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緩慢回響

029. 緩慢回響

寧北之端坐席上，禮貌應酬。今天菜色能打90分，很滿意。

記不清是第幾場宴席了，但無所謂。二十幾歲的年紀，正是親戚們最關心的時候，此時桌上四位目标對象：一位已上班的堂哥，一位研二的表姐，以及同為大四的另一個表哥。

堂哥說，沒談呢，談上準帶回來，哈哈。

表姐說，畢業再考慮，學業要緊，哈哈。

表哥說，工作在找了，開學簽約，哈哈。

寧北之說，今天這鴨肉挺不錯的，這碗醬巨香，大伯回頭教我兩招，哈哈。

小伎倆逃不過親戚們的灼灼目光。

“北之啊。你說在學校沒談女朋友？這話我不信啊。”

“沒遇到合适的麽。”寧北之敷衍，“談上準帶回來，哈哈。”

“你長這麽帥，在學校指定不少人追。談就談呗，還不好意思承認，你可別辜負人家小姑娘啊。”

“嗯嗯，不辜負。”幹脆撒個嬌，“哎呀，我年紀還小，畢業再考慮，現在學業要緊，哈哈。”

“大學了，二十幾歲還小啊？你爸媽就是學校裏頭認識的，多好，畢業就能結婚。等你到了社會，哎喲，就沒有那麽純潔的感情咯……”

“在追了在追了，開學就談，哈哈。”

表姐給他夾了個鴨腿，悄悄對他說：“多吃點，感謝你，請多聊幾句。”

“北之也讀研對吧，還在鷺禾讀嗎？”

“考了，還沒出結果。”錄取通知下來之前，寧北之并不想對外人說考A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哎呀，你那個專業，生物是吧？以後做什麽工作咧，當生物老師？”

寧北之深吸一口氣。這個話題已經來來回回讨論過很多次，高考報專業之後，每年必聊。第一年，他還認認真真講了專業介紹、發展方向。親戚們聽完，反應無非兩種：

喲！大科學家真厲害；

哦？你這不好就業啊。

于是他也不愛聊了，随意回應：“生物老師也是個出路，穩定，離家也近，哈哈。”

“現在教師編制也不好考了，再說，當老師穩定是穩定，但就那幾個錢。你讀書這麽厲害，不找個能掙多點的。”

“當時你要聽我們說，報什麽法律呀，計算機呀，像你哥哥姐姐，多好。不愁沒工作，給錢又大方。”

寧北之媽媽插話：“孩子喜歡什麽就學什麽，我們北之還愁沒出路麽。”

“這倒是。我聽說你們搞實驗的，要接觸毒藥什麽的，有些搞還爆炸，聽着就可怕。北之啊，你要多注意，多洗手多消毒。”

寧北之忙點頭：“會注意的，我們做實驗都要嚴格防護。”

他對情緒的感知很敏銳，畢竟算半個搞藝術的。親戚們是有些嘴碎，思維局限性也明顯，但關心總不是假的。對于八卦，他敷衍應對；但對于關愛，他會好好珍惜。

小輩不愛吃雞腿鴨腿，寧北之美滋滋全炫掉。飯後，全局社交結束，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嗑瓜子閑聊。

堂哥掰了個橘子，挑眉問：“北之，和誰聊微信呢？笑這麽開心。”

寧北之搶過一瓣橘子，理直氣壯：“和兄弟聊。”

表姐斜眼看他，明顯不信：“哪位兄弟，帥麽？單身麽？給姐看看照片？”

寧北之：“……”

于是他給賀啓星發：兄弟，你帥麽？單身麽？給我姐看看照片？

賀啓星：？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賀啓星一時也分辨不出，這小子是玩梗，還是真的想騙他一張照片。

