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閱讀避難

009. 閱讀避難

主要是……陶天歌身上披着大明星的外套，實在是過于顯眼。

寧北之最近不騎車子，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至于那天要找他借。

護衛男友車子沒後座，載不了人，所以大明星直接回宿舍，衣服讓男友帶回去。

很合理。

陶天歌抱着衣服，有點無語。

冬裝外套大，他的挎包根本塞不下。想直接穿吧，他比寧北之壯一圈，穿不上。山地車沒有車筐，放不了。最後只能把外套袖子在脖頸上打個結，當成披風。

可是風格實在不搭。潮男的東西，他不配。

幸虧今天這件外套是短款運動風，要是換了寧北之那些毛呢大衣，他可不敢随意打結。

賀啓星回到宿舍園區，把山地車往停車區一放。

鷺禾大學的宿舍按學院分配，一個或幾個學院分在同一園區，共享健身房、會議室、閱讀區等公共空間，園區內不同樓棟再劃分男女生區域。

賀啓星回得晚，樓棟下的室內停車區大概已經停滿，只能停在小廣場公共停車區。

旁邊來了兩位女生。

“剛剛那個男生，就是之前圖書館加你微信的那個？”

“嗯哼。”

“好像沒見過，不是我們院的吧？”

“環生院，大四的學長。”

賀啓星覺得聲音有些耳熟，轉頭看去。是楊錦和另一位女生，正在鎖車。

不對勁。

“剛剛那個男生”，寧北之的護衛男友？加楊錦微信？

“追你呢？”

“還沒追，但我感覺是想追。”

“有點點胖，但長得也還不錯吧，你快如實招來……”

兩位女生掩着笑走遠。

賀啓星立在車旁：？

環生院，大四。寧北之原來是環生院的麽。

按照時間推斷，就這一會兒功夫，他和楊錦的自行車走同一段路，差不多同時出發，同時到達。她們口中“剛剛遇到的男生”大概率是寧北之的男友。

什麽情況？

微胖男兩副面孔呢？這邊和大明星談着戀愛陪吃飯陪夜跑，那邊搭讪女生加微信？

那他性向到底是男是女。

貪戀大明星美貌，又想要被世俗認可的戀愛，所以兩頭欺騙？

又或者，追到人之後發現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戀，因為某些原因沒提分手，卻暗暗為下一段戀情做準備？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很卑鄙無恥。

學妹這邊，自己可以留意着，适時提醒。那麽寧北之那邊怎麽處理？

畢竟按楊錦的說法，微胖男還沒開始追求，對楊錦還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可對于寧北之，一旦男友起了這個心思，無論成不成，都已經是巨大的傷害。

難辦。

賀啓星只好自我安慰，或許學妹說的并不是微胖男，或許在路上她們又遇到另一個微胖的環生院大四男生。

上樓，回宿舍，一路沉思。

賀啓星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點開學校公衆號，搜索歌手大賽的往期推文。

十強選手介紹——寧北之，環境生态學院，2020級本科生。

配圖是主辦方統一拍攝的宣傳照，學校禮堂大理石階梯背景。大明星穿着簡簡單單的白襯衫，屈着右腿坐在臺階上，正對鏡頭，笑得一貫的自信張揚。

賀啓星下意識點開圖片，放大。

首先關注的還是眼睛，仿佛星河流淌，攝人心魄。鼻梁高挺，左側鼻翼有一顆顏色很淺的痣，随着笑容淺淺浮現，被高清相機精準捕捉。

唇形飽滿，勾起來兩個小括號，是一個……很标準但又很靈動的笑容。

石耀：“這都不追？”

劉明博：“這都不追？”

嚴楠松：“這都不追？”

賀啓星迅速鎖屏。

三位室友正靠在他身後，一臉壞笑。

石耀：“我先道歉，但确實是無意看到的。”

劉明博：“我也道歉，但你确實看太久了。”

嚴楠松：“我不道歉，我剛來，熱鬧還沒湊上。”

賀啓星：“……”

嚴楠松：“所以，誰啊？”

劉明博：“寧北之。”

石耀：“難怪沒看上小姜學弟，感情你喜歡這款啊。”

賀啓星：“……”

嚴楠松：“你們都認識？有照片嗎，給我看看。”

石耀：“去年校園歌手的海報貼滿校園，大帥哥，你去學校公衆號搜一下。”

劉明博：“你小子，如實招來，現在什麽進展？”

這句話這麽耳熟呢……

行，剛剛在楊錦那兒聽過，繞一圈落到他頭上了。

賀啓星把手機反扣桌面：“沒進展。”

他确定寧北之性向，但不确定他有沒有出櫃，也不可能替他出櫃。

果然，下一秒石耀問道：“他也是？”

賀啓星：“不知道。”

劉明博：“你真行，彎戀直，這麽頭鐵？”

嚴楠松搜到照片，連連稱贊：“這哥們确實帥啊，怎麽說，你們gay圈天菜？”

賀啓星不自證，只反擊：“你們術語都挺熟，私底下看過不少男同相關吧？怎麽說，也打算彎一彎？”

“你別污蔑。”

“我鐵直。”

“關心男同兄弟罷了。”

賀啓星不欲多談：“行了，我和寧北之沒進展，男不男同的，別扯上他。話題到此為止。”

嚴楠松看着照片，總覺得有些熟悉：“哎？這哥們是不是上次修水管那個？”

