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暗日長10
第32章 暗日長10
那男演員年紀也不大, 被吓得不輕,真怕把周維揚得罪了,趕緊說:“對不起,對不起周總, 我給您道歉行嗎?——或者我給她道歉行嗎?我現在就去。”
周維揚懶得聽他道歉, “滾。”
因為生氣, 或者剛剛掌心出力太重,薄薄夜色之中,他眼裏幾根血絲的顏色在變深。
“那我、我褲子……真要脫啊?”
周維揚一臉沒得商量:“不脫就去死吧,你選。”
這人也是真有點兒怕被他掐死,畢竟看他剛才那狠勁兒不像是開玩笑的, 男人淩厲的視線把他逼得無從躲藏:“真想見閻王?”
“我脫我脫,您別激動。”
光裸的下半身, 最後只剩了條底褲, 見周維揚沒說什麽, 男人趕緊捂着裆灰溜溜地跑了。
周維揚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直到那人消失在昏昏的夜色裏。
他收回視線。
再去看俗世燈影裏的人群。
他們再熱鬧, 他都沾不到絲毫。也不是故意要疏離, 只不過心神被錨在某個人的身上,就會與周遭的氛圍格格不入。
兩分鐘後, 在一片注目裏, 周維揚一身寒氣地坐了回來。
他掃了眼坐在他旁邊的棠昭。
她将發別在耳後, 眼眸低低,看起來水波不驚, 事不關己一般。霍桉跟她說了句什麽, 棠昭平靜地笑了笑,然後搖搖頭。
她現在不太會表露情緒了, 總是清清淡淡的,不再會冒失慌張或者難過悸動。
即便這樣又如何呢?天天沖着他笑,還是抵擋不住重重的疏離感。
倒不如那個時候,會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楚楚可憐跟他說,可是我膽子很小,不會抽人啊……
一雙脆弱的眼從他心底閃過。
周維揚的視線落在棠昭身上時,溫盈羽瞧了瞧外面的狀況,一臉懵逼地問他:“怎麽回事兒啊?你讓他走了?”
周維揚平平地嗯了聲。
“那貨戲份多不多啊?好像還有幾場呢吧。”
周維揚滿不在乎:“等着進組的演員多的是,缺他一個不缺。”
溫盈羽笑了,聳着肩說:“也是,那你趕緊找個救場的吧——來,咱們接着玩兒啊。”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一個小小插曲,當事人棠昭都沒說什麽,這事兒便也沒太影響到大家的情緒。
酒桌游戲接着玩了下去。
周維揚沒參與進去,他興致缺缺地喝了會兒酒。
“周總不感興趣啊?酒不好喝?”有人發現這兒氣壓過低,不禁問了一聲,是個女演員的聲音。
這種場合裏的問句,未必是真的關心,只是一點處世的小計謀。
周維揚沒看那女孩兒,只是說了句:“确實不怎麽樣。”
有一陣子跟着他,棠昭見過很多的燈紅酒綠,不該出現她世界裏的紙醉金迷,她都提前感受過,所以她深谙,小地方的酒實在是灌不醉他的興致。
回去的路上,同一輛車裏,溫盈羽要跟霍桉對會兒戲,棠昭就跟周維揚坐在了同一排,她問他:“你今天怎麽沒走?”
周維揚說:“你讓我走了嗎?”
棠昭想笑:“我不說你就不走,你要跟我助理搶活兒嗎?”
他淡淡一哂:“我怕你讓人吃了啊。”
街道很暗,一盞盞燈光變成小黃點,落在他眼瞳之中。
她好喜歡他的眼睛。
眼頭深邃,似若桃花,風流桀骜,從來都是坦蕩磊落,不藏心事。
寵一個人的時候,比霍桉要深情、好看百倍千倍。
她見過,少年吊一下眉梢,冷冷地說:“誰敢欺負你啊,我垂扁他。”
她也喜歡他的霸道,笑着湊過去親他的眼睛。
周維揚配合地閉上眼,任由她親。
在老宋的車裏,渾渾的燈光在他們的臉上穿梭。
她突發奇想說,神雕俠侶裏面,楊過也這麽親過一個女孩的眼睛,你看過那一段嗎?
