉州的時候注意到過,但是幾日不見影了,應當是去了婁縣。我看他留在這裏,八成是婁縣和端王的事情大,上面給他另下了命令。我就想着,你應該也在這裏。”

楊簡聽出她避開了和宋既明一起查證的那一段事,有意沒有對他說起,便只作不察,沒有追問,只是繼續問道:“他查到了這事,肯定是要來的,怎麽沒和你一起?”

周鳴玉理所當然道:“我甩開他了呀。總不能來找你,還叫他一直跟着我。”

她擡頭看見他一直看着自己,又道:“我們也遇到追殺的人了。趁他對付那些人,我偷偷溜了。”

楊簡就猜她在晉州城裏必然沒少動作,果不其然招了端王府上的追殺。他雖厭宋既明,但也不得不慶幸,若是沒有宋既明在,只怕周鳴玉要有大危險。

他輕輕嘆了嘆,道:“我知道你有點本事,但你也別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他好歹是個親王,殺你殺我,都太容易了。”

周鳴玉道:“你哪知道我多有本事?”

楊簡挑眉,道:“我怎麽不知道?你救了楊簡。”

他垂眼看着她狡黠的表情,心道,十一娘,是你救了我。

他俯下去,慢慢地親吻她。

這樣的情形其實有些奇怪。他們從前有過親吻的時候,也有過同榻抵足而眠的時候,但唯獨沒有過這樣躺在一起親吻的時候。

他們還沒脫離危險,周鳴玉一直注意着屋外的響動,楊簡瞧着輕松散漫,但骨子裏的警惕一點沒有松懈。

可就在這樣的環境裏,他有些無法忍耐地想要與她親近。

他與她耳鬓厮磨,抵着她的唇,輕聲又同她說一遍:“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周鳴玉因沒有回應的空隙,只得伸手捏捏他的耳垂,算作回應。

楊簡緊緊地将她收進懷裏,在這樣一片旖旎的昏暗夜色裏,漸吻出一種她根本看不清晰的絕望。

他來了這麽久,當然明白端王的那些密信裏有什麽,當然知道他除了利用銅礦斂財以外,早前還利用過那鐵礦做過什麽。

所以,他當然明白,周鳴玉能夠來到這裏,必然已經知道了端王與當年謝家覆滅的事情有逃不脫的關系。

所以,他當然明白,憑她的性子,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裏,便絕不會再忍讓,絕不會再回頭。

所以,他當然明白,也許此後再也不會有和她一起回到惜春裏的機會。

所以,他當然明白——

他又要再一次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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