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鬼祟

第32章 鬼祟

黎月筝聽到聽筒裏的聲音, 安靜了足足有半分鐘。

眩暈感沒有絲毫好轉,她閉着眼睛,鼻息間都是滾燙的熱氣, 好半天才意識到打電話來的人是賀浔。

腦子昏昏沉沉, 黎月筝喉嚨的灼燒感強烈, 壓低音量才擠出句話,“有事嗎。”

對面沒有立刻回答,幾道呼吸之後才緩緩出聲, 聲音帶着幾分無奈, “黎月筝,你對我就只能是這個态度是嗎?”

或許是高燒發熱, 讓人的心髒也軟了一些。黎月筝有瞬甚至在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太過狠絕,盤算着說些什麽結束這段對話,一時間沉默下來。

對面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似是在尋找着什麽。

“家裏就你一個人嗎?”話聲間帶着連黎月筝都沒聽出來的小心試探。

黎月筝燒得迷迷糊糊, 根本沒察覺到這話有什麽不對勁。意識飄渺, 像高樓躍下的羽毛, 一直未能找到着陸的地方。

反應慢半拍, 十幾秒後才低低應了聲嗯。

電話是什麽時候挂的,黎月筝已經記不清了。再次睡過去時,耳邊隐約傳來聲動靜, 應該是手機掉地板上了。

懶得撿,更沒力氣撿。

此時電話那頭的人可沒她那麽心平氣和。

從延水縣回來後,賀浔沒再和黎月筝聯系過。就算有意想主動些,也難找到接近的理由。

回國後, 想方設法打通關系想要和賀浔見一面的人不在少數,不過賀浔鮮少露面, 能邀請他參加飯局也是堪比登天的難事。

所以賀浔好不容易出現一次,自然是多的是上趕着去他面前刷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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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在京西市中心一家頂級私人會所,因着公事,賀浔姍姍來遲。

會所是中式庭院的建築風格,穿過大廳,院內過一殿一卷式垂花門,再走抄手游廊到餐廳。入口光線幽暗翠綠,兩側光影交疊,如竹林連綿。再往後廊橋水榭,一面紫檀六扇屏風相隔便到了用餐區。

侍者推開包廂門,裏面的人聽着動靜,紛紛站了起來。

一桌六七個人,都是京西有頭有臉的老董權貴。主位空着,賀浔沒來,誰也不敢先動筷。

整場飯局下來,賀浔的話屈指可數。他沒什麽笑意,乍一看像冷着臉,搞得一桌人都戰戰兢兢。

第一次情緒有變化,是飯桌上有個不長眼的提到了賀庚戎,還拍着馬屁說了句虎父無犬子。誰不知道賀家早些年争權,賀庚戎在賀銘禮的打壓下連口湯都喝不上。

要不是後來突然殺出來個賀浔,賀家依舊是賀銘禮父子的天下。

那人的話剛落,包廂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應酬喝碰杯聲歇了,一個個都為他捏把汗,吊着膽子偷偷去看賀浔。不長眼的那個後知後覺自己的失語,臉色驟然變得慘白,想出聲找補些什麽,嗓子卻抖得厲害。

賀浔靠在椅背上,擡起眼瞧那位抖得和篩子似的老董,眸色平靜至極,冷淡到像是在看一團死物。

良久,他緩緩笑了聲,笑容沒什麽溫度,“你倒是願意擡舉賀庚戎,有這心,不如當面和他說。”