“那不是個配角麽?”他睜開了眼,用指腹輕擦她的嘴唇,威脅似的,“你敢讓我當配角?”
那時候他是那麽立于不敗之地的一個人。
誰都沒想過也會有一天,這樣桀骜的眉眼,連同他的意氣,被一同壓進扁平的世俗裏,也要疲倦地面對這個虛與委蛇的世界。
車轉過拐角,規律跳動的霓虹消失,時光的閃回也落了幕。
“周維揚,”棠昭喊着他,在方寸之地,聲音輕的不能再輕,“我還以為你不會再意氣用事了。”
他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如果損失我擔得起,意氣用事又怎麽樣?”
“如果擔不起呢。”
他說:“那我就不會是周維揚。”
再漫不經心的語氣也透着些狷狂。
她沒話說。
狂妄的資本他還是有的,甚至比往日更多。
安靜了片刻,棠昭換了個清新的話題:“你以前拍過話劇啊。”
周維揚看她一眼:“聽誰說的?”
“霍桉。”
過幾秒,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你跟他聊得還挺多。”
棠昭:“公司有不讓藝人談戀愛嗎?我在合同裏好像沒有看到。”
他看她一眼,明明沒表情,又寫滿深意。
“哦,就有一些公司對藝人管理很苛刻嘛,不允許和異性接觸暧昧,還沒有到談戀愛的那個地步啦,我只是問一問。”
還沒到那個地步——
周維揚把這句話拆開來揣摩了一番,很值得細品。
他仍然那副冷淡不羁的樣子,話裏倒是有着無限的妥協:“你就是談了,我又能把你怎麽樣?”
說這話時,窗外有風聲呼嘯,收尾的聲音,好似化為一種隐形而尖利的東西,刺破了人的骨骼與肉身,緊緊抵在了心髒的位置。
他身上有酒氣,今天喝了有些多。
周維揚想了想她說的話劇:“那劇拍得很小兒科,沒什麽好看的。”
人對過去的自己多有不滿,棠昭理解,她說句客氣話:“你要是做導演應該也不錯。”
周維揚不置可否,說:“以前的事就別提了,誰沒有年輕過。”
這句話她倒是很認同。
周維揚的房間在她的旁邊,她問他今天不睡車上了?他沒說話,她又問:“你還要陪我到什麽時候啊。”
在門口,周維揚正取房卡準備進去,手裏動作頓了頓。
棠昭又找補說:“也不是趕你走啦,我就是覺得你也不用這麽盡責。”
周維揚回答:“明天回,公司還有事要處理。”
棠昭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她往自己的房間走,随口說着:“嗯,希望不要因為我耽誤你的工作。而且我助理很細心的,她跟了我好多年,什麽都給我安排得特別好——”
“我走了你很高興?”周維揚沒進門,為她這番話,忽然看過來。
棠昭腳步停住,回頭看他,搖頭說:“不會啊,我只是怕你太辛苦。”
“怕我辛苦還是怕我關心你?”
棠昭被他的犀利言辭擊中,少頃,艱澀地笑一笑,給自己留了個臺階:“不是員工福利嘛,還好啦。能遇到一個體恤部下的老板不容易。”
他卻說:“如果我說不是呢。”
她喉嚨緊一下,再度啞然。
周維揚走到她的面前,看着棠昭,好一會兒,他低着眉眼:“如果我說不是,你現在就去把合同撕掉,大膽地說我們兩不相欠,反正你也知道,我舍不得讓你賠一分錢。你就算把我給你的一切踐踏了,我又能拿你怎麽樣呢?”
“……”
她愕然到說不出話,被他的酒氣攏在他們共存的結界之中。
周維揚特別特別的驕傲,可在她的面前,他一下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用上踐踏這樣嚴重的詞,可是棠昭說不出口,她一點也不忍心傷害他。
她心神顫顫,再聊下去岌岌可危,于是快速摸到兜裏的房卡,語氣淡淡地說着:“周維揚,你好像喝多了。”
棠昭準備刷卡進門,剛一擡手腕,被他握住。
“……周總,我希望大家都和和氣氣的,可以嗎?”
