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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周鳴玉能感覺到今天的楊簡不太對勁。

誠然他說思念自己,應當不是假話,因他對自己無意識表現出來的那些不肯松手的親昵,實在太過難以掩飾。

但他的情緒一直是不高的。

雖然他一直笑着與她說話,一直像個混不吝一樣逗弄她,仿佛此時此刻是個多麽輕松的氛圍一樣,可他的情緒一直是低落的。

他的眼睛藏在黑暗裏,以為她看不清楚,可那裏面如果一點光亮都沒有,她又怎麽能看不出來?

她微喘着氣,待他宣洩過這一陣情緒之後,動作也輕柔了下來,才慢慢推開一點,手輕輕捏着他的耳朵,問他道:“你怎麽了?”

楊簡貼着她,依舊是說:“我很想你。”

“不對。”

周鳴玉順勢把他的臉推開一點,正色道:“你遇到什麽事了?”

楊簡就着昏暗的一點月光,看她嚴肅認真的臉,最後還是笑了笑,把心裏那點念頭都壓下去,同她道:“真的沒什麽事。只是我在這邊待得久了,刺殺沒停過,有些着急了。”

他握着她抵着他肩膀的手,慢慢移開,複又俯下身輕輕吻她,呢喃道:“不過沒關系,你來了,我很開心……我很想見你。”

他這次的動作明顯放輕了許多,也放緩了許多,不再是一味的宣洩和釋放,而多了些安撫她的溫柔。

周鳴玉閉着眼回應他,兩個人的呼吸安靜地互相交纏,直過了很久,楊簡才放開了她,又躺回了原處,将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我們有話明天再說,嗯?”

他閉着眼,下巴蹭了蹭周鳴玉的額頭,聲音漸漸變得有些囫囵,同她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幾日沒睡好了……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就沒事了,我們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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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确實是有話要和他說的,但是幾日沒好好休息也是真的。

她到底不是鐵打的,這一兩年在上京又盡過的是些舒服休閑的日子,體力早比不得從前。現今提心吊膽地奔波了幾日,躺在楊簡懷裏時,便湧上些困頓來。

周鳴玉忽然覺得此刻是可以安心的。

她不是一個人,手中有刀劍,身邊有楊簡,她是可以放心了的。

于是她輕輕閉上眼,把臉向他懷中更深地埋了埋,道:“你要注意聽外面的聲音,不要讓他們再找過來。”

楊簡答應道:“好。”

周鳴玉繼續叮囑他:“你體內那個藥效一時半會兒過不去,你和他們動起手會吃虧。如果有什麽事,你一定要記得叫醒我。”

楊簡繼續道:“好。”

周鳴玉覺得他語氣有些敷衍,拍了拍他,道:“你別小瞧我,我能打得過他們。”

楊簡的聲音這回含着笑,貼着她道:“好,我知道了。”

周鳴玉這回閉嘴了,嗅着他身上很淺的松香味,慢慢地熟睡過去。

她這夜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楊家父母帶着楊三郎來謝家下聘的那天,她和九姐姐謝憶躲在外頭,透過後窗戶好奇地看着外頭。

長輩們和睦有加,氣氛喜慶萬分,她遙遙打量着楊三郎親手遞上的信物,十分不屑地說還算他用心。

謝憶便笑着問她道:“這不滿意,那十一娘喜歡什麽?我好偷偷地告訴楊八郎,免得他改日來惹了你不開心,婚事成不了了——”

謝惜一下就變了臉,伸着手一路追着謝憶要打,啐道:“這不是說他嗎,姐姐又說我幹什麽?”

謝憶眼見着要被她追上,趕忙對着旁邊揮手道:“楊八郎!快來将你家阿惜帶走!”

下一刻,謝惜就落入了少年幹淨溫柔的懷抱。

興許因為今天是喜慶的日子,楊簡也穿了一身顏色明亮的衣裳,愈發顯得意氣明朗。

他手中攬着謝惜,對謝憶道:“這就來!”

謝惜眼見着謝憶跑遠了,氣急敗壞地踩了楊簡一腳,惱怒道:“你又是從哪兒鑽出來的?攔着我幹什麽?我今天非要打她不可。”

楊簡把她張牙舞爪的手臂壓下去,笑着道:“打她幹什麽?我聽你姐姐也沒說錯啊。”

她還能說什麽?不過是一句“你家阿惜”。

謝惜反應過來,把他推開,轉身就要走。楊簡追上來,問她怎麽一句話的工夫,就這樣不待見自己。

謝惜不想理他,把他手推開,指了指前頭道:“你父母兄長都在前頭呢,你跑到後面來幹什麽?”

楊簡笑着靠近她一步,同她毫不留情地揭開自家兄長老底,道:“你不知道,我三哥就為了今日上門,自己偷偷摸摸在房間裏排演了好幾天了。就那麽一句問好的話,調子都練了幾百種,我早都聽出繭子了。這會兒有什麽好看的?”

