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暗日長09
第31章 暗日長09
棠昭以為周維揚今天會回去, 聽他的口氣,可能還要逗留一陣子。
棠昭望着身上一堆東西,和手套被一同丢下的,是他帶着孩子氣的固執矜傲。
周總的身上是不會有孩子氣的, 但在她的面前, 他不是周總。
關懷員工就關懷員工吧, 有點說不通、但勉強也能讓人信服的理由。借口也好,真的也好,總之手套很暖和。
棠昭把手塞進去,把五指撐開。
她緩緩地失了神。
這不是他塞給她的第一副手套。
周維揚總會在哪怕最困難的環境裏,想盡辦法幫她取暖。他會第一時間察覺她的不舒服, 盡管她強顏歡笑。
她有千言萬語可以去形容他的好,可是千言萬語都不再能夠說出口。
人好奇怪, 以前總嫌他兇巴巴, 現在卻希望他對自己殘忍苛刻, 最好把她兇到沒話說。
那樣她的心裏才舒坦。
事與願違,手掌的溫度越升越高, 脈脈的溫情, 讓她痛苦焚心。
棠昭就這麽呆呆回憶了一會兒,直到霍桉過來, 他調侃一句:“怎麽跟你的侍衛似的。”
他剃了寸頭, 穿件戲裏的皮夾克。一入戲, 儒雅氣質登時被抹去,他架着腿, 姿态略顯不羁。
棠昭反應不及時:“你說誰?”
霍桉不答只道:“你們兩個之間很奇怪。”
“奇怪在哪?”
他想了一想:“就感覺, 不是當過仇人就是當過愛人。”
棠昭應對從容,笑說:“我還要說呢, 你們兩個也很奇怪,愛人應該不太可能,難道是仇人?”
霍桉也笑了:“還沒到那個地步。”
棠昭:“那就是快了。”
他沒再說話,只是淡淡笑着。
棠昭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我有沒有說過,我覺得你——指戲外的你,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哥哥。”
霍桉頗感意外地挑眉:“什麽樣的人?”
棠昭想了很久。人都很複雜,不能夠三言兩語概括:“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回憶他,一定要回答的話,一個好人吧。”
霍桉并不打算深究什麽,只淺淺地問了句:“像我的話,帥嗎?”
“嗯,他媽媽很漂亮,爸爸氣質也很好。”
“圈裏人?”
“不是的,不過是個高材生,北大畢業的。”
“這麽牛?喜歡的人?”
棠昭笑着,搖了搖頭。
霍桉換了個話題,翻翻腿上的紙:“這劇本改得挺精彩的是不是?看來周總還是有兩把刷子,王導都被他說服了。”
棠昭吐槽:“是編劇團隊改的啦,他也沒出什麽力,有副嘴皮子還差不多。”
說到這兒,霍桉望了她一會兒,是想深了一些事。
“但我記得他以前導過戲啊,我之前還在網上搜了看了,記錯了?”霍桉說着,真拿出手機搜了搜周維揚。
“是個話劇吧。”他說。
棠昭埋頭不語。
她也看到過這件事的消息,是話劇,學生作品,他在LA讀書期間拍的,周維揚在國外讀的是金融類的專業,跟藝術無關,僅有的可能是參加了學校的戲劇藝術節或者社團之類的活動。
她看過所有的話劇,卻唯獨跳過了他的。
“哦,叫這個名字,有點長。”
霍桉已經火速地搜到了話劇的內容,棠昭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他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這部戲的名字。
《我看見了天空的顏色》
棠昭的視線在這一長串字上停留了兩秒,從容地挪開了眼,問他:“你看過?講什麽的?”
霍桉的閱片量還是很大的,棠昭早知道他很有內涵,并不是浪得虛名,這種邊邊角角的小劇目都能被他搜羅到。
他說:“其實劇情沒什麽特別的,就演了一對情侶,少年相愛,共度一生,換了好幾批演員。”
“就這樣?”棠昭笑了笑,“那還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實驗戲劇,可能在舞臺風格上有點創新吧。”
霍桉:“你怎麽知道是實驗戲劇?”
棠昭啞然一瞬:“雖然沒看,略有耳聞。”
“我還沒講完呢,結局有一個大反轉。”
“反轉?女孩得白血病死了嗎?還是車禍?”
