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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謝愉垂眼看她,笑道:“我不管,你能管?”
周鳴玉點點頭,道:“我可以。”
謝愉望着她,臉上的笑意收了些,眼底也淡了下來,但她仍然輕松道:“少來,還沒到要讓你一個小姑娘去管的時候呢。”
謝愉早熟,極小的時候就有了管家的本事,平時總覺得弟弟妹妹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所以哪怕周鳴玉已經這麽大了,她依舊覺得她還是個孩子。
周鳴玉正色道:“姐姐,我沒有和你開玩笑。這件事說白了,是今上想要處置端王,意外查到東境軍,把楊家拖下了水,如果沒有我們介入,根本就不會聯系到謝家的案子上去。這個時候,誰出面,誰就是在犯險。”
謝愉道:“你也知道是在犯險,還敢說這話?謝家尚有遺孤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官府連個畫像線索都沒有,還敢在外面找人。你出這個門試試看?你早上出去都活不到晚上。”
周鳴玉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應該由我來。我在上京,見過他們太多人了,身份早就藏不住了,這次消息暴露,八成就是端王府看不慣我多次攪局,所以才故意放出消息,想以我逃罪之名義置我于死地。”
謝愉的眉毛愈發緊蹙。
周鳴玉繼續道:“我橫豎是躲不過去的,若是平白被他們拿下了,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但若是借着他們清查端王府和東境軍的時候,帶着證據介入此局,興許還能翻盤——只要将輿論做大,坐實他們陷害謝家枉死,總有人記得當年謝家鎮守海境的大義,朝上即便只為名義,一時也不能殺我。”
謝愉道:“這并不是十足保險的局面。你能破局,自然最好。可是證明謝家無罪,就是證明皇帝錯了,他們不可能認這個錯。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解決掉你,徹底把謝家抹掉,便不會有人再提起這事。”
周鳴玉看着她,道:“所以,姐姐就更不能出事了。”
她笑了笑,面上倒是平和,顯見得是思慮過許久了的。她同謝愉道:“仍是那句話,我已經暴露了身份,躲不過去了。此事若不能成,也只是折損了我一個,對姐姐是沒有影響的。”
她故意露出些為難的神色,道:“我不如姐姐頭腦,若是這攤子都交給我,我一個人是絕對做不成姐姐這樣的。萬一我折損了,姐姐的基礎還在,姐姐大可以多等幾年,等孩子們都長大了、安全了,等到下一個機會來臨,等到我們手裏的東西更有把握的時候,再議其他。”
謝愉冷眼看她,道:“你還跟我演上了?我不讓你去,倒顯得我不通情理了,是不是?”
周鳴玉笑道:“姐姐最是英明的了。”
謝愉哼道:“你說的我都沒想過嗎?如今整個院子,如果非要送一個出去,就屬你最合适。”
周鳴玉便道:“那就說好了。”
但謝愉卻道:“誰和你說好了?”
她甩開周鳴玉的手,站起來走到一邊去,抱臂看着她道:“我是被關在楊家了,沒親眼見着,只是天色一變的工夫,家裏人就全死了,土都埋上了。我一個人過了這麽多年,做夢一樣見到你還活着,沒道理再把你推出去,讓你去送死。”
六娘謝愉當年在閨中,就是個最說一不二的霸道性子,凡有什麽打算,必然要辦成,整個三房院子都被她理得井井有條。
後來她到了待嫁的年紀,自己選中了楊家三郎,和父母商量定了,順順利利地成了婚。
對她謝愉而言,這世上從沒有什麽事,是她不同意,還能順利辦得成的。
所以今日,她說不讓周鳴玉去,周鳴玉就別想去。
周鳴玉無奈道:“姐姐,我們只是要考慮到最壞的情況,但未必事情真會發展到那一步。我既不是孤軍奮戰,那一切都有轉機。”
謝愉強硬道:“我沒有那麽樂觀的心态,真覺得凡事都能盡如人意。你想讓我置身事外,那還有誰能夠幫你?楊簡?此事一出,楊家在劫難逃,楊簡自身都難保。夫妻大難臨頭都要各自飛,他憑什麽一直護着你?”