賀啓星：“什麽修水管？”

劉明博：“啥？”

石耀：“哦哦，我好像有看到照片，沒點開。”

嚴楠松：“好像是圖書館吧，被人拍了，群裏有人轉，說什麽……氛圍感水管工？會修水管的男人最有魅力？”

賀啓星：“……”

石耀：“得了吧，是修水管的魅力麽？是臉的魅力。”

接下來幾天，賀啓星都在暗暗觀察着。寧北之沒什麽異常表現，學習，吃飯，午睡，隔天和微胖男一起夜跑。

然而，他們的相處看不出什麽異常，反倒也……看不出什麽暧昧？

賀啓星陷入新一輪自我懷疑。

自己原先認為他倆是一對，判斷依據是寧北之的性向，以及三次偶遇他倆的形影不離。

可是，一起去土街，一起吃飯，一起看比賽……是兄弟也說得通。

除了比賽那次微胖男摟着寧北之笑，賀啓星并沒有見過兩人其他的親密舉動。并且那一次……與其說是摟着，用“勾肩搭背”更恰當。

如果不帶暧昧濾鏡重新審視，大明星和微胖男……倒像是自己三位室友的相處模式？

難道，自己一開始就誤會了？

賀啓星看着同一張沙發睡着的寧北之，凝眉思索。

一閃念，又抓住個漏洞：如果他們是一對，又同在圖書館學習，為什麽自己從來沒在座位上見過兩人同框？

就算是每個人喜好的位置不同，也不至于一整天都不來看看自己的男朋友。

還有午睡，自己竟然忽視了這一明顯證據。如果是戀人，休息時間怎麽可能不陪着。

想通這些，賀啓星無意識把玩着眼罩，意味不明笑了起來。

午後。寧北之整理着做完的試卷，微微挑眉。

他注意到，這個下午，大師兄沒有在學習。

在看加缪。

加缪，寧北之最喜歡的作家之一。中二時期被封面上叼着煙的型男形象吸引，一頭紮進這個作家豐富的思想世界。

但他當時看得很痛苦。什麽荒誕哲學，什麽存在主義？不理解。

也許看得滿頭問號就是荒誕吧，往讀書筆記抄抄金句倒是不錯。

但随着年齡增長，回頭再讀，倒品出了些對人生、孤獨、死亡的思考。

“在隆冬，我終于知道，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這句寫在高中讀書筆記扉頁上的話，至今還是他的重要能量源泉。

寧北之暗暗想道，大師兄也會喜歡加缪這種犀利冷峻的作家麽……

賀啓星翻看着《加缪手記》。

這本書是小姜推薦給他的，讓他複習間隙随便看看。被加缪罵一罵也好，鼓勵鼓勵也好。

他此前只粗粗看過加缪的《鼠疫》，關注的主要是故事情節。但随筆手記和小說有着巨大差別，現在才算窺探到一些關于作家本人，更本質的東西。

書頁緩慢翻動。

“我們40歲時死于一顆我們在20歲那年射進自己心裏的子彈。”

賀啓星瞬間被擊中。

他品學兼優，必修課成績都在前1%，除了……大一第一學期的高數。

挂科，在當時的成績單上留下一道紅色标注，不痛不癢。卻正中兩年後的保研名額，将原本平坦無阻的升學通道擊了個粉碎。他只能接受，搬到圖書館，擠上考研的獨木橋。

子彈文學的源頭……原來在這兒。賀啓星閉了閉眼，暗道罵得真好，謝謝加缪。

寧北之閑閑轉着筆。

看書，确實是解壓的極好方式。學習時會在不同科目間切換，俗稱“換換腦子”，那麽看閑書也同理。

行動派寧北之迅速起身，目标明确上樓，走向五樓的文學藏書區。

賀啓星知道大明星又在看他。自從他翻起閑書，大明星看他的頻率翻了幾倍。

賀啓星猜測他也學不進去，應該會找點別的事情做。果然，下一刻大明星優雅起身，閑庭信步往大廳走去。十分鐘後，神色輕松，手指夾着本書歸來，穩穩落座。

寧北之在書架前挑了好久。

上一次來到文學區……要追溯到大一上學期。當時他還是個帶有文學氣質的男青年。看詩集，看散文，看科幻；看鄉土，看社科，看魔幻現實主義。

高中寫議論文洋洋灑灑，還被語文老師稱贊過有思想的閃光，現在麽，他只會刷卷子。

啧，功利而俗氣，思想的巨大倒退。

半個下午的放松時間，只能選一本不需要連續閱讀，最好也不要太過深刻的作品。

小說排除，太長；散文也不行，靜不下心。詩集或雜文麽……大師兄看外國文學，加缪是他喜歡的作家，他不能撞得太明顯，得換一本。

那就……博爾赫斯，另一位他最喜歡的作家。

寧北之很喜歡他的比喻：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他曾被這句話深深震撼。

是死亡，是愛，是世間一切的情感。這滴水把時間凝固，漣漪緩慢而長久地震蕩。

但當他回過神，只留一片沉寂，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賀啓星始終關注着寧北之，看到他手上書籍的封面。

《另一個，同一個》，是本詩集。他知道博爾赫斯。

“我用什麽留住你？

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落日、破敗郊區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賀啓星收回視線，暗暗想着：大明星這麽鋒芒畢露的性子，也會喜歡詩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