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願賭服輸

015. 願賭服輸

七點。

寧北之點開手環睡眠記錄。也許是心願卡起了作用，睡眠質量不能說是很好，起碼及格。下了樓，賀啓星剛好辦完退房，倚在櫃臺上和他打招呼：“早。”

依然是皮衣和灰白色棉服，但和昨天的挎包不同，一人背着一個雙肩包。寧北之不知道對方包裏有什麽，但他自己很龜毛，出門一趟，換洗衣服、洗浴用品、護膚小樣，必不可少。

包上拉鏈還挂着一只金屬南瓜。精致，是帥哥的必修課。

賀啓星問：“想吃什麽？”

寧北之往外看：“昨天吃門口那家包子，不太好吃。”

賀啓星：“面包？對面有個西點鋪。”

寧北之嫌棄：“昨天也去看過了，感覺一般。”

賀啓星很有耐心：“面條吃不吃？廣場拐角有個鋪子，昨天看着還行。”

寧北之沒覺得自己挑挑揀揀不好意思，考試麽，吃好喝好是應該的。反正時間也充足，兩人不慌不忙朝面館走去。

初試第二天，考場比昨天空了不少。不意外，考研的每一步，都有人主動退出，哪怕是考試中途。寧北之注意到斜前方的考生，一位利落打扮的女性，約莫三十歲，帶着明顯的職場人氣質。

寧北之對于這類在職考生很是欽佩。他們所在考場大多是報考A大，而A大的錄取難度人盡皆知，下決心備考并不容易。

寧北之設身處地，如果當初選擇直接工作，放棄升學的可能性，他應該會後悔。但多年之後，自己是否有決心重新回到考場，他不知道。

所以，牢牢捉緊眼下的機會吧。

滿滿當當三小時，大腦高速運轉。交卷後，饑腸辘辘。

今年數學卷子難度不小，做得極其艱難。但寧北之并不氣餒，卷子有難度，更利于高分層考生，可以拉開差距。

午飯在學校沿街的自選小飯堂吃，家常菜，煙火氣十足。寧北之點了肉末茄子和辣椒炒肉，卻沒什麽心情，挑着茄子裏的肉碎慢慢嚼着。

賀啓星看着他這副狀态，心裏也有些說不上來的愁。和寧北之同行一天半，看似和諧融洽，卻始終刻意回避“報考專業”這一話題。兩人都心知肚明，一旦挑撥，就直面殘酷競争。

但現在避無可避。不到兩個小時，答案就會揭曉。

沉默着吃完一頓飯，菜品及格，卻食之無味。寧北之甚至回想起高中時期，狀态不佳時，逼迫自己吃食堂的艱苦日子。沒辦法，為了不在高強度考試中暈倒，得吃。

收了餐盤，寧北之回到座位，從包裏取出資料複習。他是自信，但他更有危機感，尤其身邊還坐着位強敵。

手裏的資料能不能看進去，不好說，但起碼有事情做，抑制胡思亂想。

店裏坐着的幾乎都是考生，背書、休息、閑聊，對各考研輔導名師進行一番評判。過了飯點，客流不多，老板不趕人，還熱情地給大家上了免費熱茶。大概是國人樸素的善良：考試為重，考生第一。

下午一點二十。

站在校門口，解脫和煎熬兩種矛盾情緒逐漸明晰，在腦海裏強烈沖撞、交織。寧北之覺得自己狀态很差，自信一點點流失。他深呼吸，緊急調整狀态，回避着此前從未有過的懼怕。

他不想被比下去。

最後一門，安檢入場。

寧北之一路沉默，放好手機和手環，再掏出證件和文具。

進場前卻被叫住——

“寧北之。”

他動作一頓。這是他第一次從賀啓星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他回頭，聽到賀啓星對他說：“加油。”聲音堅定而有力。

加油，是很自然、很平常的一句鼓勵，但它來自競争對手。更來自，相伴四個月，直至考試最後一刻的——同行者。

所有的壓力、忐忑、自我懷疑，消散風中。

寧北之低着頭笑了笑，再次擡頭，完整接收賀啓星眼裏的沉靜、從容和篤定。

他粲然一笑：“賀啓星，加油。”

天色漸沉。

“铛——”第四次，考試結束鐘聲敲響。

寧北之把答題卡和試卷放入信封，仔細封口，貼上密封條。監考員按順序收取，前後桌的信封并在一起，摞緊，壓實。

考研初試，就此結束。

本以為此刻會有許多感慨，但也許情緒被兩天高壓力耗盡，現下只覺得木木的。非要說的話——去幹飯吧。

寧北之暫時不想起身，于是轉回頭，像中學時那樣，手臂懶懶地搭在後桌桌沿。

他自己不想動腦，倒想讓後桌的帥哥動腦，采訪道：“什麽感受？”

賀啓星似乎有些意外他回頭這一舉動，猛然直面大帥哥，正拉着文件袋的手頓了一下。遲疑兩秒，認真回答道：“挺餓的。”

賀啓星今晚同樣和室友約了飯，和寧北之的兩日盟友關系只能到此結束，隐隐有些遺憾。

那麽現在……要加微信嗎？

寧北之也躊躇不定。原先還打算直球出擊約夜宵呢，但昨天突發狀況，下定決心改變策略。更重要的是，他确定賀啓星也是同樣的戰術：按兵不動。

如此一來，自己更不會貿然出手。

隔着一張小木桌，兩人眼神交戰，互相致以微笑，并暗暗揣測對方的意圖，由此做出下一步應對。

“清場了，請考生趕緊離開——”

