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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在濱州的這段時間,周鳴玉順理成章地接觸到了謝愉手下的那些勢力,尤其是在東境軍中深埋的那些舊部。
謝愉本就沒打算瞞着她,何況這件事本就需要她們多做考慮,所以軍中每每送來消息,謝愉都會拿去和周鳴玉商量,共同讨論下一步的計劃,而後向舊部返還指令。
所以那些舊部在軍中做的每一步行動,都與她們姐妹倆在背後的引導脫不了幹系。
而在意識到那些海寇的心思并不單純的時候,也是她們商議之後當機立斷,讓那舊部立刻布局,使得海寇被抓,引出楊家。
如履薄冰,步步為營,不過也就是如此。
好在這經月裏,姐妹兩人都算謹慎,始終頭腦緊繃,才不曾行差踏錯,有了這樣順利的結果。
事情越順利,周鳴玉要自己前去的心思就越堅定,謝愉防備她的心也就越深重。
所以她不止一次地私下提醒過薛峰青,一定一定,要盯緊了周鳴玉的一舉一動。
謝愉從來沒有懷疑過薛峰青。
因為自打他來到她身邊以後,便從沒有一次違拗過自己的心意,自己如果對他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是絕對不會違背的。
更不要說,周鳴玉是她的親人,薛峰青小時候也沒少給她帶過糖吃。就憑周鳴玉口中叫他一聲“薛大哥”,薛峰青也不會叫她犯險。
所以謝愉從來沒想過問題會出現在薛峰青這裏。
她是半分不知道,周鳴玉究竟是什麽時候和薛峰青談過,又暗中達成了一致。總之,等她發現周鳴玉的身影失蹤之時,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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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這一次來晉州,依舊沒有走官道。
她仍舊是走上一回的山間小路,當初破敗的那些荒村,依舊還是那個樣子。她記得宋既明家所在的那個村子裏,應當還有位老人尚在,便特地去看了一眼。
但那個村子也空了。
整個村子空空蕩蕩,雞犬之聲不聞,除了偶爾幾聲寥寥鳥叫,剩下的唯有寂寂風聲。
就是那一刻,周鳴玉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夏日已經在長日不絕的算計和考慮中,悄無聲息地逝去了。
她複又上馬,一路行至小別山。
上一次來的時候,她拿小別山做借口,半真半假地向宋既明套話,說自己想去瞧瞧秀美風景,但話一套到,便立刻沒了想法。
難得這次倒是有了時間。
她騎着馬,一路悠悠走在山路之間,直看到有山泉汩汩,方下馬取了水囊,從山泉裏舀了一袋,站在溪邊仰頭喝了一口。
“山中水涼,姑娘慢飲。”
周鳴玉尚未入口,聽見這一聲,放下手中的水囊回頭,看見宋既明騎着馬在她身後。
他看見她回頭,下馬向她走來。
周鳴玉笑了笑,道:“宋大人來得倒快。”
她一直藏在保育堂中,但謝愉不避諱她,所以她行動倒也方便。雖然外面的人一時找不到她,但她想要傳句話出去,倒還是方便的。
她知道宋既明一直留在晉州看管端王,所以特地轉了幾手,将信兒傳到宋既明那裏,約他小別山相見。
宋既明面上依舊平平淡淡,看不出太多別的表情,但是走過來的步伐卻快速。他看着她,目光不曾避閃,直到她笑了笑,他才仿佛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不疊錯過了目光。
他微微垂首,錯過周鳴玉的目光,卻又忍不住擡眼,同她道:“姑娘怎麽突然給我傳了信?”
周鳴玉輕松道:“我來白送大人一記大功。”
宋既明問道:“什麽大功?”
周鳴玉笑了笑,道:“現在不是到處都在傳,當年謝家抄家,有個孩子脫罪逃脫在外了嗎?我瞧他們抓了這麽久,也沒個線索,橫豎我與大人也算舊相識,既有此功,便送予大人好了。”
她等着看宋既明的表情,但宋既明依舊毫無表情。
她在心裏有些掃興地想:這宋既明果然是個無趣之人,怎麽永遠都是這樣平平板板的一張臉。
宋既明就只是望着她,沉默了一瞬後,同她道:“我可以不要的。”
周鳴玉頓感無趣,扁一扁嘴,正要說話,而宋既明又開口道:“清河郡主已經過世,端王與清河郡主不曾相見,也未必知道。這世上其實沒有那麽多知情的人……姑娘,繼續做周鳴玉也很好。”
他口吻是認真的。
他認真地看着周鳴玉,在說一些幫她脫罪的話,一些作為一個忠于國朝的臣子而絕對不會說的話。
周鳴玉這回有些小小的訝異了。
她問道:“宋大人完全不驚訝于我說的這些話嗎?”
宋既明搖頭。
周鳴玉又問道:“宋大人知道我身份?”
這次宋既明點頭了。
周鳴玉想起宋既明從前對她那些莫名其妙不知從何而來的寬容和熟稔,當時還覺得荒謬,如今便覺得不過如此。
但她依舊覺得奇怪。
“大人從前認識我嗎?我的記憶裏,似乎并不記得與大人見過。”
宋既明對她奇怪的态度,實在是讓她也很好奇。
宋既明不願多說,只是道:“姑娘沒見過我,只是我見過姑娘……謝十一娘、謝惜,是很惹眼的姑娘。”
周鳴玉聽見他叫出自己從前的名字,先是有些微微的怔愣,但随即便釋懷般一笑,道:“所以,我與大人的舊識,應當不算糟糕,是不是?”