“棠昭,”過了會兒,他輕輕地念着她名字,比說任何的字句都要溫柔。
“你能明白一件事嗎?”
她問什麽。
周維揚說:“你完全不用這麽小心翼翼,你可以把我推遠,讓我滾蛋,都可以。我明天就滾回北京,讓你清淨。”
他說:“只要你開心,好嗎?”
周維揚說話的時候,字句很清,擲地有聲的,導致一種很強的壓迫力在時時鎮着她。
棠昭努力地克制着呼吸,被他借着酒勁揭出心底最隐晦的想法,倒不覺得羞恥,只為他這段堂而皇之的注解感到疼痛。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賭氣:“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沉重得像一塊濕透的毛巾,下一秒能擠出許多酸酸的水來。
“我沒有讨厭你,也沒有要傷害你,我只是有一點點害怕。”
她想,她有好多的不安,又不可以在他面前講得太清。
他的姿态有點醉意,語氣倒還清醒,手扶着一面門框,低頭望着被他和門夾在縫隙裏的棠昭。
這個姿勢,說困也困不住她,但棠昭逃脫不開,甚至感到難以喘息。
“別怕。”
周維揚接着說:“你就留在這兒安心拍戲,以後會有很多很好的機會,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不用演打雜的角色,你保證你的演技,我保證我的能力。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
“你跟霍桉……你怎麽樣都行,喜歡他也行,不喜歡也行,但我不會讓他利用你,這一點我絕不妥協。
“你有你的大度,我有我的原則。”
他說着,看着她低落的眉眼,沉默不語的姿态,以為又觸到她傷痛,決絕的語氣毫無征兆地自然滑落,一下變柔和。
周維揚說:“怎麽了,愁眉苦臉的,不愛聽這些?”
他的語氣放得很輕,很低,安慰着她:“那我不說了,你別不高興。”
周維揚擡了擡手,是想摸一摸她的臉,幾秒後意識到不合适,只好又黯然地收回。
捏一下臉都成了逾越,在他們嚴防死守的界限感中。
見她不語,他望着她輕顫的眼睫,又徐徐地出聲:“棠昭,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嗎?”
棠昭吞咽下喉嚨裏的緊澀,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團繞成一片白霧,慢慢地消散在他的胸膛前,她幾近艱難地吐字出聲:“你一直都是。”
簡簡單單幾個字,露出一點恻隐之心的馬腳。
周維揚眸底的顏色也沉了沉:“那就好。”
等再度開口,感性情緒在二人之間都被攪得很濃厚,露出一點白白淨淨的心懷。
這樣的時候,就會不自覺蹦出許多體己的話,他忽然言辭鄭重地說道:“這附近有座廟,就開機那地方,我明天就去廟裏。”
棠昭不明所以看着他:“去廟裏幹什麽?”
周維揚壓着聲,克制着聲音裏的顫意:“我去讓菩薩給我改改命,給我哥也改改,給周家所有人——”
棠昭登時眼波一滞,把他重重往外推,從酸澀的知覺裏被刺醒了過來:“周維揚,你胡說什麽!”
她推得太重,男人一個踉跄往後,好在被人扶了一把,才沒撞牆上。
他側眸看一眼。
是霍桉。
霍桉剛上來,見兩人有“大打出手”的跡象,驚大了眼:“沒事吧?”
他側過身,用打量的眼神望一眼酒氣濁重的周維揚,拍拍他的肩,調侃似的說一句:“怎麽了哥們兒,喝多了?”
周維揚把他扶着自己的手推開了。
棠昭見有外人在,立馬恢複正色,好整以暇地說:“沒事兒,就是工作的事情沒談妥。”
霍桉:“沒談妥就好好談,別吵起來啊。”
周維揚懶得解釋,甚至多看他一眼都心煩。
擡起卡片,滴一聲刷開門,緊接着又重重把門關上。
霍桉看着棠昭,棠昭看着地面,一呼一吸間,湧入的氣流有如刀子割着肺腑。
狹窄的甬道裏,好像一切都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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