賀庚戎如今患病在床半身不遂,更是被賀氏踢得幹淨,任誰聽都不是什麽好話。

包廂內氣氛冷凝,誰也沒敢說話。

賀浔本就心不在焉,這一遭,越發沒了興致。

丢下手中的餐布,賀浔起身離開,楚堯緊随其後。幾位老董見他站起,除了那位已經沒了魂兒的,紛紛站起送人。

開往賀氏的布加迪上,楚堯看了眼後視鏡,暫時打住了同賀浔說賀榆書回國的想法。

賀浔靠着座椅,手中搭向車窗,阖眼捏了捏鼻梁。

這些日子,他休息的時候不多。賀銘禮入獄,留下來的爛攤子一大堆,再加上延水縣的項目跟進,基本沒什麽休息的時間可過。

賀浔還記挂着黎月筝,心不在焉是常有的事。

腦子裏總是想起那天在醫院的場景,黎月筝哭的厲害,眼淚濕了他的襯衫。也想起在筒子樓,黎月筝出神地盯着那個已經發黃的挂歷看。

無數次想問黎月筝當初離開的理由,可是話到了嘴邊又沒了說出的欲望。

管她離開的原因是什麽,以後她能在自己身邊就好。

這樣想着,心裏那股想見黎月筝的欲望有些克制不住。

他撥通了電話過去,嘟聲很長,他耐心地等着,想着如果不接就算了。

終于,在電話自動挂斷前的前幾秒,嘟聲終于停止。

聽到黎月筝聲音的瞬間,賀浔感覺自己松了口氣,從方才撥出電話時緊繃的弦終于放松下來。可是很快,他的心髒又因另一種憂慮揪了起來。

黎月筝聲音模糊低啞,緊跟着還咳了幾嗓子。

眉頭緊緊蹙氣,隐約察覺到她可能是生病了,問上一句,還沒個準信。對方冷冰冰一句有事嗎,把他的關心打了回來。

那時賀浔在想,他可能真的是該的,活該被她耍着玩兒,牽着鼻子團團轉還沒個教訓。

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賀浔想要去看看她,卻兀地想起樁事。

黎月筝現在是有男朋友的,搞不好他在這邊擔心記挂,人家男友正在邊上端茶送水。

哪裏有他的份兒。

能以什麽身份去?賀浔甚至連這個問題都想不明白。

不過他還是沒把念頭徹底打消,拐着彎兒地問她家裏有沒有別人。或者說,拐着彎兒地問她家裏有沒有岑敘白。

也就是現在黎月筝腦子迷糊着,問什麽答什麽,一點防備都沒有,才能讓他趁虛而入。

站在黎月筝家門口的時候,賀浔對着冷冰冰的門板,想要敲門,突然自嘲地冷笑了聲。

鬼鬼祟祟還要背着人,和偷.情一樣。

賀浔閉了閉眼,突然覺得心裏湧上來一股無名的怒火。

原本曲起準備叩動門板的指節收了回來。

反正不光彩的事兒已經做了,也不介意再沒有下限一點。

他指背往密碼門鎖上一撥,想了想,輸了一串密碼。

“滴——”

門鎖成功開啓。

賀浔唇邊微微揚了個弧度。

她是變了,不過也有沒變的地方,至少所有密碼都一個樣這事兒一如既往。

屋內的窗簾都拉着,房間很黑,沒什麽光亮。

房間門緊閉着,賀浔進去的時候,黎月筝還在沉睡中。賀浔放輕了步子,小聲往床邊走。

手機掉落在地上,許是剛才意識不清挂電話後沒來得及往床頭上放。

賀浔把手機撿起來,小心地擱在床頭櫃。借着窗外皎白的月光,他低頭看着黎月筝。

黎月筝睡得很沉,兩條胳膊露在外面,額頭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額角的發絲都被打濕。或許是難受的很,兩條眉毛微微擰起,嘴唇發白。

那單薄的身體陷在床褥裏,看起來沒什麽重量。

看着那張蒼白的面孔,賀浔注視了半分鐘,輕輕嘆了口氣。

他傾下身子,單腿跪在地上,一條手臂搭着膝蓋,然後用另一只手去探她的額頭。

濕淋淋的,不過應該是吃藥出了汗,沒有那麽滾燙。

賀浔松了口氣,動作小心地把黎月筝的兩條手臂放進被子裏,掖好被角後才出了房間。

長夜漫,黎月筝被夢魇糾纏,睡得并不好。不知又過了多久,才從夢境中悠悠轉醒。

頭沒那麽痛了,不過眩暈感依舊。她摸過手機,眼前朦胧,費了好大勁兒才從刺白光亮中看清時間。

已經快晚上九點鐘了。

黎月筝在床上緩了會兒,才掙紮着從床上坐起身。

嗓眼幹幹的,黎月筝腦子中剛出現喝水的欲望,就看到床頭放着個玻璃杯。

她沒怎麽多想,拿起杯子喝了口。

溫水入口,清潤滑過喉管,不冷不熱,讓喉嚨舒服了不少。

玻璃杯放在床頭櫃,發出輕輕的一聲悶響,把黎月筝浮動的思緒拉了下來。她的視線凝結在被子上,眉頭微微蹙起。

她沒有在床頭發個水杯的習慣,況且這水還是溫的。

意識一下子清醒了大半。

黎月筝看向房間門口,這才注意到客廳裏好像有輕輕的碗筷碰撞聲。

趿上拖鞋,黎月筝拉開門,入目便是個熟悉的側影。

廚房是開放式設計,不大,不過一個人足夠。

此刻,男人正站在流理臺前洗着什麽東西。他紐扣松了幾顆,襯衫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水珠順着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迅速低落。

只廚房的頂燈開着,昏黃一束落下來,整個客廳只他那裏有光亮。

聽着動靜,賀浔偏頭看了眼,目光懶散收回。

“醒了?”聲音不冷不熱,“坐着去吧。”

他走到旁邊的那口鍋前,拿起鍋蓋看了眼。

方才起便勾着人味蕾的香氣此刻越發濃郁,滾滾的白氣溢出來,他的五官輪廓在朦胧霧氣裏虛實不定。

而後,賀浔重新扣上鍋蓋,把剛才清洗好的水果切塊。

動作從容,慢條斯理。

沒有一點在這裏不合适的窘迫感。

黎月筝腦子裏突然閃過同賀浔通電話的畫面。

方才燒的正嚴重,賀浔好像确實打了個電話過來,還問她家裏是不是只她一個。

如今看到賀浔在這裏,黎月筝才明白賀浔那句話的意思。

她身子還有些虛,腿腳發軟,緩慢地朝前走了幾步,聲音沒什麽情緒,“所以你剛才那樣問,就是為了趁我睡着闖進我家嗎。”

“不然呢。”賀浔淡淡開口,掀起眼皮朝她看了眼,“不問清你家有沒有別人,我怎麽偷摸着來。”

不知道是不是黎月筝的錯覺,總覺得賀浔那句「別人」咬字格外重。

“幹這檔子事兒,光明正大好像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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