他看着謝惜沒忍住偷笑,這才繼續道:“我懶得看他那副便宜樣子,還不如來找你呢。我猜你那樣喜歡你六姐姐,今日必要來看的,一準就在附近。”

謝惜心裏松軟了些,不再走了,可是看到他這副模樣,卻仍舊覺得方才自己有些下不來臺,于是又惡狠狠地推他一下,道:“你人在跟前,看見我九姐姐打趣我,不幫我就算了,還幫着她攔我?”

她動作沒有使力,可他對她偏偏又全然沒有防備,這一推之下,他肩膀便向後欠了欠。

可他偏偏臉上又一直帶着笑,黑而亮的眸子一直望着她,瞧着這貴氣明朗的少年郎君,愈發的恣肆溫柔。

他對她有着壞意的疼愛,刻意将幾個字,咬得清晰分明。

“怎麽,我家阿惜,将來不肯同我走嗎?”

楊簡多年前那張開朗意氣的臉晃在她眼前,一點點炫目着失了輪廓。周鳴玉閉了閉眼,恍然睜開時,一夢方醒。

這一晚果然什麽事都沒有,她居然一覺睡到了天色微亮。此刻她身邊空無一人,她睡夢中卻居然毫無反應,安穩而深沉地睡到現在。

周鳴玉有些不可思議地反省自己,是不是戒備心放得太低,剛好門外便被人輕輕推開。

她遲半拍地捏住刀,看見楊簡站在門口,背對着晨光熹微,笑對她道:“醒了?睡得好嗎?”

他那個笑意,和她夢裏的最後一幕,漸漸重合了起來。

楊簡看着她難得露出些怔忪,甚至绾好的發辮還帶着些雜亂,完全不像往日一直吊着一顆心的模樣,心裏也不由得柔軟十分,對她走了過去。

周鳴玉看着他過來,才反應過來,開口問他道:“你什麽時候出去的?”

她完全沒有感覺。

楊簡單膝點地,俯身蹲在她面前,伸手把她頰邊微亂的頭發撥了撥,道:“沒多久。我要出去聯系我的部下,看你睡得那麽熟,沒舍得叫你。”

周鳴玉猜到自己頭發必然亂了,有些不想用這樣毛躁草率的模樣面對他,可也知道此刻未必完全安全,興許沒有時間容她慢慢收拾自己。

于是她幹脆直接将頭上的彎月木簪和發帶兩下拆了,以指為梳将頭發整理了幾下,便又幹脆地挽起來。

一邊做,一邊還不忘問楊簡道:“怎麽樣?聯系到了嗎?”

楊簡被她這個動作驚到,看見她素着一張臉,驟然披散了頭發,一時有些失語。

他少時是看過她梳妝的,但那時候謝惜還小。

他再一次想到,她長大了。

楊簡遮掩了自己一閃而過的驚豔,傾身向前,幫她拉住一截發帶,口中答她道:“聯系上了,人都還在,有幾個受了傷,但不算嚴重。我們等下和他們彙合,然後轉移去安全的地點。”

他一切安排妥當,道:“你同我走就好了。”

周鳴玉早就習慣了楊簡的親昵和擁抱,此刻他貼近自己,幫自己绾發,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只是她聽着這話,又想起夢裏那個楊簡對自己說的話。

“怎麽,我家阿惜,将來不肯同我走嗎?”

她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麽夢到這事來?

她将腦袋裏這點想法趕跑,點點頭算作對楊簡的回應,而後飛快把頭發整理好,低頭揉了揉眼睛,這才站起來對他道:“那行,我們走罷。”

楊簡伸手扶了她一把。

周鳴玉迅速檢查了身上的兵器,沒見有問題,擡頭問他道:“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楊簡輕松道:“比昨天強點。”

那就是還沒好。

周鳴玉皺起了眉頭。

楊簡道:“今日行路,還要靠姑娘保護我了。”

周鳴玉抿抿唇,瞥他一眼,知道他是想讓自己放輕松,便接了這句話,故作勉強道:“行罷……那你得聽我的話,別拖我的後腿。”

行動倒是溫柔,已經自覺地來拉住了他。

楊簡十分受用,将房間裏的痕跡抹掉,而後和她牽着手,一齊往部下來的方向走去。

周鳴玉自打出了這木屋,便自覺進入了警戒狀态,沒走出兩步便覺得有異樣,握緊了長劍的劍柄。

方回頭看了一眼,便敏銳地看到有什麽光芒一閃。

她下意識眯了下眼睛,擡手擋了一下,楊簡則直接一步上前,拔劍而出擋住了射來的飛箭。

早有人埋伏在四周,特地等着他們出來沒有防備,才好放箭射殺。

楊簡的動作雖快而準,卻明顯不如從前。周鳴玉的眉心擰起,沒有再執著于拔劍,直接伸手從腰間一抹,将長鞭甩了出去。

不遠處的一處高坡之上,有二人垂眼看着下面周鳴玉揚鞭抵擋的一幕。

楊籍的手指微蜷,總覺得這一幕有些可怖的眼熟,不大敢去相信。

而他身前的原之瓊,眼底早已墨色翻湧。

果然是你啊。

“謝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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