宋既明望着她,猶豫了很久,方道:“算,也不算。”
糟糕,是因為那時候的他實在太過狼狽,為了給家人換一□□命的食物,連尊嚴全都踩到了腳底。即便他如今已經長成這樣的心态平和的男子,但依舊不太願意回想起那段倉惶逃命的時光。
可是,她并不糟糕。
她出現在他的生命裏,是他前半生窮苦悲戚歲月的終結,此後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向着明媚的坦途。
是她開啓了他生命裏的美好時光,帶他一步一步變得更好,變成如今這個宋既明。
他分明是句句有回應,卻俱是語焉不詳,周鳴玉聽得也有些茫然了,實在想不出究竟是怎樣的舊識,才會讓他有這樣的感覺。
但他顯然是不想多說的。
所以即便她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麽。
她只是從他的口吻和面對她的态度,想,那應當是一段還算正面的印象。
所以,并不妨礙他們今日這一回相見。
周鳴玉灑脫一笑,坦蕩道:“果然是舊相識,那不就更好說話了嗎?宋大人,先時在晉州,你一路護我完全,我心中是感激你的。這次由你送我返回上京,我也安心。”
宋既明見她堅定目光,問道:“你還是想要做謝惜,是嗎?”
周鳴玉點頭,道:“是。”
這一句肯定的回答,讓他徹底堅定了下來。
于是他正色道:“回京一路,直到送姑娘見到太子或者聖上之前,我會保證姑娘平安無虞。姑娘放心。”
宋既明退後一步,擡起雙手,微微躬身,向她拱手一禮。
周鳴玉看着他,亦屈膝颔首,回以一禮。
“多謝大人。”
山風清涼,輕輕卷起她腰間纖長紗帶,柔柔吹向他的方向,而她只是随意地用手一搭,便阻絕了與他相及的一切可能。
她側過身,拿起手中的水囊,仰首飲了兩口,笑道:“大人果然沒說錯,這小別山間風景秀美,山溪也的确清甜可口。上次沒來,當真遺憾。”
他們騎着馬,并不揚鞭,只是緩慢地走過這短暫的一程山路,而後将這美麗景色全都抛在腦後。
宋既明微微落後了周鳴玉半個馬身,而後将目光不露聲色地落在她的背影。
小別山,小別山後無相見。
他少時常見村中人出外,經小別山後走向天下四方,見留下的人淚盈于睫,無聲蔓延出一股離別的傷情。
他那時候正是跳脫狂妄時,想這低低矮矮一座土山,算什麽高山深壑?不必要鐵蹄踏過,憑他一雙腿腳,都能輕松走過去。
那都是不懂的時候。
那都是,少年時,尚不知去者不回,逝者如斯的時候。
小別山,低低矮矮一座土山,如這般慢慢地走,也很快地便走了過去。
這一去,便不會回來了。
她來時,分明是心懷二意,口中話語真真假假,他卻仍然真心相請,真覺得來日方長,真會有與她再賞山色的時候。
她應當是記得的,否則今日便不會送信給他,約定在小別山中相見。
但也就是如此了。
宋既明一路帶着周鳴玉回到晉州,卻沒有帶她回到端王府,而是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別院。這院子不大,裏面就三間房舍,此刻并沒有什麽多餘的人在。
宋既明引她入內,道:“我這些日子在晉州不住端王府,就租了個小院,姑娘安心住在這裏,不會有什麽危險。我們計劃明日返京,明日一早我會來找姑娘。若是姑娘缺什麽東西,寫個單子給我,我叫人幫姑娘購置。”
東境軍那邊塵埃落定,楊家和端王通敵的罪名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宋既明已收到朝中旨意,命押端王入京扣留。
周鳴玉是猜到端王會押解回京,才卡着這個時間,來聯系宋既明的。
如今一看,時間正好。
她搖搖頭,道:“既然要回上京,帶什麽都是身外之物,留不下來。我沒什麽需要的,大人不必費心了。”
她的口吻玩笑一般,宋既明卻聽得一時沉默。
其實這話也算是實話,等她以謝家女的身份回了上京,只怕連命都留不住,又何況別的?
宋既明原本是想,等安頓好了她,确認她沒什麽需要,便給她留出空間,讓她今日一人在此好好休息。
但聽了她這話,又覺得自己不能這樣走了。
她與他此次重逢,始終一身輕松,臉上的笑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實。但就因這樣,落在他的眼中,才更如長日裏一陣無聲的風,去而不回,伸手也無法挽留。
他并沒有貪圖什麽,他只是試圖挽留,他只是用一種沒有影響到任何人的方式去夢想挽留一陣風,想來這不該算是錯的。
“姑娘……還有什麽別的想問嗎?”
周鳴玉笑道:“沒有了,大人安心忙自己的事罷。明日回京,一路我且聽大人安排。”
宋既明望着她,轉回了原本要離開的身子,重新面對向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心情說出了這句話。
“姑娘為什麽不找楊簡呢?”
天知道他這些年在朝上經歷兩派交鋒,有多不耐煩提到楊簡。
他看着她眉眼微動,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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