霍桉笑了聲:“是男孩醒了。”
他說:“故事拍的是這對主角,從相愛起的每一年,一直拍到八十歲,最後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女兒很可愛,後來女兒也成了家,有了女兒的女兒,他們養了一只小貍花貓,小貓跟着他們一起變老,很溫馨。可是事實上呢,主角兩個人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分開了,整個故事都是男孩做的一場夢,是平行世界的他們在相愛。”
棠昭臉上的笑顯得幾分僵硬了,她淡淡說:“想象不出來,他居然還有這麽青澀的文藝作品。”
她只是知道周維揚導過戲,但不知道這出戲可能和她有關。
她忽然矯情地想,她錯過的或許是他最後的愛意。
霍桉說:“想象也好,夢境也好,平行世界也好,愛不夠的人總會有很多執念吧,說到底就是個放不下執念的故事”
在棠昭的沉默裏,最後他評價道:“內容是不複雜,但是臺詞很美,拍得特別純情,我覺得他心裏肯定有放不下的人。”
棠昭笑說:“都這麽多年了,當初放不下,現在肯定也放下了。”
霍桉也笑道:“也是。也不知道他後來怎麽不導戲了,還挺想感受感受周總的才華。”
“他爺爺是導演,教會他很多,學到的東西灑一點出來,可能連才華都用不到。不過術業有專攻,他當老板也合适。”
她揚了揚手套,笑得得意:“看,給他的藝人好多恩賜。”
霍桉看一眼她的手套,心思不在上面,轉而又問棠昭:“你呢,有什麽執念嗎?”
她聳聳肩,笑得淡泊:“以前有,不過現在好了,沒什麽過不去的坎,事業也好,愛情也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命運哪兒由人決定?”
棠昭的腦子裏突然蹦出來這句話,她一時想不起來,誰說的來着?
算了,不回憶了,回憶太傷神。
話沒聊完,棠昭就看見媽媽給她發了消息。
方妍雪發過來的幾個字:今年過年去周家拜年嗎?
棠昭摘了手套,回了一句:他在我就不去了。
休息時間結束,王子恒那邊讓準備準備馬上開機,她放下手機。
因為演的是高中生,棠昭素顏上場,她能做的準備就是去洗把臉。
大概近來天氣糟糕,她總覺得很難過,心裏,還有身體上,雖然并不嚴重,但總偶爾消沉一下,一點點的消沉,再加一點點的難過,疊在一起,竟然會讓她有了嚴重的窒息感。
棠昭用手接着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再不斷地把這份冰冷刺骨潑在臉上。
她想着,一定不能被縛住,一定不能掉進旋渦,不能被吞噬。
她不能不停地想起周維揚。
這太危險了,危險讓她會質疑自己的決定。
為什麽會這樣呢?明明都不喜歡了。
-
盡管步入工作已經許多年,周維揚的少爺秉性沒得到改善。心理鬥争結束,他終究還是和這個小破賓館的床和解了。
因為車上更他媽痛苦,坐一宿腰酸背痛,周維揚去開了間房,往床上一倒,還在腹诽着他到底造了什麽孽要陪他們來這兒體驗生活,下一秒就沉沉地墜入夢裏了。
最後,被他爺爺的奪命連環call吵醒。
“周維揚。”對方來勢洶洶,語氣不善。
他沒睡夠,鼻音重重:“嗯?”
“怎麽又偷偷買車了?你爸媽知道?”
都說偷偷了,當然不知道。
但他沒回答:“怎麽了。”
周延生道:“說過多少次,車夠用就行,你趕緊把這個愛好戒一戒。”
周維揚有一萬句話能把周延生嗆回去,不過他今天沒有,難得一見的乖:“知道了,我盡量,您有什麽事兒?”
周延生問:“我今天去你那,怎麽沒見着你人?出差去了?”
他眼皮乏力撐不開,懶洋洋應:“嗯。”
“肖策有個片子的藍光碟在你那吧,他問能不能拿回去?”
周維揚捏了捏眉心,少頃,他睜開眼坐了起來,一邊下床一邊說:“我做替身那片兒?”
“對。”
“拿回去可以,等我先去刻一份,這片子我想留着,他急着用嗎?”
周延生說:“急倒是不急,可能也是打算留個紀念。”
周維揚:“回頭我聯系他。”
“那你別忘了啊,人家的東西。”
“不會。”
挂了電話,周維揚看到溫盈羽給他發了個消息,她要演調酒師,在酒吧練轉瓶子呢,問他帥不帥,他點都沒點開,說:挺帥的,接着練吧。
溫盈羽緊接着又給他發了一個視頻:過來玩兒啊周總,我們在這破冰游戲呢。
周維揚跟不熟的人玩不起來,對他們破不破冰也沒什麽興趣,不過他點開那視頻的時候看見了棠昭,也看到了挨着她坐的霍桉。
兩人看起來還挺親密的。
天色幽冷,還懸着一塊烏雲,周維揚過去的時候已近黃昏。
縣城的酒吧很有年代感,陰暗潮濕,魚龍混雜。廉價的燈泡串在門口,俗不可耐的燈光狂閃,讓人以為回到了上個世紀的迪廳。
幾個演員圍着桌子坐。
棠昭、霍桉、溫盈羽、還有幾個叫不上名的小演員和助理,圍了大概八九個人,溫盈羽在中間搖骰子,玩叫點數,輸的人被問問題,答不上來就喝酒。
破冰游戲,就是方便大家熟悉一下。
位置有幾分擁擠,棠昭貼住了霍桉的手臂,兩人在衆人的氛圍之外交頭接耳。
周維揚過來的時候,溫盈羽喊了他一聲,又招呼旁邊的人讓讓,給這少爺騰個地兒。
棠昭以為他是來找王子恒的,擡頭對上周維揚的一雙冰冷眼波,指了指旁邊告訴他:“導演在那桌。”
“沒幾個認識的。”周維揚不請自來,在她旁邊氣定神閑就坐下了,淡淡地答。
棠昭玩笑說:“想認識你的人很多。”
他沒笑,接了旁邊人遞過來的酒:“我就非得挨個兒賠笑去?”