“清場了，請考生趕緊離開——”

“清場了，請考生趕緊離開——”

走廊一位教導主任氣質的男子舉着錄音喇叭，大聲循環播放。

寧北之撐着後桌站起：“考生，走吧。”

兩人最後一次并肩走出這所初中的大門。寧北之回頭，久久駐足。

校門，紅底黃字橫幅 “2024年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統一考試考點” 高高懸挂，見證着又一屆考生學業道路的巨大轉折。

一路走到公交站，賀啓星才想起來問：“你去哪，回學校？”

寧北之手機界面不斷切換，看一眼群裏消息，再看一眼公交時刻。頭也不擡：“進城吃飯。你呢？”

賀啓星也查看着宿舍群消息，石耀發來定位：潮牛噴香（天楚店）。點開地圖導航，将近20公裏，路線規劃公交轉地鐵，時間和打車差不多。

賀啓星回答：“一樣。”

公交遲遲不到。寧北之研究着立在一旁的路線站點圖，考完試被凍住的那股情緒漸漸恢複。

寧北之不想輸，尤其不想輸給賀啓星。

他承認，他被賀啓星吸引。但錄取名額極為緊缺，如果在研究生和賀啓星之間二選一，他毫不猶豫先為自己考慮。那麽……還有什麽資格說要加微信，要發起追求呢？

至少不應該是現在。

拉近關系很簡單，只需要一時上頭。但之後呢？他相信賀啓星有進複試的實力，但他對自己反而沒有當初的自信了。

倘若兩人初試都有好結果，複試備戰怎麽說，還是各自守着不能外傳的資料嗎？

按往年的慣例，或者說潛規則，僅僅五個名額，錄取同一學校的兩個學生，概率極低。他不确定自己足夠優秀。

各懷心事。公交車位置有限，兩人分在前後車廂。寧北之坐在後排，終于有機會肆無忌憚觀察對方的後腦勺。他想，這整場考試，賀啓星在他後桌，也這麽看着他嗎？

理不清。寧北之一陣煩悶，索性把額角挨着窗戶。看着這兩天來來回回走過的街景，和老城區道別。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二十分鐘後，同一個車站下車，換地鐵進市區。地鐵站兩條線路，過了安檢，寧北之走向三號線方向，賀啓星緊随其後。

關于這點，兩人并不十分意外。畢竟相撞次數太多，已經麻木。十五分鐘後，地鐵到站——天楚商圈。

賀啓星剛和人說了再見，出了地鐵，下意識回頭。

寧北之同樣跟在後面，就等着他回頭。挂着假笑：“好巧。”

賀啓星：“……巧。”

出站，兩人并排，直接進入商場。

寧北之掃了一眼負一層的餐飲店：“打賭嗎？”

賀啓星瞬間理解：“餐飲區在負一樓、四樓和五樓，我賭我們不在同一層。”

寧北之腳步不停：“現在走的是直梯方向，那就排除負一樓，剩下四樓和五樓。我賭我們會在同一層。”

賀啓星：“賭注？”

寧北之：“四樓電梯出門左拐，有一家巧克力很好吃，賭一盒，口味自選。”

賀啓星目視前方：“可以。”

兩人排在最前方，率先進了電梯。

賀啓星：“同時按？”

兩只手指往前伸去——數字4亮起。

寧北之勾着嘴角：“我要抹茶味的。”

賀啓星低笑：“願賭服輸。”

到達四樓，寧北之領着人來到巧克力櫃臺。甜點店一貫的甜香氣味把店鋪籠罩，多巴胺飙升。玻璃櫃裏各色巧克力塊，精致可愛，其中一組小動物形狀最為搶眼。

賀啓星：“這個很好吃嗎？”

寧北之說：“我喜歡抹茶味的，綠色葉片，這兒。你試試麽？黑巧苦澀，白巧甜膩，旁邊百分比是可可含量。”

賀啓星湊近櫃臺端詳：“小熊挺可愛的，你吃過麽？”

寧北之也湊過來：“沒，新品吧。”

紮着棕色圍裙的店員姑娘适時介紹：“這是我們新推出的動物園系列牛奶巧克力，有榛仁口味、香草口味和椰蓉口味，很可愛的，要來一盒嗎？”

寧北之問：“小熊什麽口味？”

店員甜甜地說：“榛仁口味，裏頭有堅果碎。比起其他兩款，口味沒那麽甜，更醇厚一些。”

賀啓星：“行，來一盒吧，還有一盒抹茶。分兩個袋子。”

店員忙着裝盒打包。寧北之在店裏晃悠一圈，回來湊上收銀臺：“分開付。”

賀啓星瞥他一眼：“這麽客氣？”

寧北之說：“賣一次安利不容易。”

于是他付了榛仁小熊那一份錢，拿走抹茶小草的袋子。

站在門口，賀啓星問：“還賭麽？”

寧北之應戰：“怎麽賭，往左往右？總不至于是同一家。”

賀啓星環顧一周，有些微妙的猜測：“宿舍聚餐，火鍋？”

寧北之同樣升起一些預感，小賭怡情，大賭尴尬：“……別賭了，在這分開吧，我往左，你往右。”

賀啓星笑了：“也行，這一層是幾個複合圓圈，哪個方向都能到目的地。那就……之後學校見？”

寧北之晃了晃手裏的袋子：“學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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