于是他截了一張歌手大賽的海報反手甩回去：照片請查收。

又問：怎麽樣，帥麽？單身麽？

寧北之嘴角一抽，被将一軍，立誓要贏下這局。想了想，決定采用真誠必殺技，打字回複：帥，單身。

這下确實給賀啓星整不會了。帥是肯定帥的，而寧北之說自己單身，這咋回？

不是還在玩拉扯游戲麽，心知肚明對方單身，可是中途突然挑明，很奇怪吧……

網聊的尺度不好把握，往下聊太暧昧，話題中止又太尴尬。啊？這小子怎麽不按節奏來呢？

寧北之看着對話框頂頭不斷閃跳的“正在輸入中”，得意笑着。摸了塊小餅幹慢慢嚼，聽人聊天。

旁邊哥哥姐姐已經換了話題，正聊到導師push和老板壓榨，社會人和科研人不同但共通的悲慘。

賀啓星消息終于回過來：姐姐滿意嗎？

寧北之直樂，輸入半天，就這？話題回避如此明顯。

他撚着餅幹，用無名指打字：滿意。

下一秒，賀啓星發來：我也很滿意。

突然，窗外焰火一腔孤勇直沖雲天，升高，蓄勢，醞釀——嘭。炸開一片飽滿盛大，閃着金光的橘紅。定格一瞬，再細細碎碎墜成線，劃過天際。

耳邊，煙花綻放聲此起彼伏，小孩驚嘆聲連續不斷。卻又逐漸遠去，消散，落成背景音。

寧北之閉上眼，數着心跳，砰，砰，砰。不算很快，但有力，而篤定。有些什麽在悄然變化，這心跳是提示，也是幾個月的緩慢回響。

緩緩睜眼，他在漫天燦爛下回複：我看了一場很漂亮的煙花。

賀啓星：開心嗎？

寧北之：開心。

年後的日子像是按了加速鍵，轉眼，距離考研初試成績公布只剩兩天。

寧北之又開始失眠。貓不招了，狗也不逗了，每天吃完就往沙發上一躺，漫無目的刷手機。各常用APP巡視一圈，确保國家大事在我心，再打開宿舍群瞎聊兩句，關心兄弟們的體重。吃小肉幹，吃小果凍，嘆一口氣，又癱倒沙發。

“閑着沒事就幫你爸把洗衣機衣服晾了。”何枝女士摁着遙控器挑選電影，看不慣占了大半個沙發的好大兒。

“媽——我有事。”

“緊張啊？就這點出息。”

“這個不好看。”好大兒有氣無力，“我建議你選電影前先看看評分，昨晚那個片子差點把我創飛。”

“話多，那你來選。”

不明物體丢過來，寧北之眼疾手快把頭捂住，啪嗒——遙控器砸在手臂，掉落地上。何枝氣急，又給他砸了一個抱枕。

一番鬧騰，寧北之分了心，倒不緊張了，安安心心選片。但陶天歌又在群裏哀嚎，硬cue北北，問他這兩天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

寧北之：“……”

把陶天歌屏蔽，寧北之劃拉着會話列表。賀啓星的對話框被壓到很下面，算起來，兩人好幾天沒說過話。山不主動，賀啓星也不來就山。難道，他也在緊張嗎？

那天煙花過後，寧北之自己一個人甜了兩天，在第三天迅速冷靜。他仔細想了一整晚，确實，網聊更容易讓人上頭，靠一些腦補的甜蜜幻覺，猛地拉快節奏。但稍稍清醒，卻發現考研這道坎兒始終橫梗中央。

寧北之的競争欲望很強。他可以和競争對手保持朋友關系，他不介意別人強，因為他會比別人更強。同時他也幻想過自己的戀愛，那應該是一段相互坦誠、親密無間的情感。他希望他的戀人得償所願，擁有世間最好的一切。

但如果兩者沖突了呢？“共贏”，那是最終結果出來才相互客氣的話，在此之前，他只想贏。他也想賀啓星贏，但他不接受自己輸給賀啓星。

并且，在這種情況下，他自認做不到親密無間，這個認知也使他痛苦。

畢竟，在目前天平上，“想贏”比“動心”更重一些。

那麽，這幾天賀啓星沒有主動聯系他，是否基于同樣考量？

電影看完，寧北之久久躺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沉思。

成績查詢通道提前兩小時開放。

陶天歌早早守在研招網，輸入姓名，一個個數字敲上證件號，準考證號，點擊查詢——

頁面一刷，跳出成績界面。下一秒，跳起一個陶天歌。

413。不顯示排名，但這是個很高的、穩進複試的成績。

陶天歌幾乎喜極而泣，繞着客廳轉了三圈，彙報爸媽，彙報腳邊掃地機器人，彙報陽臺月季花。他急着和哥們報喜，但等了二十分鐘，宿舍群仍然沒消息。他不知道該不該直接甩成績，還是等等北之？

又過了十分鐘，他忍不住了，先在群裏試探地發了個大家好。

寧北之像在等着他：你好，請彙報情況。

陶天歌早已準備好，成績截圖一甩。附贈一大串傻笑表情。

齊延：你小子，可以嗷。

唐尚：很高的分數，恭喜。

寧北之：[圖片]

陶天歌：卧槽？

齊延：！

唐尚：很強。

寧北之：沒顯示排名，還得看錄取線劃哪兒。

考研成績分幾個階段公布，先是初試分數，然後才是國家複試線和院校複試線。以他們的成績，過國家線完全沒問題，陶天歌的成績過院校線也沒問題。

而寧北之的分數雖然高，但能不能進複試，取決于對手的分數層次。

于是他等了二十分鐘，去敲他對手。

寧北之：你好。

賀啓星也像是在等他，秒回：你好。

寧北之：情緒穩定？

賀啓星：穩定。

下一秒，兩張截圖默契出現在對話框。

429，425。

寧北之手機往沙發上一甩，悶頭躺倒。雖然他不知道四分能差多少排名，但要是，剛好卡在複試線呢……？

賀啓星：情緒穩定？

寧北之：穩不住了。

賀啓星：盡量穩一穩吧，複試線就快出了。

寧北之：難頂。

賀啓星：大後天開學，來清風吃飯？

寧北之：遠，不去。

賀啓星好像在哄他：那我提前一天裝好後座，去載你。

寧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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