這話沒有半點錯。
周鳴玉沉默下來。
謝愉看她垂眼,想起她先前與楊簡糾纏,連手裏的證據都是楊簡給她的,但如今将楊簡送上死路的,也就是這樣東西。
她太清楚她的妹妹了——這世上多的是比男女之愛更重要的東西,她不會為愛情放棄家人的冤屈,但心裏屬于她自己的那一塊地方,她沒辦法忘他。
那種以一種最特別的姿态闖進生命裏的驚心動魄,她有過,她也有過。
雖然不願回想,但不得不承認,真的是……太難忘了。
謝愉緩和了口吻,不想繼續戳妹妹的傷心處,打算換個話頭,但周鳴玉卻先開口同她道:“我不指望他。最好最好,再也別讓我看見他。”
此事一出,相見不如不見。
她眼神和口吻明顯冷了下來,偏頭看向一遍,擺明了是不想再提的表情。
但謝愉可是她親姐姐。
自家妹妹是真情還是嘴硬,她還是能看出來的。
謝愉也不戳穿,直接道:“那就不提他們。總之我是要告訴你,這件事你別想自作主張。東境軍那邊查證起來還要有些工夫,等情況落定我們再作反應,別主動送上門去找死。”
周鳴玉知道謝愉不會讓她陷入危險,今日談話不成,倒也算在意料之中。只是她的主意既然打定,一時也不會扭轉。
所以她只點頭,道:“好,且再等等,看看情況罷。”
但她又補充道:“但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想辦法去做的。姐姐,這個事你攔不住我的。”
謝愉瞥眼看她。
攔不住?
她人都在這兒了,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
她心中暗暗道:還是得提醒青哥一句,把她給盯死了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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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謝愉嘴上說要求穩,心中也不肯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這些年她通過謝家舊部,也知道了一些當年的事。端王和海寇私自交易,不可能越過鎮守海境的東境軍去,所以東境軍中,一定有為兩方牽線搭橋的角色。
而這個角色,便是楊家人。
如同端王留存的那些密信和賬本一樣,楊家人也留存着一些溝通的密信和記錄着從中牟取了私利的賬本。
這些東西,雖然到了最後關頭都是鐵證,但同樣也是他們互相拿捏彼此的把柄。真到了該魚死網破的時候,這些全都是致命的一擊。
所以不到最後一刻,他們絕對不肯放棄這些東西。
謝愉聯系的那個舊部,如今已經是東境軍将領楊寅的親衛,幾乎是分寸不離地守着楊寅,難免會看到一些他和端王府上的人來往的時候。
甚至于,連海上的海寇上岸與他私下詳見,他也遇到過幾回。
但是楊寅十分謹慎,每次與人見面,對方衣着都完全看不出身份,還披着寬闊的披風,拿巨大的風帽将臉遮住,生怕被人看清模樣。
至于溝通的信件和文書,不重要的當即銷毀,重要的即便留存,也要在沒人護衛的時候,所以一時之間,尚不清楚他藏信的位置。
如今皇帝終于向端王發難,來的人又是太子麾下。這位太子由來與今上是一條心,決定了要做,便必然是要做得幹淨徹底。謝愉不肯放棄這個機會,當即給這舊部傳信,讓他設法找到楊寅通敵的文書或是其他證據,若是不能,讓他在朝中來人面前露出些馬腳也是可以的。
如今能聯系上的舊部,在軍中聯合起來,多少是有點行事的便利的。
但這一局,遠比他們預想的好破。
因為那些海寇是個變數。
他們在海上打家劫舍,靠的就是端王和東境軍為他們提供源源不斷的大箭,為作回報,他們會将金銀分出一部分作為回饋。
但金銀都是假的,楊家人之所以同意插手這樁生意,并不是被那些所謂的金銀珍寶吸引。
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東境軍永遠的權利。
那些海寇手中握有大箭,便可持續侵犯海境。只要他們一直保持默契的交互,将每一次海戰都變成一出逢場作戲,便可以使楊家成為東境抗敵的中流砥柱,向朝廷制造出一種假象——如果沒有熟悉東境海域和海寇的楊家将領,東境必然陷入危險。
那麽,楊家人便永遠站在東境軍的中心。
但現在,這種平衡被端王府的獲罪打破了。
那些一貫貪婪又敏銳的海寇,不再相信端王府會為他們提供長久的助力,沒有了源源不斷的大箭,他們也不肯相信東境軍不會向他們發出攻擊。
那些海寇自然不會自投羅網聯系朝廷,因為揭發了楊家,無異于是斷送了自己以後的活路。
但他們仍舊以此為要挾,強迫楊家向他們讓利,楊寅因此與他們僵持不下。
那舊部敏銳發覺到不對,也沒貿然聯系海寇,而是直接做局安排了一番,正讓朝廷中人将那來東境軍中談判的海寇逮了個正着。
楊寅原想暗中殺這海寇滅口,再次被謝家這舊部搶先一步。朝廷中人發現楊寅滅口之舉,生出懷疑,立刻暗中展開調查,最後在舊部有意無意的偏幫之下,拿到了楊寅勾連外敵的信件。
至此,楊家通敵之罪徹底确定。
楊寅等人被奪職押往上京的那天,周鳴玉在薛峰青的相助下瞞過了謝愉,獨自一人,返回了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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