“……”這狗脾氣。
行吧,當她沒說。
棠昭又回眸去跟霍桉講話。
周維揚聽見一些,是霍桉在教她叫點數怎麽玩。
笨蛋,明明以前教過她好幾回了,總是記不住。
他頭一低,剛剛還挨着的棠昭已經離開他好幾裏路了,倆人中間的距離大得能建個游泳池。
她迫不及待想遠離他的姿态越發明顯。
第一輪輸的是棠昭。
她沒太搞懂游戲規則,還在游離的狀态裏沒反應過來,就被溫盈羽抛下了一個刁鑽的問題:“來,我先問,第一次拍吻戲什麽感覺?”
旁邊起哄的聲音不小,有人問:“啊?棠昭拍過吻戲嗎?”
霍桉笑說:“跟星杭拍過吧?”
還挺了解她。
周維揚沉默地坐着,沒說話也沒起哄。嘴角帶點輕笑,有點輕蔑的意思。
棠昭揉了揉有點發熱的耳朵:“可以喝酒嗎?”
坐在桌子那頭的溫盈羽身子夠過來,一把按住她的杯口:“哎,起個好頭啊,大家都喝酒有什麽意思,是不是?”
“對啊,別這麽掃興。快快快說,什麽感覺?”
在嘈雜的起哄聲裏,棠昭看了一眼周維揚。她是下意識地看他,謹慎的視線裏,含有打量或是求助的意味,都有可能。
但他沒動,顯然不打算幫她這個忙。
棠昭想了想,最後憋出了幾個字:“就……軟軟的,熱熱的呗。”
“沒了?”
“不然還要怎麽說?”
“心情上面呢?有沒有怦然心動?”
“當然沒有啊。”她笑了,放松了一些,“演戲嘛,總不能天天心動吧。”
衆人:“嗐,沒勁!”
“那你跟吳星杭的緋聞是假的?”
棠昭繼續笑:“本來就是假的啊。”
緊接着,搖骰子的聲音蓋過了一聲聲沒勁沒勁。
她最後掃過一眼周維揚,男人斂着雙目,還是沒什麽表情。
沒什麽态度就好,他們之間言多必失。
第二輪玩下來,棠昭又輸得不費力。
她舉手投降,笑說:“我還不太會玩,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撒嬌沒用啊,願賭服輸,這一把誰來問?”溫盈羽看周維揚姿态懶散,提不起勁兒似的,點了他一下,“周總?說句話?”
周維揚語氣平平,還是懶怠,沒什麽興致參與他們的起哄:“我沒什麽要問的。”
“我來問吧!”舉手的是戲裏一個男演員,那天跟棠昭拍第一場戲,在片子裏暗戀她的那個小男孩。
棠昭擡眸看着他,隔一張桌子,她見到了男生眼裏狡猾的光,還透着興奮勁兒,他咬着字,一字一頓說:“初夜是哪天?爽不爽?”
“……”
棠昭腦子裏嗡的一聲,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天靈蓋整個都麻了。
這男孩兒好像覺得自己問了個挺妙的問題,還在得意兮兮地笑着,完全沒意識到場子已經冷了下來。
昨天棠昭說他腎虧,在衆人面前拂了他面子,男人想借機報複回來的心思太明顯,抖着腿在催她:“快說啊,大家都好奇呢。”
霍桉臉一冷,指了下那男演員:“哎,雖然是游戲,玩笑也要适度——”
他話音未落,男人的視線随着一道起身的身影而倏然上揚,而後,竊笑轉為惶恐。
一雙長腿無阻地跨過那張長桌,周維揚邁到男演員跟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甚至沒拎衣領,直接攥緊了他的脖子,好像要當場置人于死地似的,虎口收緊在他下颌。
“咳咳、咳咳。”
男人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
“周、周總……”
“周維揚你幹嘛呢,別把人弄死啊?”溫盈羽見情況不對,喊了一聲。
周維揚置若罔聞,就那麽掐着他,飛快把他拖下了沙發,随後就跟拎了個拖把似的,把人往門口拖。
棠昭低着頭,沒有随他們看向門口,她此刻無比陰暗地想着,周維揚,你掐死他吧……
男人的臉都被掐成了豬肝色,連求饒的聲音也發不出,不停地咳嗽。
一路撞倒許多的桌椅,他被迫倒着往後,一路連滾帶爬。攥着周維揚的手腕,但他顯然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直到推開酒吧的玻璃門,周維揚把人往外面一摔,看着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冷冷說:“戲別拍了,褲子脫掉,從這兒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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